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爱与痛的边缘（上）（1 / 1）

徐胤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便撞着苍白的让人浑身恶寒的天花板。输液袋子就吊在头顶上方，冰冷的液体正一滴接着一滴地流进身体里。她还记得自己是在机场，都已经要去安检，她买好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只等着头也不回的离开，怎么会一眨眼，又回到陆家的老宅子里。

她稍稍吃力地转过头，便看见陆虞坡安静地趴在病床一侧。眉头深锁间，有很浓重的疲惫之色，眼镜还来不及脱掉，两个支脚深深嵌进鼻梁里，留下两道深红的印子。眼睫毛很密，又长，就算闭着的时候，都会扫到镜片。徐胤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眼睛似乎是因为干涩，连她都没察觉眼角竟然渗出泪滴来。而这个时候，却恰好撞上陆虞坡暮然睁开的睡眼。徐胤来不及擦掉眼角流过的泪珠子，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醒了？”陆虞坡站起身来，喉咙沙哑。

徐胤却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并不说话，仿佛是赌气的小孩子，这一辈子都不要理他。房间一时陷进了沉默里，陆虞坡在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她一定恨他。这个时候，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于是便轻手轻脚的出门，待到再次回来，手里已经端着碗小米粥，他好脾气地坐到她床边，声音都是柔和。

“吃点东西好不好？”他盛了一勺粥，在嘴边小心地吹凉，而徐胤却对此不予理睬。她一句话都不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陆虞坡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半分钟，把手里的碗勺放到书桌边，“我知道，你在生我气。但总还是吃点东西吧，就当时为了自己。”

“别这么折腾自己好不好？”陆虞坡伸手去拨她的肩膀，徐胤却嫌弃地缩进被子里，隔了好久，像是因为哭了，瓮声瓮气。

“你走！”

陆虞坡一听见她的声音，心上那根狠狠扎进去的针便疯狂地搅动起来，就像会呼吸的痛，每一下，都要了他的命。徐胤昏睡了两个晚上，白天即便公司里有事，他都会抽出午休的时间跑回来看她。因为发了高烧，于是便一直说胡话。虽然下人跟护理几乎从不离身，可陆虞坡却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开会的时候心不在焉，谈生意的时候魂不守舍。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却没有人敢开口提半个字。从公司回来，他便一刻不离地守在徐胤身边，烧得高了，会做噩梦，有时候喊他的名字，而他几乎一宿都不合眼地陪在一旁。握着徐胤手的时候，陆虞坡甚至自私恶毒地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就这样让他照顾一辈子，也好。

他沉默半晌，把已经凉了的粥端给下人，他深深地凝视了徐胤好久，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陆先生。”守在门口的保卫员压低了声音跟陆虞坡打招呼，可他却一脸凝重，没空搭腔，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好好看着，别有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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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坡接到吴妈电话的时候，跟合作方还有一个项目没有谈，那是环羽从年初开始就一直着手，花了不少功夫的一个重头案子。他看着手机屏上的来显，心下便不安分了。那是他从接手环建以来第一次打断会议进程，自作主张地出了办公室接电话。

“陆先生，徐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脾气。怎么都不让开门……”电话那头吴妈焦虑的声音一下子撞到陆虞坡心上。

他皱起眉头，“备用钥匙呢？”

“……钥匙，在小姐手里。”

陆虞坡深吸了口气，挂断电话。办公室的小型会议还在进行中，他却急急地要离开。尽管那个案子公司上上下下花了不少心思，也投入了不少财力物力，可这个时候他却想都没想的要放弃。秘书跟几个重臣劝了他好久，陆虞坡此时却一点都听不进去。他只要离开，马不停蹄地去她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

待到陆虞坡赶到老宅，佣人，护理，保卫员都聚在卧室门口，吴妈还在那儿好说歹说，可门里边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姐说要去后院走走……走走，结果……后来回了屋子以后，就一直没出来，去找钥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拿去了。”吴妈记得说话都打颤，一时语无伦次。陆虞坡沉着声，眉头越皱越紧。

“有多久了？”

“有三四个小时。”

陆虞坡一听，面色又覆了层寒霜，当下他便吩咐身边几个保卫员，一起把门撞开。

卧室里空荡荡的，被单凌乱地拖到地上，床柜上还摆着中午的餐食。陆虞坡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到房间尽头的浴室门口。

