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偷来的幸福(下)(1 / 1)
陆虞坡很少生病,过去尉迟泰来一直称他这种叫做钢筋水泥体质。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那么男人就是泥巴,而陆虞坡绝对是泥巴中的战斗机,那么只有钢筋水泥能衬他。可想不到,如今钢筋水泥也有垮的时候。
因为别墅很少过来住,所以常备的感冒药之类都没有。又是在山上,徐胤一个人不可能扛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得骑着二八自行车赶到市里去。急得像没头苍蝇的徐胤只好待在陆虞坡身边。顶着冰袋的病人一动都不动地躺在床上,仿佛做着一个冗长的梦。
还是沿海公路上,淅淅沥沥的雨好像从来都没有停过,扑簌簌地裹着浪打浪的潮声,嘈杂却又静默。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打伞,只穿着一件薄衬衫,赤着脚在雨里踉跄着前行。等等,等等,他想喊出来,但是任凭如何拼命,都发不出一个音。风过着雨珠子,把他从头淋到尾,可陆虞坡却不管不顾,只是追着前方的人影。
一个纤瘦的姑娘的背影,风飒飒地吹起她的亚麻裙,半长的头发在风雨里凌乱地飞舞。她也赤着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陆虞坡只是觉得莫名眼熟,他跟在她身后,却怎么也及不上。蹒跚的向前,再近一点点,马上就能追上她了,只要再一点点就好。陆虞坡大口地喘着气,雨点湿冷地打在脸上,只觉得哆嗦。海浪卷过沙滩,像是骤雨发出隆隆的声响。他就快要追上她了,那飞扬的发扫上他的面颊,因为痒而生疼。他伸出手来,指尖碰到她的肩,接着再用力一点向前,终于。他终于捉住了她。
姑娘回过头来,冷淡地看着陆虞坡。
“胤子?”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徐胤,好像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没有现在高,脸庞上还留着少女才有的稚嫩和不食烟火。可她的眼睛是冷的,只是面无表情地跟他对望。僵持了很久,却像有激烈的情绪注进身体里,她眼里忽然流出泪来,嘴唇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可他一眼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陆虞坡,我恨你。”
心一下子掉进无底的深渊里,他无望的后退,身子莫名又撞到别人。惊觉地回头,却看见江小琼的脸,她满手都是血,却笑着朝他伸出手,一个一个血红的五指印粘在他白衬衣上,“叔叔,孩子没了……你开心了吗,孩子没了呀……”她一脸嬉笑着,走近他,陆虞坡却僵直在原地一动都不动。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猛地睁开眼,遇上漆黑的一片,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陆虞坡踌躇了半分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轻轻侧过头,敷在额上的冰袋便不听话地掉到一旁。徐胤就在他手侧,半趴在床上,似乎还睡着。陆虞坡微微翻起身凑近她沉睡的侧脸,眉毛从没有好好修过,却长得很好看,鼻子小小的,睡着的时候,嘴总是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来,像是生了气的小孩子。陆虞坡看着看着,就要笑起来,他凑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而徐胤仿佛是因为太累而睡得沉了。
陆虞坡悄悄起身,去了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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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都是周五洲的未接电话和短信,还有几个号码是陆家老宅打过来的。陆虞坡皱着眉头一条一条翻开,脸色越来越沉。
徐胤醒来的时候,床上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她这两天是真的累,一面要照顾陆虞坡,一面还得亲自出马,骑了二八自行车去市里买了些药,顺带买回些菜来。她很少下厨,陆虞坡又没在身边,一顿病餐做下来,人都疲累得不行。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抬头,便看见落地窗半开着。
是清晨,天还蒙蒙亮,宝蓝色的空中,还能望见浅白的月亮斜斜地挂在一角。陆虞坡只穿了一件薄T恤,有些落拓地靠着铁制的护栏,嘴里叼了一根烟。烟头上积了长长一截灰,抖一抖,就会掉下来,但他愣是一动都没有动。该是心事想得太出神了,连到她进来都没有发现。
“醒了就来这儿抽烟,你能让我意外些不?”徐胤给他披了件大衣,柔声数落他。
陆虞坡笑起来,抽了口烟,手指弹去烟灰,“我烧了几天?”
