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日落西山时(1 / 1)
“呵,王妃果然好本事,我费了诸多功夫未能近分毫,王妃身为阶下囚竟能凭一己之力脱身,实在令人佩服。”
较笑软糯的声却带着些些阴戾,无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萧瑟林荫道,落叶缤纷处,一袭淡桔衣裙裹着柠黄披风的少女款款步处,唇不点而红,皮肤洁白如雪,剔透如霜,一头乌发如墨缎黑亮简单扎着披泻而下,只插着根洁白的羽毛作饰物,乍一看却盖过冬之日华,耀得人睁不开眼去。
“翯岫?”
无华愕然,瞧着装束不似昔日艳丽的女子,那绝色容颜在潋滟晚霞映照下如诗如画,却吟吟而笑的神色,却偏偏令她心生不安,只觉此情此景说不上的违和。
“王妃竟记得卑贱下女,实乃下女荣幸。”翯岫浅笑吟吟,一步步走近。
“你怎会在此?”诧异不解,她为何远来穆国,难道……
见无华神色由诧异转为惊疑,翯岫却是笑意愈深,“不过王妃纵使聪明非常,只怕也猜不到这短短十数日间发生了什么。”一双美眸盯着反而缓缓镇定下来恢复往常淡薄静默的无华,一道利芒掠过,“呵,对了,如今不该再称王妃了,您说是叫你公主殿下为好,还是称你…王后为佳?”
“称呼罢了。”无华不知其意只觉今日的翯岫诡异非常,“我早离郛国,翯姑娘无需再做客套。适才翯姑娘说曾为无华费了几日的心,不知?”
“哦,谈不上什么心力。”翯岫手指摩挲着披风边上的滚毛,“不过,实在讨厌眼前局面有人明明功不可没,可到了末了却总有些怜香惜玉的笨蛋想护她置身事外,你说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无华怔了怔,却听翯岫忽而岔开话题,柔声道:“王妃,觉得我今日装束如何?”
“清雅不俗。”无华皱眉,“只是似乎并不与姑娘相配。”
翯岫突然吃吃笑了起来,抚掌道:“王妃就是不同常人,这身装扮原来是我五姐出嫁前颇喜的,后来天羽国破,我们再逢时我已是一身狼狈,她便挑了这套替我换上可惜我讨厌的很。”话到后来是不掩藏的厌恶。
“你五姐?”
“是啊,王妃或许听过,我五姐名唤……”翯岫轻轻念这那三个字,好似在诉早已成烟灰的过往:“凤琉璃。”
“原来你是天羽公主。”无华却不见半点惊异,“难怪。”
“你试过从九天之上忽而掉落十八层地狱是何种滋味么?”翯岫遥望天边迤逦彤红的晚霞,幽幽道:“你可知道那种碎心之痛,刻骨之恨?”
仿佛一道电流击中了心,一种伴随着麻痹的痛蔓延开来,无华一时竟无法作答,那曾经的严父慈母,那曾经的叔伯将领,那曾经的顽皮嬉笑,那些曾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
九天之上与地狱的距离究竟有多近,怕是无人比洛无华更清晰。
“你少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翯岫却忽而仪态全无,大怒道:“你这样子就好似我五姐那时一样,你们以为世上你们最可怜最高贵么?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样子给谁看?明明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喜欢上鞨逸萧养虎为患,为虎作伥,天羽如何会灭?!到头来掉几滴眼泪,作出内疚的样子,再无病呻吟几句就可以继续安心做她的宠妃了,呵,简直可笑!”
什么‘用命来求你原谅’?
“我诺大天羽难道就能被她当嫁妆送人,若是真有悔意在天羽国破之日便该早早自我了断才是!”
这一番义正言辞,愤慨难当的话,却使无华才被勾动的同病相怜之感霎时全然消散,看着眼前貌若天仙,即使咬牙切齿怒不可言依然绝美无双的女子,她静静道:“昔日凤朝受命于天却刚愎自用,若非其早失民心,不过一场受欺的婚事,何以亡其国?那平民男子虽有能耐暂得天下,然新朝不思除陋习利民生,短短数十年未满便也作尘土,天下四分连朝名亦未能留下。”
洛无华平静地看着翯岫:“天羽乃凤族旁系数百年来人所崇敬,也曾四国中富居首位,国强仅次屺国之下,但……”
面对翯岫怨毒的眼神,淡淡道:“公主,你扪心自问,你父王继位后除了奢淫无度可曾建半点功勋,为国为民做点滴之事?”
“公主,你回首细思,你几位兄长除了夜郎自大,争权夺位,可有一人忧国忧民,勤勉国事?”
“公主,你那时自然年幼却也并非无知之时,那国破家亡之时,你除了仇恨外又可曾为你的家国做过哪怕半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冬日雪寒,夏日干旱时,你可曾哪怕只是在心里怜惜过给了你曾经高贵身份的子民?!”