玻璃移门从里边反锁了，他用力地拉了好几下，最后干脆把玻璃敲碎了，才开的门。

吴妈跟几个护理就跟在后边，陆虞坡在浴室门口愣了几秒，便一脸寒霜地吩咐道，“快，打电话给罗医生。”

陆虞坡在推门看到徐胤的那一刻，心脏几乎疼到死过去。她一个人跪坐在浴缸旁边，背对着门口，一只手颓然地垂在地上，另一只却伸进放满水的浴缸里。龙头里在放着水，热气腾腾的注进浴缸里，然后染成血红色，从白瓷边缘溢出来。这么熟悉的场景，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样刺眼的猩红色从惨白的浴缸里渗出来，恐惧到连呼吸都是滞重。那时候他才只有八岁，从浴室开启的一小条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即便是挫骨扬灰，他都不会忘。可陆虞坡这辈子都想不到，此情此景竟然会像梦魇，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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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徐胤被紧急送进医院。到凌晨，才脱离生命危险。虽然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但陆虞坡却执意在第三天就跟徐胤办了出院手续。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医疗器材都搬进了宅子里。陆虞坡的确是吓坏了，可更多的却是生气。

说到底，她是真的不会原谅他了，徐胤宁愿死，都不要在这里待下去。陆虞坡原本想给两个人一点时间，等她冷静了，等她能足够平静地听他把所有的经过解释清楚。他怕她误会，他怕她放弃自己，他怕极了，所以徐胤不开口，他便一句话都不说。陆虞坡可以等，一个月，一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他等得起。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徐胤竟然等不起。她连解释都不愿意听，她宁可死都不愿。那样子决绝，冷漠，甚至残酷。仿佛手持一把利刃，丝毫不犹豫，便把他奉上的一片真心扎得鲜血淋漓。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而陆虞坡却从头至尾寸步不离。他死死得盯着她的脸，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有扑上去揉碎她的冲动。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就像一个抽掉身子的木偶，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等待和守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陆虞坡已经很久没有去公司了，秘书杭霁月每天都是带着资料文件来陆家给他签。公司状况算不上好，上次那个大项目没有谈成，而之前环建在这方面却投入了大量资金，成本一时很难捞回来，资金上有了很大的缺口。可是，缺口再大，都大不过他心里的缺口。杭霁月也明显感觉到了老板的状态不佳。那么爱干净有体面的一个人，不过是几天不见却满脸胡子渣，眼里都是血丝，眉眼间难掩疲惫之色。身上的衬衫也是皱巴巴的，领口的扣子随意地散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陆虞坡，可她却似乎明白，这些究竟是因为什么？

徐胤在第五天时醒了过来，而陆虞坡也这么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五天。当他看着她慢慢睁开眼睛之后，整个人才想忽然松懈下来，那些支撑着他日夜守候的信念似是忽然崩塌，他觉得累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有一双手，把他一半的灵魂都抽了走。他想休息了，于是只吩咐身边的医师跟护理好好看护等他回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身边。

徐胤的身体因为悉心的调理，加上年纪轻，底子好，恢复起来很快。自她醒来之后，陆虞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是在生气，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每次都是吴妈进来送饭，徐胤不再跟以前那样，闹着脾气，跟自己身体开玩笑。她听话极了，送来什么，便老老实实的一口一口吃干净。可是，吴妈却一点都没觉得欣慰。死里逃生的徐胤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安静。无论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仿佛陷进另外一个世界，所有人都找不回她。

吴妈是看着身边这几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徐胤也好，陆虞坡也罢，她都当着自己孩子那么待着，如今看到徐胤这个样子，吴妈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胤子，吴妈不知道你跟二爷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我是真心望着你们好，二爷或许一时犯糊涂做错了事，可他对你好的心是真的。这世上，遇着个对你掏心掏肺，不虚情假意的人能有几个。”

“人这命里，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咱总不能跟命过去不啊，胳膊拗不过大腿，咱只能往前看是不是？”

“二爷这几天日日夜夜守在病床边，人都瘦了一圈。他也心疼你，两个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一谈呢？放彼此一条生路……才好啊！”

吴妈说了那么多，徐胤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她看着眼前沉默偏执而安静的病人，长长得叹了口气，端着吃空的餐碗，有些蹒跚地离开房间。

她其实没有看见，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呆坐在床上的那个人，脸颊上有很大的一颗泪悄无声息地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