第五十九章 一往而深（1 / 1）
门被推开时，凌霜正盯着门口发呆，所以第一时间看到了一个年迈的身影推门而入，不由轻呼了一声：
“婆婆！”
空心颤巍巍的走了进来，听到凌霜的声音，当即轻笑道：“唉，丫头啊，眼神不错，比婆婆的好。”
说这话，她已经来到了床边，缓缓坐下。
空心已十分年迈，往日看去，总是无精打采的。只是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变得神采奕奕的，就连看着凌霜的眼神，也充满了欢喜。
“婆婆，你怎么来了？”看到空心，凌霜还是从心里欢喜的。
“我听左护法说你受了重伤，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咯。啧啧，你瞧瞧……”空心边说边捏了捏凌霜明显消瘦多了的脸颊，面露心疼的说道：
“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身子本来就薄，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啊。”
凌霜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啊，伤好后，慢慢养回去就可以啦。”
“瞧你说的，自己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哪里养得好身子。我听说，你的吊坠也丢了？”空心问道。
闻言，凌霜脸色一黯，点了点头：“丢在东海了，不过，左护法说，伤好后，他会陪我去找找看的。”
提及左护法，空心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好在凌霜没有察觉，她也就没有表示出来，只道：“唉，你如今丢了七绝，又丢了吊坠。下山时让你带走的东西，恐怕丢的七七八八了。”
凌霜连忙道：“哪里，怎么会呢？婆婆，我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呵呵，你人在这儿，你的心呢？”空心温和的笑了笑，柔声问道：“你的心，还在你自己这里吗？”
空心的话，令凌霜有些郝然。的确，除了自己，她几乎什么都丢完了，然其中或喜或悲，却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见凌霜沉默下来，空心心中了然，便不再追问，移开了话题：“此次前去蓬莱仙岛，有何收获吗？”
说起仙岛，凌霜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东海那一望无际的广阔海面，立即点头道：“我看到了海，大海，还掉了进去。”
空心一愣：“你掉了进去？”
“是啊，不知为什么，那步辇忽然倾斜了，我就掉下去了。还在水下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好像蟒蛇的庞然大物。”
回到了空心身边，她仿佛孩子一般兴奋的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脸上始终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呵呵，傻孩子，你可看清了那是什么？”空心笑道。
“没有。”凌霜摇摇头道：“水下我看的好模糊，而且它一眨眼就没了。”
“是吗？”空心点头道。
“婆婆，左护法说那可能是龙？会是龙吗？”
空心摇摇头，道：“谁知道呢，听你说的，似乎挺像的。东海由海神龙邪所掌也是自古便有的传说，而民间对这龙神本身的容貌描述也是各有差异。不过，大都一致的，乃龙邪为一条巨大的白龙。不过其中真假，却不得而知了。”
“难道在东海边上生活的人也没有见过龙邪的真容？”凌霜奇道。
“傻孩子，龙邪乃上古真神，千万年来镇守东海，岂会轻易现身。那些居民虽久居东海海岸，却不见得有幸一睹真容啊。”空心道。
“这么说这就是个传说了吗，我还以为我看到的就是呢。”凌霜轻轻耸了耸肩膀，笑道。
空心看着凌霜柔和的笑容，也露出了微笑。只是她虽在笑，心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十六年了，她看着凌霜长大，知她虽免不了些许孩子气，却终究是清冷性子。如今日这般的微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果然，下山不到一年，她那颗被雪山冰封的心，就已经轻易融化了吗？
想到这里，空心笑道：“瞧你如今虽受了伤，气色却意外的好呢，怎么，有什么开心事吗？”
凌霜一愣，白皙的脸颊随即绯红了一片，她轻轻低下头，低声道：“没有啊，没什么开心事呢。”
空心拍了拍凌霜的脑袋，柔声道：“怎么，现在心里有了事，连婆婆也不告诉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婆婆。”凌霜连忙摇头否认道，她稍一急，脖子一扭，便触痛了伤口，登时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也白了几分。
空心见状连忙按住凌霜，道：“别急别急，身子要紧。”她说罢，看了凌霜片刻，忽然道：“霜儿，婆婆问你几句话，你要和婆婆说实话，好不好？”
凌霜不明所以的说道：“好啊，婆婆你要问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你忽然回到皓雪峰的事。”
