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相留偏难留(下)(1 / 1)
再次回到曾有那么一瞬温情脉脉,柔意如水的卧房,无华唯涩然一笑,猎豹即使做出如何优雅的样子,终究也改不了凶野的本性。
那人一言不发的离去,随之远处隐隐可闻喧闹歌乐……
闭了纱窗,手轻轻抚过柔化丝被,将脸深深埋下去,几乎窒息的感受,却是解脱,仿佛直到这一刻才能从那人霸道逼人的气息中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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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歌舞欢愉正浓,下座吴昊边与一美貌舞女调笑,眸光却偷偷瞟着上方显是心不在焉的人,剑眉深锁,愁绪如斯一望可知。
啧啧,吴昊暗地摇头,今夜好生热闹,夫人夜奔,郛王夺妻,两人共归,却是相对默然,某人始终面寒如霜只吩咐使女侍奉夫人回屋好生歇息,便转头离去。
接着便硬拖着,偷偷躲在一旁看热闹,咳咳,是忧心主上尾随在旁的自己到此花厅,开了好酒,叫了歌舞,只是……
上座人一杯接着一杯,双目何曾施舍那美艳歌姬一分?
其实,吴昊叹息,他只是想喝闷酒,却偏偏找人陪着,歌舞喜乐,美酒佳肴,莫非睿智如他也会以为这般便不再寂寞清冷?
一个人未必寂寞,宾客满堂亦未必热闹,不过心境。
过去的鞨逸风郛王猜忌,国丈为敌,再是聪明绝顶也难免有七劫八难,何时见过他消沉如斯,孤寂如斯,不安如斯……
原来月光…真的可以如此冷冽。
少年习武,即使冬日已只穿一件单衣之人,一只手拽紧了身上披风,望玉杯中倒映天际冰轮,幽寒月华,波光粼粼。
厅堂下,歌女徐徐吟唱,“空寄愁心与明月,相思满天涯……”
砰!
原来上座的琉璃果盆被袖拂落席下,红果滚了满地,歌乐霎时停了,一众人慌忙跪下请罪不知何处惹得素来习性不露于色的主子如此不快。
“碧玉盈满尊,千杯难解忧,窈窕舞衣裙,仙乐空醉人。”吴昊却是笑吟道,“月乃明月,酒乃佳酿,歌舞亦无所过,不过唯心。”
冷静下来,鞨逸风挥退好似闹剧般的一场喧闹,沉声道:“你说得不错,月悬于九霄哪里懂得人的喜怒哀乐,所谓相思,所谓孤寂,不过皆乃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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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冷风萧瑟,少年独立,一双猫眸寒冽惊心,遥望下方府邸,便想不管不顾,无论是否以卵击石,是否自不量力,搏上一搏,也好过在此……
只是,耳边徘徊少女最后那句幽幽轻叹:“罢了,倪诩,你且先行……”
先行……
她说让自己先行,必是有法子随后跟上。
纵然第百次、千次如此告诉自己,亦免不了内心惶恐已极。
她又随他去了,她那时望向那人的目光是一种无奈,令自己心惊的无奈!
洛无华懂得伺机而动,懂得引而不发,却不会流露出这一种,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并非隐忍却似无可奈何的近乎柔软的神情……
深吸口气,倪诩让自己休要一时冲动,她一定会去,只要大仇未报……
何谓爱?
倪诩懵懂,洛无华未清,他们早已失去了如此奢侈的资格。
但,何谓恨……
仇恨,是他们之间最牢不可破息息相关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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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厢情愿啊……
瞟瞟愁眉不展的某人,吴昊暗道这才是他这番如此失态的因由吧?
无论花多少心思,无论再多忍耐,到头来仍旧是一人自唱自演的独角戏,另一人却安之若素,冷眼旁观,这…轮谁都受不住,何况是素来高傲之人?
只是,那人当真没有半点触动?
吴昊皱眉想着,细细回忆她得晓某人心思的一瞬神色,总觉不像,何况素来沉静隐忍的性子,若非慌了心神断然不致如此急躁联络了倪诩,比起郛国时的隐忍善谋,这回的洛无华倒似慌了手脚急于逃去的孩子……
当然,心中虽有这么一想,吴昊却是半个字都没让它溜出口,眼前这位当局者迷,那位心思又不是自己能拿捏得,心虚地瞄了瞄上座捧着杯子发呆的人,说来自己上回半替某人不平半试探却换了这么个结果,幸得他不知晓自己在其中的‘作用’,要不然,抖了抖,不寒而栗。
“咳咳,那个…呃,嫂夫人为复仇一事耗尽心力,又岂肯当此时作废?”吴昊谨慎道。
鞨逸风却是蹙眉:“这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局势未定,她身上又余毒未解。”言罢低叹,忽而眼神掠过异光,“何况那穆王……”
修哥哥,我好累…真的…好累……你带我…我们一起逃吧……
如何能忘那人神志茫然拉着自己衣袖近乎哀求地声声低语?
