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相留偏难留(上)(1 / 1)
你可知他为了你做了多少,变了多少?
歪着头,洛无华瞧着为自己布菜的人,淡金的眸何时起不再逼人渡上一层温煦,那飞扬剑眉何时起亦添了柔情?
“怎么了?”察觉到人儿的瞩目,鞨逸风痞痞笑道:“该不是娘子终于觉着为夫俊美非凡了吧?”
“不是。”眨眨眼,无华显然有几分心不在焉,顺嘴道:“再则,那原也不是需到今时今日方知晓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某人的嘴角明显上扬,而后心情愉悦的替仍然神思不署的人舀汤,那汤看似汤清若水实则是以人参、白术、川芎、当归、白芍、熟地、肉桂小火慢慢熬出来的,最是温补不过。
水气袅袅,药香四溢,无华拿着白瓷细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捞弄着,盛了满满一勺却是顿了许久,待等终于往嘴边送去却被人拦下,抬首疑惑地望去。
“我担心你会灌进鼻子里去。”鞨逸风没好气道,随之一声叹息:“无华,究竟何事?”
“倪诩曾在郛国为你所捕,成了你阶下囚是也不是?”犹疑出口旋即掠过一丝懊悔,或许…不该问的。
放下捧在手中的瓷碗,丁冬一声的清脆伴着干脆的回答:“是。”
“为何?”
这二字问的不是为何要在那几乎决裂之时放过显然有着威胁的倪诩,更是问为何要作那些……
瞧他只淡笑不语,洛无华却是不由心中一酸,良久,轻轻叹息:“何必。”
那时已然决裂如斯,何必再行损耗功力救治自行毁损至那般田地的自己?
既已耗费了那诸多功力,又何必再放自己归国?
既放自己归国又何必…又何必再费那许多心思,牵肠挂肚,纠缠折磨?
一双淡金旭阳印入一汪深水寒潭,读懂了那看似沉静下的悸动,伸手轻轻抚上柔颊,“无华。”
“你不曾告诉过我。”洛无华像是有些困惑,“你……”
看她露出孩子般迷茫的表情,鞨逸风心中却无奈苦涩,面上笑道:“如何?为夫不像是体贴之人么?”
岂料无华当真颔首,那神情分明再说岂止不像简直不可思议,鞨逸风霎时脸色黑了一半,把人拉到怀中箍紧,下巴磨蹭着秀发表达心中不满。
难得恬静一时,待等桌上药汤逐渐冷却,洛无华方开口打破沉默:“早在穆屺两国不曾交战之时你便来了,是不是。”
“嗯。”鞨逸风笑道:“便知瞒不了你。”敛颜郑重,“我确有派人留在那‘桃源’之外,为的是护着丁苻,毕竟你我曾在那儿消声觅迹,为防有人对其不利才作此安排。只是,那‘九霄使者’乃我一手训育断不可能犯下此等疏漏。”
“你是说…那火是有人故意纵的?”
洛无华蹙眉,而后心猛地一跳,要逼虎跳墙,虽不难也非易,何况对方也并非愚昧,那庄相曾有一时退缩,阮霏雨亦曾有喘息之机,要逼她入绝境,自然是要她退无可退,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水缸倾斜的最后一滴水,究竟是苻姨未死的消息,还是庄淑的自缢?
“正是,我那时不知,他究竟有何图谋……”顿了顿,终究说出实言,“也要防我郛国受损所以远道来此,以防万一。”自然也是,或者更是因为始终放心不下某人,这话却是不曾出口。
沉默良久,洛无华终只道了句:“多谢。”起身,“我…我想回房歇息了。”
鞨逸风含笑点头:“好。”望着缓缓离去的倩影,却是脸色渐渐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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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清冷的声,有人月下寂静而立,墨发随风轻扬,月华下徒映照一抹幽寂孤傲的背影。
“你…你还好吧?!”
音带急切,猫眸含忧,几个跨步上前细细打量面前少女,见其只是略显消瘦并无大碍不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慢慢转身面向相依相伴的人,洛无华神色复杂,眸光转动,许久开口:“倪诩,当日是他主动放我们离去的?”
虽是问句却没有一丝疑惑,这话语义不明,倪诩却是霎时白了脸色。
“之后回到穆国,几次相询你都不曾对我吐实。”
“我……”咬紧唇,素来倨傲的倪诩此时显出无措。
“那时我与风姚不知所踪,你也是借助了郛国的人才寻到我们的,是不是,倪诩?”
