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所谓坚持都是错误(1 / 1)
陈甘霖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疲惫过,仿佛是沙漠里穷途末路的旅人,跋涉万里却依旧找不到绿洲,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累,再也走不动,下一秒就要躺倒在这片炽热的土地里。他叹了口气,把钥匙送进锁孔,轻轻转动。
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人气,这是陈甘霖早就料到的,他从陆家出来以后就一直打徐胤的手机,可等到的却都是一个结果,无人接听,无人接听。陈甘霖知道她一定生气了,因为他的态度,他对她说的话。一点不留余地,尽管她是为了维护他。但是,那个时候,陈甘霖的确没有忍住,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只希望更少的人卷入其中,众叛亲离,喜新厌旧这种放不上台面的事情只要他陈甘霖一个人就够了。他也在极力地想要维护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徐胤的感受,竟然就这样怀揣着一颗好心做了伤害她的事情。
陈甘霖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掏出香烟,刚想点开来抽,却看见房间的落地灯微微亮着,他站起来,穿过房间走到露台上。
徐胤就抱着胳膊站在露台一角,已经是夏夜,她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衫,长长地遮住屁股,光着大腿,赤着脚,嘴里叼着烟,像是因为发呆,积了长长一条烟蒂。陈甘霖看着她的侧脸不自觉的会发呆,那么熟悉的人却是眼看着距离一点点拉开,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不睡觉吗?”陈甘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徐胤把烟从嘴边拿下来,轻轻弹了弹,“我在等你一个解释,甘霖。”
“我打过你电话。”他想辩解。
“我,在等你的解释。”徐胤又重复了一遍,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面色有一些冷。
陈甘霖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要我解释什么呢?”他问。
徐胤笑起来,“甘霖,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那么深刻的觉得,我是一个外人。一个侵略者,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道德败坏份子。就在你跟我说,徐胤,你出去,你居然,呵……居然这么说。”她低着头,把烟丢在就近的花盆里,一脸落寂。
“对不起,胤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我知道陆家老太太一定是误会你了,所以”
“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法跟我撇清关系?”她抢白。
“撇清关系?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皱眉。
徐胤却讽刺道,“没想过?可你的行为却恰恰在践行。”
陈甘霖皱着,他揉太阳穴,“徐胤,我真的很累。我们不要再继续这样没有意义的对话好不好?”
“我也累。”她走近来看他。“我们都太习惯过去,所以越来越不适应现在的彼此。我们都变了,因为不得不推翻过去,重新适应。可你我都知道,关于过去我们根本舍不得推掉,所以现在才会觉得累。”
她也长长地叹气,“你的生活里冲进来太多的人,而我的位置已经被一点点挤掉了。”
那一边沉默了很久,接着才慢慢开口,
“非要那么说吗?徐胤……可不可以不要再那么……那么无理取闹了?我们能这样不容易,别那么轻易就否定彼此好不好?”陈甘霖已经渐渐失了耐心,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
“是我无理取闹?还是说中了你的真心?”徐胤抱着胳膊反问,“陆家的所有人都把你当做自家人看待,甚至连称呼都从来不改变,而你呢,老太太侮辱你的时候,为什么默不作声,你要袒护谁?”她的话再明显不过,说的都是事实,陈甘霖却没来由地觉得失望。
“你这难道不是无理取闹吗?徐胤,能不能别那么小家子气,陆家的人并没有恶意,为什么你就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呢?如果说我跟江小琼有什么,那我可不可以说,你跟陆虞坡是不是也有些什么呢?看他时的眼神,待在露台上抽闷烟,彻夜难眠,我可不可以说,这些不正常的状态都是源自他呢?”陈甘霖一定是生气了,这样的话他忍了那么久迟迟不问,就这么毫无遮拦,在一个完全不映衬的场合里说了出来。他其实马上就后悔了,但是却覆水难收。
徐胤没有再说话,仿佛是被人点中了死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愣着出神,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陈甘霖的话。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她这样苛刻的要求别人,可她自己呢,她不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吗?
