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繁华作烟云(1 / 1)
午后的院子,寂静无声,落叶被风卷起划过石径的声清晰可闻,干枯的树枝时不时‘吱吱’作响。
曾经,宾客盈门,人声喧闹,嬉笑鼎沸。
曾经,民意所向,军心所从,权势滔天。
如今……
倚着木栏坐在长廊内,四周除了穆王特意指派来‘侍候’之人别无半个影子,望着满目凄凉阮霏雨不觉阵阵发冷,这冷意一直透到心里去,伸手裹紧了披风,仍是不能抵挡寒意。
这院子太静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会走到这个地步?逼走了洛无华,将女儿送进王宫,自以为大局已定,换来的却是同盟屺豫的落败。欲乘穆王出行掌握乾坤,却再一日之间不但折了两万兵将,更失去了所有军心民意。欲弃卒保车,却眼见着自己这边的人一一倒下,温和微笑着的穆王却仍未罢手。欲以言欺洛家死士出去心头所恨,至今却音讯全无……
不安已极,曾经保养得宜更胜三十许人的容颜,这几日迅速的残败下去。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阮霏雨摇头,不能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一切,这辛苦经营的一切!
“霏雨?”
庄相步步紧逼,穆王暗中设陷,洛睿翔身心俱疲,回到府中却见落叶飘零间妻子一人独坐长廊,满脸竟是彷徨,神色极不寻常,隐隐透着几分狂意,似即将癫狂一般!
“睿翔!”
阮霏雨眼眶一湿,急急站起向他奔去,却是神思恍惚,脚下不稳踩空了台阶眼见要摔落在地,却被一双大手托住。
“霏雨。”洛睿翔小心扶着她,担忧不已,“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抓紧他的双臂,阮霏雨喃喃道,神思仿若飘到遥远的过去,“你那夜也是这样把狼狈不堪的我扶起,你还记得么?”
“霏雨?”
“那夜正是满月,月色那么美,在我最落魄无助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银色月华下好似天神一般……”说到此阮霏雨不由露出一个近乎幸福的微笑,却突而僵了唇角,激动道:“睿翔,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真的!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嘶声竭力的哀吼,洛睿翔不觉迷惑不知她为何如此,只得抱紧她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啊,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的……”
“真的?”阮霏雨抬首泪流满面,心中的不安无法平息,不信道:“你骗我,你最后也会离开的!”
“霏雨!”洛睿翔不知如何应对这胡搅蛮缠,却又不忍心苛责痛苦不堪的妻子,软下声来,“你要如何才信呢?”
如何?
微眯双眼,阮霏雨一握住他的手,“睿翔你不是说过要带我走的么?那现在你就带我走吧,好不好?我们什么都别管了,现在就走!”
女儿尚在王宫不知何等命运,两个儿子,一个下落不明,一个不学无术又结怨庄相,还有洛家多年基业,洛睿翔动了动唇,这个好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不答应?”阮霏雨退后一步,“你不答应……”
被她眸中的绝望所骇,洛睿翔上前急忙道:“我愿意的霏雨,我当然愿意,只是,我们纵然不故他人,可平儿、和儿,还有凝暇总不能不顾啊,是不是?”
“平儿,和儿,还有凝暇……”仿佛从梦中清醒,又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一般,阮霏雨幽幽念着。
洛睿翔见了心下不忍,又思今日之祸皆是自己无能所致,宽慰道:“霏雨,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等我稍做安排确保平儿,和儿安然,便和你离开。”
“好,好。”阮霏雨笑颜逐开,却又忧心道:“那凝暇呢?”
“凝暇……”洛睿翔一顿,而后咬牙道:“出嫁从夫,何况她毕竟有了王室骨血想来无事。”
阮霏雨轻轻靠进他怀里,“睿翔快点,快点处理好这些,我们一起走吧,我只有你了……”
看着妻子这幅模样,洛睿翔不由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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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能走了?”
“是。”
洛睿翔微笑颔首,近日诸事安排的太过容易,反倒心生不安,可是……
瞧妻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终究咬牙,回首数十人皆是粗布装扮压着几辆马车。这些是誓死跟随自己的心腹,是数代效忠洛家的死士,很是可靠,车上的东西足以让他们找个世外之所另起个庄子,安度余年。
搂紧妻子,或许早该这么做了,当初便不去与兄长争些什么,洛家容不得霏雨带她离去便是,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深深一叹,如今方悔何益?
