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番外二 会呼吸的痛（1 / 1）

一般来说，陈甘霖总是把肉体上的出轨归结为意外。然而，当这个意外频繁的发生，那么意外就不能叫做意外了。

在他这一辈子前三分之一的时间里，江小琼的存在就相当于路人甲乙丙，没有天大的反感，也没有不可言喻的好感。他跟江小琼的关系始终是淡淡的，即便到了后来他跟徐胤的关系转好，即便有一阵子，他们三个人形影不离。这都不能说服陈甘霖观念里对于江小琼的淡薄。

漂亮，矜贵，骄纵，这是他对江小琼最初的印象。她就是捧上天的公主，他总不奢望能跟她有太多的交集。陈享国从他懂事开始，就一再教育他，做人要本分。可到头来，躺着也能中枪，他到底还是跟她有了剪不断理还乱般千丝万缕的瓜葛。

跟江小琼最初几年的婚姻生活，可以用乏善可陈四个字来形容。陈甘霖对她自然有怨恨，可她没有错。一个适婚女子，且身家清白，品行样貌挑不出半点毛病，能够在陈家危难的时刻，救他们于水火，结婚，人生这一辈子的大事儿，她就认定了他，人家一个贵族千金都不嫌弃他陈甘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磕头感激都还来不及，还想要什么？那时候，陈妈妈怕儿子想不开，三番两次，动不动就要开导他，她说得那么一堆大道理，他哪里不知道，说到底，各人各人的命，胳膊拗不过大腿，牛脾气再犟能犟得过老天爷？

可越是这样，陈甘霖就越是不甘心。而那种被老天玩弄的窝囊气，他无处可撒，于是，揪着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一同翻江倒海的折腾。

“陈舒驰，你能不能适可而止？！”那是结婚一年以来，江小琼第一次对他大发雷霆。

陈甘霖就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遥控器，电视里在放一期□□节目，女主持被男嘉宾调戏了一把，却浑然不自知。陈甘霖乐呵呵地瞅着电视屏幕，完全没把江小琼放眼里。

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耐性，过去一年里，一个男人能做尽的坏事，他一样都没落，吃喝嫖赌，夜不归宿，出入夜店，招妓包养情人，花钱如流水，奢侈挥霍，伤风败俗，即便有时候回来，也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他睡客房，江小琼的卧室从没踏进过一回。

对于陈甘霖的无理取闹，江小琼拿出了跌破眼镜的忍让和沉默。她不哭不闹，依然平平淡淡地过她的生活。他外边有多少女人，她都不在乎，就算惹得一身病回来，她都懒得替他收尸。江小琼太清楚陈甘霖想玩什么把戏了。不就是作么，不就是要她知难而退么？他真以为江小琼这几十年的大小姐是白当的么？陈甘霖想要什么，她就偏偏不随他的愿。嘬？看谁嘬得过谁。江小琼做了十万分的准备，要和陈甘霖抗争到底。他在外边花天酒地也好，骄奢淫逸也罢，她不在乎。

可就算再大度的女人，也忍受不了鸠占鹊巢，得寸进尺，她在无所谓，也不能不在乎另一个身份下贱的女人来她地盘儿上撒野。这一次，陈甘霖是真的玩大了，他在外边怎么样都好，独独不能回家里来折腾。可他显然是明着要跟她作对。不仅带回一个女人，并且还是夜总会里的相好。

“你在外边怎么样都行，死外边我都不管你。可你要带女人回来，那是不可能的。”江小琼一脸愤怒，激烈的情绪一时难以平复，胸脯剧烈的起伏，她正在努力克制。

陈甘霖最乐见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她越愤怒，他就越高兴。

“怎么，鸠占鹊巢的滋味儿舒服吧！”他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

江小琼恶狠狠地看着他，额不得一把扑到他身上，用力掐死对方。她捏着拳头，指甲都戳进肉里，“无耻！”她憋了很久，却想不吃一句能戳到他痛处的话。

“我无耻？哧，你要觉得不开心，你也可以带男人回来啊。我是不会指手画脚。”

“你？！”江小琼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像是怒极攻心，伸手便给了他一个巴掌。她指甲很长，在他的脸上划出一条诡异的血痕。

陈甘霖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躁打得有一些懵，他鼓了鼓嘴，仿佛也是生气了，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风衣就要走，临出门了才丢出这么一句话。

“受不了？那就离婚，否则我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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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子，是陈甘霖跟江小琼关系处的最不好的阶段，两个人面目可憎，幼稚地用最阴毒的方式折磨对方。对于离婚，彼此都决口不提，像做好了奉陪到底的决心。互不相让，互相伤害。这样交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陈甘霖母亲的去世。那仿佛是一个转折点，老太太弥留之际，攥着他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陈甘霖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明白她一直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她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所以，陈甘霖认命了，他这辈子已经毁了，折腾得越厉害，心就更累，他的确犟不过老天。他投降了，所谓命中注定，他无路可逃，不如束手就擒。陈甘霖的抗争就此结束，胳膊最终还是拗不过大腿。