翯岫蓦地退后数步,似乎不能接受的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
“都是姐姐的错是因为她,全是因为她,所以……”
“琉璃公主她或许是有错的,所以她为她的错付出了代价。”无华幽幽一叹,似秋季萧瑟,“只是,什么都不曾做过的公主又有何资格与面目,将一切去怪罪已逝去多年的人呢?”
“那你呢?”翯岫愤然,“你又做了什么?不也一样恨着害你家破人亡的人么?”
“是啊。”无华却是淡淡的笑了:“我昔日,只靠父母庇护过的无忧无虑,待等别人陷害与至亲生离死别之时竟是毫无半点法子可想,反要待我若亲侄子的人已命来救,所以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我活着不过是为了过得其死去的人不辜负他们的心意,继承他们的志愿,为他们申冤复仇!”最后几个字念的极轻却又极重。
爹娘,丁大侠,倪伯伯,你们虽是奸人所害终究也是为穆国而亡,所以…所以那么多次虽有机会要他们血债血偿,但唯恐动了穆国根基却不敢稍动,只是此番却是她自取灭亡了。
如血的日华倾斜在洛无华细致的脸上,晕出柔和的色泽,那一双眸却亮的人不敢逼视,瞧着这样的洛无华,翯岫悚然心惊,喃喃道:“无论如何,我这一生的路都得这么走下去了,谁都不能阻挡,不管神似还是形似,若是真的在又有谁要赝品?昔日姐姐死后我想取她而代之,迷惑鞨逸萧可惜失败了,现在……”
她看着无华微微笑了:“你适才的话其实是在说我自私是么?可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如此,你就成全了我,去死,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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翯岫此言一出洛无华便知不好,见一条艳丽长巾如花斑毒蛇蛇向自己袭来,几番闪躲终究为其所缚,眼见那毒蛇越勒越紧,心中不觉恐惧反觉无奈,这或许便是命中注定?
心中一叹,洛无华阖目,不知所思,正当翯岫以她已然放弃时,那纤纤素手忽而轻轻按上那条绫巾,翯岫阴冷地眯眼,正待手上最后施力取其性命,却突触一股奇异的劲力似内力却又较之暗蕴灵犀,一惊之下未待回神已然被狠狠振开,那花蛇般的绫巾亦霎时四分五裂!
“你会武功?!”翯岫一脸惊怒。
无华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面上却好笑道:“原来公主以为我不会武功才好心亲自送我的么?”这话简直是明讽她只会挑软柿子捏,全没一点真本事了。
冷哼不服道:“我亲自出手是抬举了你,便是鞨逸萧……”话到一半便觉失言住了口,无华却已是了然。
翯岫冷静下来不再多言,连连几招皆是狠辣无比夺命无情,无华虽为缠身多年的毒素所苦往日不得动用内息,但其自幼聪慧加之也曾多年潜心修习,倒未落下方,只是心底知道终究是不成的……
擅动内息,催动毒性,时辰一过,无须翯岫出手自己也熬不过,可偏生不被软禁的十几日里自己防身的东西自然是全数被搜了去,唯一藏于钗中的迷药也用在了那两个丫鬟上。
天际晚霞越发红的似火烧一般,日渐西落,月已东斜,夕阳如血,隐幽月牙似幻,愈渐不支的无华竟忽有一种置身梦境不真实的幻觉。
翯岫冷冷勾唇,一掌击中无华,眼见将胜,正欲下毒手,却忽而传来清幽箫声,浑身一颤,如何不知是那人急急赶来先以箫声示警,对那人的畏惧固而令人震慑,只是此刻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怒火袭胸竟烧得她半分理智也无,从怀中摸出把匕首,朝软软不支的少女的胸口,掷去,却被一块飞来的石块击偏,只划伤了无华的手臂。
飞身而来者却是朝桦,他一把拉住翯岫,急急道:“此地不可久留。”
翯岫恍然大悟:“你一直在附近?”而后大怒,“你就在附近竟然之前不出手帮我,凡在此刻助她?!”
朝桦无奈苦笑,只得哄道:“有话以后再说,那人手段你是知道的。”
翯岫闻言狠狠瞪了朝桦一眼,又心有不甘阴冷怨毒地移目络无华,终咬牙道:“走!”
待两人离去洛无华才软软颓坐地上,那箫声她不曾听过却仿佛知道是何人所奏,他们口中那人是谁,自己似乎早有所料,奇怪的事,便是先前那等情景,只是隐隐感知那人会来,竟便有种奇异的安心,便是此刻四下无人,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恍惚,也无半点慌张……
她静静阖上眼这十数日第一回真正晕睡昏迷过去,不曾见有人腾空而来,急切之态,不曾晓那人素来慵懒而笑的脸上那一刻惊痛,不曾知那人轻柔的将她拥进怀中,劲道不敢重,却又不舍轻,温柔地,牢牢地圈在怀中……
天色渐渐昏暗,那俊美男子拥着纤弱少女缓缓离去,或许魂牵梦遗,思念多时的相逢太喜,或许相思入骨,失而复得叫人失心落魂,或许他只急着安顿少女替其疗伤,竟忽略了一把沾染血迹入土三分薄如蝉翼的匕首泛着不祥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