“对,对不起,胤子,我……”陈甘霖想要挽回,他上前来正要去拉徐胤的手腕,却被她一把甩开了。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魂,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只是随意地套了条裤子便匆匆出门。
“胤子,胤子。”
任凭陈甘霖在身后怎么喊,她自始至终都是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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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坡好容易才把老太太跟那个惹事精的侄女送走,江苑早已身心疲惫,早早地睡去,陆虞凭也大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老太太在书房里整整谈了两个小时,回头老人家出来,什么话都没了,只是一个劲地叹气。陆虞坡知道大哥一定是把实情和盘托出了,这个江小琼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居然异想天开地把陈甘霖和徐胤一并请了来,这下可好,叫人家看自己笑话。他无奈地摇摇头,车子拐过一个弯驶进居住的小区里。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小区只亮了排昏昏暗暗的路灯,水泥路上人烟稀少。陆虞坡的车速有些快,又一面想着事,于是猛一见着楼底下的大门口竟然有一小团黑影子,想都来不及多想急急地一个刹车,愣是在静谧的小区里发出些刺耳的响声。
他停了车子连忙下车,明晃晃的车灯照着蹲在门口的人。背影熟悉,头即便是低着,他都猜得出是谁。
“徐胤?”陆虞坡试探性地问。
蹲着的人从手肘间抬出头,有些迷惘地盯着他看了好久。
“怎么了?”他简短地询问。对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是像傻瓜一样蹲着。
“这么不声不响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我可要误会的哦?”他又试探性地问道。隔了好久好久,却意外地听到了对方小声啜泣的声音。
陆虞坡不敢再开玩笑,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蹲下身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是柔声细语。
徐胤没有理他,埋首沉默,只是啜泣。她哭得很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但是她不敢嚎啕,哭声都被小心地压抑,只是身体会不自觉地抖。
陆虞坡看着这样的徐胤,再也不忍心问任何问题,他也随着她的哭声沉默,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
“很多时候,我们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总是会背叛我们。就像现在背叛了过去,感情背叛了回忆。我很讨厌背叛,所以一直都在坚持着自己认为不会错误的道路,可是到最后……到最后,到最后却发现连到自己的坚持其实都是错的。”
“得到了这个,失去了那个,却又开始想念失去的。我究竟有多么可恶?”
平静下来的徐胤只说了这样的话,却在陆虞坡的心里扬起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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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在阳生最偏僻的外郊线上,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来酒吧的人多数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特殊目的。而像陈甘霖这样,漫无目的的,在接近凌晨的时候,一个人独自驱车来到这里的人,是少之又少。
陈甘霖要了一杯深水炸弹,一口饮下,又接连点了几杯威士忌,喝到微醺,才像是渐渐缓过劲来。可他心里还是难受,曾经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说的话还是这样毫无遮拦地脱口而出。像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而他们之间的过往就是这场梦,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呢?他看着酒杯里来回摇晃的晶莹液体,他们的未来也是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最后湮灭到无形。他盯着杯子出神,却有一只手悄悄伸出来取走了那只杯子,也把他从带回到现实里。
“过了那么久,很多习惯还是改不了啊!”江小琼叹了口气,摇摇头,坐到他身边,像吧台要了一杯纯净水。
陈甘霖在这里碰着江小琼起先有些吃惊,但随后便又了然。两个人刚结婚那会儿,他对她总是有怨恨,于是便找着法子在外边溜达,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回家。起初还是在附近的夜店里流连,可江小琼却总会找过来,他见着烦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走马灯似的到处换地方,像是打游击战,离市区也越来越远。最后在外郊线上找着这么一家生僻的酒吧。本以为江小琼即便是拆了阳生整个市区都不会找着他,谁知她却还是那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中了咒,永远逃不开她的世界。直到后来两个人关系缓和,她偶尔也会跟他来。
“陪我喝酒?”陈甘霖挑眉道,他不问她为什么来找他,也不奇怪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因为她是江小琼,所以她总有办法找着陈甘霖。
“家里没有人,打你电话也关机,我猜你就会在这里。”江小琼浅浅喝了口水,“这么多年了,这些习惯还是改不掉,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一点都没变,陈甘霖听到这样的话,不觉都要笑起来,一个说他面目全非,一个说他一成不变。而他自己,从头至尾一心要回到过去,一再地坚持一再地妥协,一再地忍让,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仿佛犯下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到底要什么,他又在害怕失去什么,越来越不清楚,如今只有酒精,一次次不间断地麻痹着痛苦纠缠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