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弃卒难保车(1 / 1)
“娘!”
淡黄的烟罗裙翩翩好似落叶,在凌厉的寒风中扬起,娇弱的人儿匆匆进房顾不得妇人惊讶的神色,顾不得早已被吹红的双颊,一双眼多日来被泪水浸肿了,原本贝齿紧紧咬微微泛白着的唇,此刻瞧见微见颓态的娘亲泪珠又忍不住一颗颗往下落,终于‘哇’地一声扑到在她怀中。
素来捧在掌上的明珠此刻此等模样,阮霏雨心中不由一痛,边安抚着,边使眼色令刘氏出去顺道掩了门,最近这府中几乎全成了他人眼线,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娘,你和爹明明是一心为国护女儿和太后的安全,怎会…怎会……”抽泣着,洛凝暇举袖拭了拭泪,满目皆是坠入五里迷雾般的迷茫,实在不懂为何一夕间风云骤变!
自己尚来不及为陛下的平安归来欢喜,国之中流砥柱的爹却霎时成了私命军入后廷挟持太后意图不归的嫌犯,更有甚者,朝中有人屡屡发难,说那两万军士之所以倾亡,皆因洛家里通外地,欲意谋害陛下,再控自己腹内幼主,从而把持朝政!
她多次泪流满面地向陛下求情,以性命担保爹娘必定无辜,陛下虽是仍笑着安抚自己,但…心里隐隐总觉不安。果然,不久那日为自己把脉的老妇人被人带上朝作证,说娘亲命她为自己瞧胎象皆为图谋不轨,紧接着,又是几封印着洛家族印的通敌信函……
“是……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洛家,是不是?”洛凝暇急急道:“娘您告诉女儿是谁,我请陛下为我们作主。”
“作主?!”阮霏雨狠狠道,脸色刹那间阴冷的好似幽冥罗刹,“要害我洛家地正是,还谈什么作主!”
“娘,你在说什么?”洛凝暇倒退一步,不明白,或者不愿明白适才听见的话。
“我说就是睿智英明的穆王,你的好夫君要害我洛家万劫不复!”
“不,不会的。”缓缓摇着头,洛凝暇颤抖着勉强笑道:“娘,您定是误会了,又或者听了什么人的胡说八道,陛下他…他身上也流着一半洛家的血,怎么会……”
“怎么会?”阮霏雨冷笑:“他一手布得好局。”眄了眼不敢置信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争,“傻孩子你道你入宫后为何偏偏此时有了身孕?头两个月他都紧防着你,那些个补汤里都加了避孕的药材,不过你不知罢了。”又是冷冷一哼,“我以为棋高一着,暗地里叫人替你换了,不想这早在他算计之中!”
洛凝暇愣愣听着这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魂亦似风筝断线,无处归依,摇头欲不去信,努力想着那人温和笑脸却偏偏在此时才更强烈地感受到那份温和下的疏离,疏离下的冷淡……
如果可以,洛凝暇真的希望能就在此前一刻,天破地裂也罢,常常久久的睡去也罢,只要不知晓这一切就好,只要如此就好。
然而,已是不能,泪静静留着,却在无半丝呜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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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若欲安全抵达穆都最快,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前去官府。”
睨眼显然言不由衷之人,无华暗自奇怪以前这吴昊虽然噪咕了些却似乎都是围绕某人的,极少会扯到别的地方……
边暗自嘀咕,边随口道:“阁下莫非当真不知?”天边彩云悠然,时聚时散,瞬即万变犹如人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洛睿翔夫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控滔天权势非一朝一夕,此刻虽然威名将亡,洛家倾颓,然,其根基极深,便是我小心留意了这些年也未能全知,那阮霏雨素来为人阴狠,昔日多番赶尽杀绝,故,未至王都前还是小心为好。”
吴昊点头,微笑道:“呵呵,果然高见。”夸张一叹,“即如此我少不得多担待点一路相陪了。”
两人一路同行,吴昊不见焦急倒有几分怡然心悦之态,怎奈一旁人始终心事重重瞧着他也不微微觉蹙了眉头,“洛家已是强虏之末,亡日不过旦夕,你…何以依然忧心至此?”
他却不知洛无华所忧的哪里只是洛家,萦绕不去的更有卫黎修的野心和风姚那日的批语,只是这些话她却是万不会告知郛国智将,只是撇开眼去。
吴昊见她不愿多言也是无法,挑开话题道:“你可曾想过将来?”
将来?
无华不解地望去。
吴昊笑道:“莫非你不曾想过待等大仇得报,要做些什么?”