跟江小琼的关系也在那之后渐渐有了好转，他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得力，眼光犀利脑子又聪明，帮着陆虞凭做成了好几个大单子。他在环羽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而与此同时也渐渐占据了江小琼的心。陈甘霖不再拈花惹草，不再花天酒地，下班就回家，甚至还帮着江小琼做起家务来。两人的关系在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拔干净彼此身上的刺，磨掉对方的棱角，慢慢靠近，互相依偎。

于是，过去最闹腾，最不被看好的一对，一跃成为上流社会里的模范夫妻。他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说爱有时也能创造奇迹。在他们感情最为黏着的那个时期，江小琼甚至还怀过一个孩子。只可惜，幸福来得太快，总会遭报应。痴心妄想这样的荒唐事，居然也在江小琼身上发生了。

是她太天真，对这种走投无路的捆绑婚姻存了念想，她竟然以为他能忘得掉，她竟然真的想过要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江小琼把那张化验单藏得很好，她要给他一个惊喜，陈甘霖要当爸爸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不会隔断，生生世世牵扯在一起。

可是，陈甘霖却比她早走一步，他说我要去净穗了，因为徐胤在那里。只有这么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一颗石子，猛地击碎她所有的痴心妄想，那张攥在手里的化验单一点点揉皱，用力地捏成一个小团。她的生活，她的孩子，她所奢求的一切，老天最终还是狠心到底，一并收回，连渣都不剩。然后，她放他离开，之后徐胤从阳生回来，坦白一切，拱手将他送出。她的世界里，那个举足轻重的陈甘霖头也不回，马不停蹄的离开。于是天平失衡，世界瞬间倾覆。

可陈甘霖其实并没有完完全全走出她的世界，他依然生活在她的周围，他们在一个城市里，头顶同一片天，呼吸同样的空气，陈甘霖没有走远。

他跟徐胤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进展的那么顺利，八年的鸿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们的矛盾在甜蜜之后逐渐显现，并且，江小琼时常会被无辜地卷入其中，成为彼此矛盾激化中，一根可怜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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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又在酒吧里捞到陈甘霖，这辈子里，她第三次把这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背回家。而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陈甘霖概念里所谓的意外了。

是的，江小琼对他隐瞒了事实，他们不过是两颗孤独的灵魂在酒精的刺激里，剥掉矜持的外衣，彼此疯狂的索取，无休无止的做-爱，用情-欲来填补所有的空虚和不如意。只是放肆的一晚，抛开禁锢，情感，道德，过去，只靠本能，去做最原始的选择。

后来，小琼怀孕了，而陈甘霖却忙着应付与徐胤的磕磕绊绊以及陆虞坡三番五次的蓄意挑衅和恶意教唆。她不会告诉他的，可她会生下这个孩子，然后离开阳生，生活在别处，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可是，江小琼想不到，这个竟然成了陆虞坡扳倒陈甘霖的筹码。

孩子已经三四个月，江小琼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腿浮肿的厉害，妊娠反应也够她受的，可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些都能挺得过来，因为那些伤痛都是疼在身上，她并没往心里去。她只是想不到，这些苦到头来竟然不敌陈甘霖一句话。

“打掉孩子吧。”

五个字，简简单单，却句句扎心。江小琼只是觉得心痛，连呼吸都会痛，过去的那个陈甘霖已经在她痴傻的心甘情愿里，彻底抛开她。江小琼是傻，即便是这样，她还愿意替他生孩子，一个他们共同孕育出的幼芽。她要看着这株幼苗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就像她对他的爱，在不知不觉里，生根发芽，烧也烧不尽。

陈甘霖是下了狠心的，他甚至还要带她去医院。可即便这样，江小琼却下定了决心，宁死不屈，他配了她三天，不眠不休，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就像当初一样，谁也不让谁。

就在江小琼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时候，陈甘霖却妥协了。

“既然，你态度那么坚决，那我不勉强。等事情都结束以后，准备一下身份材料，我们复婚。”那时候的陈甘霖其实已经面露疲态，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小琼好，可是她却那么傻，傻到让人觉得心疼。所以，他动摇了，如果前头是万劫不复，那他也只能欣然赴死。

陈甘霖被检察院带走的那个晚上，江小琼就在现场，她是吓呆了，他才说要回到她身边，可一转眼却有这样离开，幸福来得快，报应也来得快。她尾随着他们一行人，还想奔出门去，陈甘霖却仿佛知道一般，只是在那里喊，“琼琼，等我回来，等着我。”

心脏的抽痛蜿蜒到小腹，她捧着肚子，蹲下身来，这才发现，大腿内侧正有血像一条细小的蛇诡异而缓慢地留下来。那样刻骨的疼痛带着黑暗把她包裹起来。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嘈杂的人生。

那个昏暗的巷子里，几个赤膊的少年正围做一圈狠狠胖揍着中间那个人。

“臭龅牙，叫你打小报告。叫你摆臭脸，叫你假清高。”

江小琼在巷口打量了好久，才发现，那个众矢之的不正是前不久搬进大院的陈家孩子？于是，想都没有想，拉了拉身旁徐胤的袖子，“胤子，去帮他一把吧。要被打死的。”

接着，侠骨柔肠的女中豪杰，大吼一声，冲锋陷阵。

后来，江小琼一直在后悔，倘若最先遇见陈甘霖的是她，倘若那个傍晚，冲锋陷阵一路厮杀的是她，那么结局会不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