“夫人。”洛睿翔伸手轻轻挽住那只白玉般的柔夷,当年因为自己的无能害妻子再也奏不出那天籁之音,不过不要紧,“霏雨带我们安顿下来,我会亲手栽种杜鹃,牡丹,月季,芍药很多很多美丽的花草,到了明年春暖花开时,鹅黄的迎春花儿便会率先开遍幽径两侧,随风摇曳,届时你便坐在绿荫中抚筝,青山绿水,我们自得逍遥……”
阮霏雨听着他款款描绘的美丽景致先是不觉沉醉其中,如痴如迷,待得‘抚筝’二字出口,却是猛地一僵如从美梦中惊醒一般,一旁的他不明所以尽自笑着催促自己动身,脚下却似千金之重迈不得分毫。
原来,离开这里仍是无用的。
原来,不论走的多远仍旧是逃不掉,躲不了……
“霏雨。”低低唤道:“走吧。”
丢了魂一般下意识的随他一步步挪去,洛睿翔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挑了偏远小门出城,夜黑风高,早无半个人影,偏远小门这儿平时还有两个人把守,今夜也被洛睿翔早早打发了。命人轻轻推开那早掉了漆的门,想着从此便是海阔天空……
无数火把咻然照亮了黑夜,比火光更明亮的是穆王似笑非笑的眸。
“朕的二舅这是要去哪儿?”
洛睿翔面色森然,经年积威气势倒也不弱,只是内里已然开始腐烂的树,即便看着枝干再粗再大底下再盘根错节亦免不了枯死的下场。
卫黎修嘴角衔着笑,单单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双凤目只轻轻一扫,不怒自威。
对着那王者之势,良久,洛睿翔缓缓阖上眼,其实早就输了,单膝跪下,行臣子之仪,“只因臣妻近日郁结染恙,今夜更是突然沉重起来,故才深夜带她回洛府修养,一时不及禀告。”
此言太过牵强。
卫黎修轻笑:“既是夫人染病怎不宣御医整治,反倒要冒夜风离王都呢?”摇了摇头,似无奈叹息,“原本有那些因涉嫌通敌的人又在刑部的审讯下,纷纷供称二舅是主谋朕还不信。今日得讯二舅会携家眷潜逃,朕也不过当笑话一桩,谁知……”敛颜,威严道,“二舅你如此做如何对得起朕与母后的信任?如何对得起那二万性命相托的将士?如何对得起穆国敬你的百姓?!”
洛睿翔面如死灰,不尊王室,里通外敌,出卖军情,这一桩桩,一件件,已不仅是要他一人的命了,根本是灭族之祸!
他并不愚蠢,近来也已觉出,在穆王微笑的脸孔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杀机。他也明白自己曾经手握重权又数次冒犯王权,再加上五年前的事……
可是,他料不到穆王竟扣下这灭族的罪名,思及此,洛睿翔重新立起,站直,“陛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洛家百余年基业素为穆国尽忠,微臣纵有过失,并未害陛下之意,功过何抵?那两万兵将如何战死,陛下该是最知,何况太后与王后皆出自洛家,今日微臣不过只求个山明水秀之处聊此余生,再不过问政事,陛下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穆王卫黎修冷笑,“便如你曾对洛元帅所为么?”
洛睿翔霎时脸色惨白,却听一旁阮霏雨道:“陛下若要一个人留住性命还是放我们夫妇离去的好。”
卫黎修一愣,忽而明白过来,惊怒道:“你对无华做了什么?”
阮霏雨笑道:“也没什么,这丫头虽然厉害只怕也不知晓她的小命始终捏在我手里。”
话音落,卫黎修后头一直低头站着的人却突然上前一把软剑直指阮霏雨,洛睿翔见状挥袖去阻,哗的一声,衣袖应声而断。
被他一阻,那人终是缓了一步,软剑隔着洛睿翔却依旧直指阮霏雨,“把解药交出来。”
“什么解药?”洛睿翔满脸不解。
卫黎修阴沉了脸色,却示意后头官兵收了兵刃。
阮霏雨见状更是得意,“有劳陛下命他们让开,解药来日自当奉上。”
“不必了。”
仿如晨风轻过,又若鬼魅低语幽幽响起,众人皆讶,唯卫黎修眉目含笑却似意料之中,披风轻扬他旋身,月华下,如玉石般的手伸向莲步而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