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三章 逆水行舟（1 / 1）

大院里因为那件事情，都闹开了。陆虞坡把徐胤送到楼下，汤茹念早早的等在那里。短短几日未见，她已然一朝白头，憔悴了很多。见到徐胤，还未开口，泪却流了下来。

送走陆虞坡之后，汤茹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明白。原来，徐胤离开的前两天，检察院的人便上门做过调查。那时候，徐智旷一再关照汤茹念这件事必须对徐胤保密，她一直以为之前那不过是个小误会。给谁想还没过上几天，检察院的人便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干脆把人都带了走。汤茹念是真的吓坏了，六神无主，只能跟徐胤坦白。

“律找了吗？”这样的事情，徐胤也从来没遇到过，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

汤茹念抹了几滴泪，点点头，嗅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出事那天晚上，就去找了梁律师。他很早就从律师界隐退了，这件案子如今是他儿子负责。”

“呐，这个是名片，明天梁律师会去看守所。”说话间，汤茹念把名片递到徐胤面前。

“梁征夷”小小的名片纸上，用草楷隽秀地印着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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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省这个案子，是凶多吉少。这次的匿名信件里提供了很多资料和第一手证据。所以检方不需要再大动干戈地调查取证，这一点对我们很不利。”律师梁征夷跟徐胤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看守所，一路上，他把这件案子中的厉害关系都理了一遍。事情如今虽然可说水落石出，但是徐胤的心情却越发的沉重。她甚至还难以相信从来清廉又本分的父亲，会跟官商勾结，低价拿地，贪污受贿这样敏感而致命的词连接到一起。徐胤有太多不明白了，因为永远无法弄懂，所以只是觉得疲惫。

“如果证据确凿，会判几年？”徐胤过了很久，才艰涩地开口问。

“死刑，而且检方对十年前陈享国参与的那起贪污案又有了新进展，很可能会翻案。这样一来，就是两罪并罚。不过，放心，我会尽量争取为令尊留条活路。”梁征夷把最坏的打算毫无保留的告诉徐胤，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走在漫长而阴暗的过道里，每一步都艰涩而滞重。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

再次看到徐智旷的时候，徐胤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不过是几天不见，人却真的瘦了一圈，两鬓的白发越发肆无忌惮的蔓延扩散。他眼里都是血丝，眼袋也极重，好像有好几天都没睡，整个人都憔悴地让人心疼。原本丰盈的面颊深深凹陷下去，额上的皱痕也越发的深刻。他被狱警蹒跚地牵出来，满眼都是悲哀和无法挽回的认命。

“爸……”徐胤只喊出一个字，便再也开不了口。情绪来得太快，连心情都来不及好好收拾，猝不及防地敲击在心口，一阵一阵抽紧了的疼。一旁的梁征夷沉默地拍了拍徐胤的肩，便拖出两张椅子坐下来。

徐智旷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都是颤抖，他不敢跟她直视，内疚，羞耻和仅有的自尊吃掉了他所剩无几的勇气。徐智旷出头丧气地手指交握，末了，才沉闷地开口，“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梁征夷笑了笑，“徐省，不要这么悲观。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我们之前已经跟陈甘霖谈过了，他表示，愿意承担大部分罪名。”听到这话，徐胤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律师，一脸不可置信。而徐智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越发的不能接受。

“梁律师，你也清楚，贪污受贿这样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过去我欠陈家的已经够多，我不想重蹈覆辙。”

“可您已经重蹈覆辙。”梁征夷冷冷地打断，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仅有的尊严。

徐智旷的面色并不是很好看，他停了半晌才苦涩地笑起来，“是……是啊。十年前，我就应该有这样的下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沉了脸，深吸了口气，语气笃定，“梁律师，你可以回了，我决心已定，过去做了那么多错事，总该要有还的一天。”

“爸……”徐胤还要开口，徐智旷却疲惫地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给我们父女一点时间吧！”

梁征夷冷淡地看了他两眼，随即便点点头，“徐省既然决心已定，那我也不勉强。那么……告辞了。”他没有犹豫地起身，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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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坡很晚才等到徐胤，她从巷子尽头慢慢地走过来，昏黄的路灯散在她头顶，扬起一圈浅浅的金光。她还是那么瘦，好像怎么吃都胖不起来，漆黑的身影融在昏暗的街巷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陆虞坡就在尽头等着她，夜凉如水，而他的眼就恰如这夜，温润如玉。这样的场景仿佛很多年前出现过，她就这样沉浸在最无望的暗里，如同逆水行舟，又像是没有浮木的湍流，她就是那个溺毙之人，在奋力挣扎都逃不出的逆境里，在拼命呼救都无一应援的绝望中，而他恰如其分地出现，于光亮处，然后带着那样的亮冲进她的心里，仿佛救世主。