猫眸移开回避那一深潭,“是。”
“我出言相问,你却由着我以为是…是表哥帮的忙。”洛无华不解道:“为何,倪诩?”
这世间洛无华最信任的人不是卫黎修,不是洛太后,不是凤卫,亦非…鞨逸风,而是一路行来相互刺伤着却又相互依偎着疗伤的人。
十八层地狱也曾共赴,一同失去过往一切,一同面对残酷种种,一同商议复仇大计……那些哪里是同生共死四个字的浅薄,那种世上唯有彼此的时光又哪里是常人能了解的?!
“我也曾想你也许恨着我,这也是应当的。”双目干涩无泪可下,倪勇伯伯那双致死未瞑的虎目至今仿佛睁眼可见,这世上洛无华最愧疚之人莫非倪诩,“可是……”
四目相对,彼此相知,相知亦…唯彼此。
“可是,这个世间,洛无华最信任的也只有倪诩一人而已啊。”
蓦地一颤,倪诩一震,猫眸忽明忽暗怔怔看着伤悲无言的少女,那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坚毅的灵魂别人不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纵然哭上千回也不过是掩盖内心真意,那泪水又如何冲得去她不屈的意志,复仇的决心?
可此刻,那双清泠的眸不泛半点水光,自己却为何窥见了不该现于这双眼内的伤感?
洛无华最信任的人是他倪诩,倪诩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又何尝不是洛无华?
不,不仅仅是信任。
洛无华……
洛无华她…是这世间,是他生命中仅剩的…最重要之人。
月光幽寒,风过凉瑟。
他张口仿若幽叹却是不甘:“那个人太危险了。”
危险到我不能看着他慢慢使你动摇,不能……
那是一种为至亲的担忧,也是一种为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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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军之能,谋略之智,文科安邦,武可定国。
那双淡金的眸看着自己时却溢着点点温柔……
那个人……太危险了。
无华低头默然无语,人确实太危险,无论对穆国,还是对自己……
别在闹了,你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心突然一疼,“倪诩。”
猫眸中沉痛未减,忽听其幽幽出言:“我们走吧。”
“走?”似惊似疑中透着不能遮掩的喜色,她仍愿与自己走么?
你可知他为了你做了多少,变了多少?”
洛无华不怕刀山火海,却…太危险,所以只有逃了……
“五年多了,如今正值好戏收场,你我岂能缺席?”
“自然。”再开口倪诩不可抑制的嘴角上翘,猫眸跳动着惊喜,却不知是否为了将可讨要回的血债:“布了五年局也该有个了解,”
布了五年的局?
事到如今,只怕自己也陷局中,那操控命运的冥冥之手,又在何方?
回首眺望,不能见的远方,那人是否正当好眠?
“这就动身吧。”
未等那幽幽话语落下,漆黑的树丛中响起低沉阴郁之声:“要到…哪儿去?”
倪诩一惊,急忙运内息于手间软剑,将洛无华护在身后,猫眸微眯,绽着锐光恰如猫儿遇上凶禽猛兽之态。
听其音,洛无华也是啥时变了脸色,比起惊恐,心中却浮着几分愧疚,欲垂首掩去神色,一双眸却不听使唤地怔怔看着那人披着金褐披风,正称那一双眸格外灿亮,一双高筒靴慢慢地,好似优哉地踱了出来,唇角似笑非笑的上翘着,对上无华略显内疚的神情,那一刻,金眸一沉,似酝酿滔天风暴。
“娘子,想去哪儿?”鞨逸风嗪着笑,一步步走近,无视一旁倪诩地防备敌视。
抿紧唇,洛无华不知如何作答,该如何答。
一步,两步……
倪诩手中软剑缓缓出鞘,猫眸紧紧盯着像是信步而来之人,这人…岂止危险?!
鞨逸风吟吟而笑,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渐渐聚起内息,竟敢怂恿自家娘子,根本不该…不该放过这姓倪的!
“你是…郛王。”
待两人势同水火就要大打出手时,无华突然开口,轻轻道:“我要回穆都了结该了结的恩怨,你……”
“想说我不能去穆都?”鞨逸风嗤笑,“所以娘子方夜半与他人私下而去,亦不知会为夫一声?”
“我问了,你会答应?”洛无华叹问。
“不会。”明明笑着却是霸气更甚,“我不会应允,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