闻言洛无华却是垂下眼眸,任风轻轻吹着额前几缕秀发,将来……
洛无华何曾有将来,她所有心血皆耗在复仇一事上,日里所思,梦里所想,便是如何报仇雪恨,刻在骨子里的仇恨,那些军士的鲜血早已倾浸了她的花样年华。
“吴昊,你也该知道我身负剧毒吧?”无华淡淡一笑,好似浮云难捉,好似流水难握:“当年我服下此药虽是无可奈何却并非一时冲动,我那时想自己欠了倪伯伯一命,还有什么资格幸福呢?我活下来不过为了复仇罢了,若上天肯作垂怜,多假我几年光阴,待国仇家恨得报后便无遗恨……”
“你…现在仍是这么想的?”焦躁的语气竟有一丝不安。
洛无华却是一顿,不知想些什么,而后轻轻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如今一切,虽非皆在我所料却也是我一手促成,自己编排下的剧本,不过,走下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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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陛下他为何要对付我们家?”静下来,洛凝暇好似雕像般不见一丝情绪,她轻启唇却觉自己亦听不见在问些什么,“娘,那些……都是真的么?”
“胡说什么?”阮霏雨嗤道:“朝堂斗争不是你能懂得,那些……”眸闪了闪,“娘做的都是为了我洛家。”
“是么?”很轻很轻仿佛才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凝暇,你要帮娘!”阮霏雨伸手拉住洛凝暇的淡黄的云袖,“这也是唯一帮你自己的法子,你腹中的孩子是王家骨血,所以……”
“娘,你说过他不在意的不是么?”
“凝暇?”阮霏雨惊愕,这才觉女儿一脸的绝望神情,明白今日对不懂世事的女儿打击太大,当下也不忍心相逼,只得安抚了两句由她回宫去了。
落叶飞舞中,洛凝暇慢慢地一步步往外踱去,走惯了的院子原来那么长,想当日自己新嫁,娘亲特意整修了这王都得别院,那时宾客云集何等气派,如今…落叶枯木,漫尘碎石,这些萧败她仿若从未觉出,就好比她从未看清过生长的‘家’,也不曾看清过温语软言的夫君。
她忽而忆起了那日自己嗤笑姐姐伤冬感秋,竟为一枯木蹙眉,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生老病死人皆逃不过,何况是树?姐姐也过于伤冬感秋了。
那时姐姐她笑应——你说得不错,生老病死人皆难免,福祸灾劫岂因人意?
莫非这就是天道轮回?
原来,自己曾经天真如斯……
屋内阮霏雨变换过了焦虑,无奈,畏惧,最终渐渐化为一种阴狠的神色,却突然被人从后环紧,蓦然一惊!
回头,才心安,“你回来了?”
“嗯。”洛睿翔抚慰受惊的妻子。
“朝中如何了?”阮霏雨低头有些心不在焉。
“霏雨,你别太忧心,我洛家必竟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洛睿翔笑着安慰,心中却是一痛,为了保住洛家如今已到了不得不弃车保帅的地步,那些终究也是跟随了洛家跟随他许久的下属,有些甚至是心甘情愿为他挡此一劫的!
“我怎么能不忧心……”阮霏雨喃喃道。
洛睿翔突而有种深深的疲倦,又或者这种感觉早已困了他许多年只是这一刻才格外深重,他紧紧搂住自己的妻子,急切道:“霏雨,等事情稍稍平息点不会连累暇儿后,我们便一同离开吧。”
“你…说什么?”阮霏雨诧异回首。
“我说我们一同离开这里再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利权势,可好?”
见他一片真意,阮霏雨有些模糊了视线,都是自己的错洛家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他仍旧不离不弃,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
握住那双宽大温暖的手,这原是自己最初仅想握住的,也是自己今后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
“好。”阮霏雨含泪微笑颔首,紧紧拽着那双手,唯一的东西,她再不能失去,谁也不能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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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便能到王都了。
洛无华支着头静静的想,那么多年来的仇怨到时便可了结了。
这些日子,她从凤卫处得到讯息穆王并未立即问罪洛睿翔,而是不动声色地任由庄相发难,如此,使他们自乱了阵脚,呵,弃卒保车,弃车保帅,倒头来不过窝里反,不多费半点力气,一点点蚕食他们剩余的势力,动摇他们的意志,待等卒亡尽,车尽弃,‘帅’自是也保不住!
吴昊端着药碗出来,便瞧见月色下单薄少女茕茕孑立,素衣轻扬,说不尽的孤寂,轻咳一声,待其回头,将碗递了上去,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吧。”
无华凝睇了他眼,接过碗饮下,听他一旁道:“爱则愿其生,恨则愿其死,实则所谓复仇最好的办法莫不过活的恣意潇洒,唯如此,方能使仇者痛,亲者快,又何必,又何必以己陪葬……”
无华一怔这话好生而熟,有人在清澈溪流边也曾说过,忽而明白了什么,抬头,直直盯视他,“你……”
话未出口,十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为首者不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是如何大小姐也不该叛国卖家,如今,洛家将亡竟还与他人儿女情长简直不知羞耻!”
吴昊听了勃然大怒,聚气于掌,却被只纤纤素手拦下,听她耳畔低语道:“此乃我洛家死士轻易不离洛府能耐非常。”他想反驳什么,却听她轻道:“休要冲动行事,鞨逸风。”
她看出来了?
那吴昊正是鞨逸风而扮,昔日为了行事方便常常借用这下属身份,服下密制之药自可改换眸色甚至压低嗓音,此刻竟被她看出不觉一怔。
洛无华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洛家岂是将要败亡,分明…早在五年前就已然亡了,如今的洛家哪里还是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