“恩，记得。”
“你告诉婆婆，为什么忽然回去了，婆婆要听实话。”空心正色道。
思及那日，凌霜不由有些犹豫。空心说的，是那日她在万花楼顶亲眼看到左护法接纳金牡丹时的情景，那时她心里没有来的烦闷，便御剑离去，回到了皓雪峰。
只是后来金牡丹虽来到了醉离阁，但她的地位却与一位普通丫鬟并无二处。左护法一向行踪难明，甚少与她碰面，加上后来事情一乱，凌霜也就没怎么注意这件事。
可如今空心婆婆忽然问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当日究竟为何烦闷，所以说的甚是含糊。但空心听明白了，甚至比凌霜明白得多。
于是，她道：“那么，婆婆我也不拐弯了，事到如今，你告诉婆婆，你，喜不喜欢左护法呢？”
空心话音刚落，凌霜便是一惊，登时有些瞠目结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但问题毕竟问了出来，无法撒谎的情况下，凌霜沉默了。
她低着头，绞紧了白皙的手指，往日的一幕幕从眼前缓缓流过。回流的记忆，慌了她的心神。
空心很耐心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然而，因为她的犹豫，空心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在二人之间，那段归于昆仑的无情岁月，那段生死相依的冰冷年华，再次重现。
皓雪峰的梨花，仍在眼前飞扬，那片花海，她从记事起，就一直看着，看了十六年，却看不厌。
也许，在这茫茫昆仑，除了背上寒气四溢的七绝剑外，唯一能陪伴她的，就只有梨花了。
这样的日子，相当枯燥，她却并不感觉孤单，或者说，从未感觉到温暖的她，并不明白何为孤单。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枝上的梨花已经被冷风折磨的摇摇欲坠，她伸出玉葱般纤长的手指，在它落地前，轻轻拈在指中。
梨花白，与她的衣服，皮肤，如出一辙，除了那泼墨般的长发，这片花海中没有第三种颜色。
这片花海，也不需要第三种颜色。
再美的花，终归尘土。正如人，再璀璨的生命，也抵不过死神的利刃。与尘世俗情纠缠，正如与死神来争夺一段注定泯灭的感情，徒劳而已。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婆婆也一直是这样提醒她的，因此，她觉得自己就这样活下去，也活得很好。
直到，那一日，那陡峭山崖之上，白雪皑皑之中，一袭墨衣，迎风而立。那一瞬间，他夺去了所有梨花的颜色。
只是一眼，便彻底打乱了她仿佛静如止水的内心。冷冽的寒风还在肆虐，无情昆仑的万里冰封，皑皑白雪，此刻竟都若无物，在这个银装素裹，梨花满天的世界里。
这一眼，凝固了飞逝的似水年华。
从此，她离开雪峰，随他踏入这纷乱凡尘，看世间爱恨情仇。渐渐地，她那懵懂初开的情感，不知不觉间，便给了那个她永远看不透，却总难以忽略的男人。
他的关怀并非轰轰烈烈，他的爱惜也没有昭然天下，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在最后关头，将即将沉沦的自己拉回人间。
这个冷漠的男人，却意外的温柔。
但是……你喜欢他吗？
她看着耐心等待的空心婆婆，清澈的眼眸中，原本的犹疑被坚定取代，一抹明媚的微笑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容上，然后，她重重的点了头：“恩，喜欢！”
那一瞬间，空心笑了，但她的眼神却彻底冷若冰霜。那一瞬间，没有人注意到窗外，听到凌霜答案后，那个僵直的修长身影。
如果当你发现，你暗自喜欢的那个人，碰巧也喜欢着你，那时，你心中会是怎样光景呢？
凌霜不知道，但她仍旧很开心，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若日后有了心上人，一定要说出来哦！
你不说出来，他怎么知道你喜欢他呢！
灵儿的话，在耳边回响，那笑吟吟的语气，依旧开朗明媚。
…………
醉离阁内，常言书已在等待空心。
按常言书来想，空心虽人道无情无义，但对自己的养女还是心疼的，今日相见，必然会欢喜一些，因此当他见到空心铁青着脸从醉离苑内走出时，愣了一愣。
空心出来后，见等候的只有常言书，不由没好气道：“怎么就你一人，你们主子呢？”
常言书顿时为难道：“我们主子……至今未归，也没交代什么。”
“哼。”空心冷哼一声：“随他吧，那独孤老儿，如见还不能见客？”
常言书陪笑道：“这个，婆婆您只怕要等到晚上了，如今，还请稍事休息。”
空心脸色一变，冷笑道：“哟，晚上，那就晚上吧。老婆子我也好好休息休息，带路吧。”
说着，常言书一边陪笑一边将空心引向了别处的客房。
常言书引着空心走后，左护法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二人方才所呆的地方，思量了片刻，派人将金牡丹唤了过来。
一袭粉衫的金牡丹缓缓走了过来，见是左护法，立即行礼道：“参见主上。”
左护法点点头，道：“凌霜在醉离苑，你且去照料一晚，切记，莫让她走出醉离苑。”
金牡丹愣了愣，不明白左护法的意思，但她还是道了声遵命，随即，面前的人便如清风一阵，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