“两天一夜了,我真担心你会烧成智残。”徐胤也学着他样,背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天。“没事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她叮嘱他。
陆虞坡又把烟往嘴里送了一口,随后便掐灭在盆栽里。
“胤子”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徐胤侧过头盯着他看,“嫁给我,好不好?”他语调轻浅,满眼柔情。
徐胤愣了好几秒,才缓过劲儿来,垂头笑了笑,“这话,你以前就说过了。”
“所以,嫁给我吧。我都求了两次婚了。”陆虞坡说着从身后搂住他,鼻子蹭着她的颈窝,徐胤一时吃不住痒,咯咯地笑起来。他便越发用力地搂紧。
“求婚哪有你这样的,啥都没有。”她瞥了他一眼,嘟着嘴假装生气。
陆虞坡搂着她的腰促狭地笑,热气喷得徐胤只觉得痒,“想不到,你还真是少女情怀浓重啊。”说话间,他已经从兜里掏出一枚银白的戒指,没有钻,甚至不是白金。只是一枚样式繁复的银戒指。他捉着徐胤的手,小心翼翼地套进她的无名指里。戒指有些小,戴了很久才套进去。
“这是我妈留下来的,那时的定情物。”他说着,别过她的肩,郑重其事地再次问她,“嫁给我好不好,胤子。”
徐胤盯着陆虞坡深深的眸子看了良久,才憋着笑蹦出俩字,“准啦……”
陆虞坡一听,便乐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喃喃道,“傻姑娘,这么快就同意了,回头别后悔呐!……不,后悔都没用了,这戒指你脱不下来,我可要套着你一辈子。”
这个时候,太阳渐渐从海平面上升起,璀璨的余晖从很远处飘散过来,像是金粉撒了两人一脸。陆虞坡搂着徐胤的腰,禁不住便吻上她的唇。烟草味夹杂着从远处飘来浅浅的海腥味,在唇齿间辗转流连。他灵巧的舌利索地卷住她的,缠绵纠葛间徐胤又把握了主动权,她两手盘上他的脖子,腿轻轻一提,便绕上他的腰。陆虞坡托着她的臀,两人像是互相斗法,一面唇舌悱恻缠绕,一面进了卧室,准备酣战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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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戏正欢,徐胤的手机却响起来了。
陆虞坡埋在她的肩窝里,声音闷闷地:“快别理了,坏我好事儿。”说着便伸出手要来拿手机,徐胤一头迷糊,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晃悠悠地盯着屏幕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开口,“别闹了,我妈打电话过来。”她把陆虞坡慢悠悠抬起来的头又按回被子里,顿了顿,才接电话。
“胤子,你人在哪儿?回来,快回来。家里出事儿了。”汤茹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焦躁,带着太多不好的预感。
徐胤心一沉,人醒了大半,连语气都严肃了不少,“妈……出什么事儿了?”
“你爸……哎呀,你先回来再说。”
“我爸怎么了,妈……喂?妈?”徐胤还想急着问,电话那头却先挂断了。
“出什么事了?”陆虞坡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坐起身来,神色紧张却了如指掌。
徐胤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语气焦灼,“不知道,我爸出事儿了……不行,我得马上回去。”说着,她一把从床上怕起来,利索得穿衣,手却因为紧张而明显得颤抖。
“我跟你一起。”陆虞坡说着也起身换衣,他走过徐胤身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调沉稳轻柔,“别乱,有我呢。”
徐胤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慌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不会有事的。”他说的迂回,她却咬着唇笃定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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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阳生,徐胤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大。
所有的报纸头条都是用大号的黑体字刊载着——“良涧省□□徐智旷,因涉嫌贪污受贿,被依法起诉。”徐胤一路看了报纸,才了解事情的大概。
“暗箱操作,官商勾结”
“如果不出意外,下半生将在狱中度过。”
“甘霖置业老总陈甘霖遭检方起诉。”
“十年前,陈享国贪污案如今也将重审。”
“永晔地产老总秦褪表示已有收购甘林置业的意向”
徐胤看着这恍惚的字眼,只觉得天旋地转。陆虞坡开着车子,时不时瞥一眼徐胤,心情却远比她更加复杂。他是再不能自欺欺人了,过去那三天两夜,仿佛只是偷来的幸福。他是自私,恶劣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辈子他有太多身不由己,不情愿地出生,不情愿地被母亲抛弃,不情愿地回来,不情愿地接管企业,那么多的不情愿,仿佛是逼着他非要任性一回。然而,如愿以偿之后,陆虞坡却开始后悔了。
偷来的幸福,到最后终究是要双手奉还。
陆虞坡的车一路向北的飞驰,他将油门踩到底,两旁的树飞闪着向后,仿佛他们的爱情,而他永没有那样的运气,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