如今的穆王亦非当日无能为力的太子卫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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屺国这次虽败却算不得伤了元气,但接连郛、穆二国交锋皆败,气势丧尽是必然的了,那屺豫的威势想来也已然大减……
洛无华卧在榻上辗转难眠,只得勉强自己分析现今局势,想着却是心中烦乱更甚。
如今屺国削势,屺七王子又在穆国之手难保修哥哥不乘机攻屺,但郛国一旁虎视眈眈,他…他亲自前来着边塞之要未必没有一探两国虚实的念头在其中……
天下未到合时,三方之空各有其主星光芒正盛,伯仲之间,平分秋色。
风姚当日占星之语犹在,洛无华幽幽一叹,天下一统未必不好,只是如今之势却是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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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穆王……”吴昊挑眉,“确实心机深沉,深谋善断,不过……”想说自家君主也不遑多让,见其神色已然不悦,方笑道:“陛下又何用相惧?”
“相惧?”鞨逸风冷笑:“他便是能耐再大,又能如何?”以两万军士之命换得军心到底也算厉害非常,只可惜如此他却注定要失去所珍惜的东西了。
一时间又不免想到,洛无华之所以触动如此之深,又何尝不是因深信卫黎修之故?
若是自己……
若是自己只怕她不过以为理所当然罢了。
见他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叹息全不似往日,吴昊摇头之余倒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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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兀自坐在床榻一侧的洛无华狐疑地望着一脸认真的吴昊,迟疑地起身却被其两步上前一把反手拉过。
“时不待人,乘他现在喝醉不省人事,立时去吧。”
随他健步如飞,耳边风声呼啸,洛无华几乎只瞧着那人背影,诧异道:“你…瞒着他送我离去?”
“不是。”吴昊一口否定,而后侧脸笑道:“是陪你至穆都。”
月光倾斜在那张平凡的脸上,有一瞬,洛无华微怔,依稀仿佛许久前那人顶着这张脸,携着自己一路坎坷,只是……
黑色的眸明亮的使人惊醒,那人如今想必阖着那双淡金的眸酒醉不知梦里事吧?
微微苦笑,便听那吴昊咳一声道:“我私自放你离去,虽说是一片忠心好意,不过若你出了什么事……故而,以策万全,还是我陪着你为好。”
道理虽是显而易见,他这一番特的表白澄清倒似几分欲盖弥彰有意遮掩什么似的。
洛无华也不去理他只淡淡道了句:“如此有劳。”
冬季的夜晚,冷月寒风,树杈摇曳,簌簌作响,夜行的飞鸟翱翔而过‘嘎嘎’鸣叫格外凄厉。
身后响起轻咳,吴昊步子一顿,回头瞟了眼,柔柔的脸颊被风吹红了,那双素来清泠的眸半垂着抵挡风沙,解下袍子,在她的诧异下为其系好,不管她疑问的眼神,将披风上的帽子拉低遮住一汪寒潭,掩住清秀素颜,接着,竟是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拥着!
“吴昊!”
洛无华惊呼,就欲摘了帽子狠狠瞪去,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拦下,余光只望见修长的手指竖在唇前。
那手指在月华下白皙如玉,洛无华不觉一怔,似乎隐隐想起了什么,却听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人高喊:“前方何人?”
疾步声却是整齐不见丝毫紊乱,想来是巡查的卫士。
“原来是将军。”行礼,“将军这是……”
被拥在怀中的无华瞧不清现下状况,也知他们问的是自己,却听吴昊笑道:“陛下近日心情欠佳,这丫头先前犯了错,我虽求了情也要早早打发出去方是。”
无华暗自撇嘴,打法一个侍女何须将军亲自出马?这谎话亏他说得出口。
却不料那些卫士倒似了然般,笑语暧昧道:“呵呵,原来……如此将军请,属下先行了。”
吴昊笑着脚下却不耽搁,待两人渐行渐远,无华猛地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而后蹙眉道:“我上回走得如此轻巧,看来是他调开了守备的缘故。”
那人想必欲探自己意欲何为吧?思及那人现下酒醉未醒,醒来便又会知自己离去,更是他自己最信任的人私放,那么他……不觉有几分黯然。
侧目窥吴昊,却不见其神色有异,不由讽道:“将军称我为嫂夫人,有自诩与他既是君臣更是良友,今日背他而行,难道不知‘信’一字原是得之不易?”
吴昊却不怒反隐有丝丝喜色:“你莫不是在关心陛下,恐其伤神?”被狠狠剜了眼,才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我是怕今日强留你在此终成大错,他日…他必定后悔才做此决定,我们多年情谊相交非浅,他自然明白。”
“正是因为全心信赖,遭欺瞒才会愈加悲愤。”此时洛无华想起的却是倪诩,不由深深一叹。
黑夜中,吴昊却是无声无息的微微一笑,眸底掠过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