“我等了你很久。”他柔声地说。

徐胤却只是沉默，她有些跌冲地投进陆虞坡的怀里，那里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好累，累得想马上就睡去，永远都不要醒的好。可她不能睡，她甚至胆小得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她怕了，她怕自己只是稍稍的放松，父亲就会被带走，从她身边残忍，不留情面地带离开。任她哭闹都无济于事。她绝不会放弃，她还会再找梁征夷。徐胤发过誓，即便徐智旷十恶不做，她都不准许任何人把他从她身边带走，谁，都不可以。

“情况怎么样？”陆虞坡小心地开口。

徐胤无力地摇摇头，“证据很充足，律师说……甘霖愿意承担大部分罪名。但是……我爸并不愿意。”

陆虞坡揽着她肩，一时心下五味杂陈。

那天他回来之后，便直奔医院。周五洲在前一天的短信里，就已经告知陆虞坡，江小琼出事了。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他却想不到，结果竟然能坏到这样。

因为受到了剧烈的精神刺激，江小琼腹中的胎儿不幸夭折。而更糟糕的是，因为江小琼之前有过流产记录，所以很可能因为习惯性流产而造成终生不育。陆虞坡去看她的时候，江小琼刚好吃了药睡过去了。脸色惨白，人却虚弱得像一张白纸，连呼吸都细不可闻。陆虞坡不是不内疚，可事已至此，他无能为力。医生一再叮嘱，病人因为刚刚失去孩子，情绪尚不稳定，已经无法再受到更多的刺激，需要静养。

走投无路的陆虞坡只能让远在丹麦的江苑回来。飞机昨天晚上到的阳生，江苑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着陆虞坡阴沉的脸色，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也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江小琼时，得到了验证。

走的时候还是嘻嘻哈哈，那样健康的，好好的一姑娘，她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儿，却做梦都想不到就这么躺在了病床上。

“虞坡，你这么做考虑过琼琼的感受吗？”

“过去我一直觉得，你跟那一大家子都不一样，你没他们那样心狠手辣，你有良心，你还很善良。”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你骨子里流淌着的还是跟他们一样的血，残酷，自私，凶狠。”

江苑在病房外边便狠狠甩了陆虞坡一巴掌，她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么多话，陆虞坡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对于这个家，有怨言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他没有辩驳，他甚至什么话都没有说。江苑说得对，他是变了，他过去绝不是这样，步步算计，谎话连篇，自私自利又自欺欺人。陆虞坡什么时候变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

他是一再反对这个孩子，可他并没有恶意，他知道江小琼说什么都不会拿掉这个孩子，所以才让陈甘霖出面解决。而事实上，不管他离开还是留下，对于江小琼以及肚子里的孩子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他自诩一切都是为她好，可是却恰恰忽略了江小琼本人的感受。说到底，陆虞坡不过就是独断专行，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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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律师，请再帮帮我们？”徐胤再次欠身请求梁征夷。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徐智旷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根一根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里，只是疼，像是百爪挠心，令人焦躁到几乎要发疯。

梁征夷挑着眉，撇了撇嘴，“徐小姐，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这样的事情，徐省自己不配合，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与其求我，不如求求令尊。”他说话向来就抓重点，每一句话都正中她的下怀。的确，如今即便有扭转的局面，如果徐智旷不合作，那么一切都是徒劳。而徐胤心里也非常清楚，经过昨天那一次谈话，他已然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徐胤精神恍惚地走出律师楼，阳生的冬天湿而冷。天阴沉得让人有了自杀的冲动，一股一股的冷风浪荡着扫过，一口气吹到了心里。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得闲逛，手机响了好久，才匆匆忙忙得去接。

“是徐小姐吗？我们是阳生第一看守所，你父亲徐智旷今天凌晨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如今……”

“自杀……医院……抢救无效……遗体……”徐胤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这样的词，她越来越听不懂，只觉得视线模糊，接着陷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