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前车自有鉴(1 / 1)
“无…华。”沙哑的声,缓缓摘下的纱帽,刚毅依旧的俊彦。
“大哥。”洛无华淡淡应道。
“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洛尊平笑容有点苦涩,眼前这个淡如菊,雅如兰,却又深讳莫名的堂妹自己可曾识得?
弟弟自小不亲近,那时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小小的,粉粉的堂妹被裹着抱了出来。不明白娘亲的眸中的笑意为何自己读不懂,不明白一些旁戚幸灾乐祸的说着入门这些年好容易生了却是个女儿,连小妾生的妹妹都不如。他只知道自己有了个可爱好动,又聪慧的妹妹。
直到凝暇降生,精致,极美,带着小女孩甜甜的娇憨,他嫡亲的妹妹,父亲的掌上明珠,娘亲不同的庇佑,自己也真心宠溺着,两家人不知何时起渐渐疏远,再后来……
那一场血染山河的战争,鲜血也染红了穆国,也染红了洛家!父亲忽而成了洛家之主,入住主宅,那个自己曾经喜爱的堂妹,不再是记忆中虽有些体弱,却活泼不减的模样。那般病弱苍白,不堪一折,怜惜大生,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哥哥,可是,下意识里明白有什么隐藏在平静温馨之下,正暗涛汹涌,只待时机澎湃而出,吞没一切!
无华,为何你突然回国?
为何,身边有能人异士?
还有陛下……
千头万绪,洛尊平深吸了口气,开口却道:“无华,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洛无华一震,只点了点头,半晌,“大哥,你的嗓子,是为了风姑娘?”
“一些哑药。”沙哑破铜般的嗓音答着,洛尊平却是笑了笑,连暗淡的眼也闪过一道光芒,却又渐渐再次暗了下去,“也幸而……否则,连这最后一段日子也不能有。”
一向稳重的洛尊平露出凄然的神色倒令无华有些不忍,“你也不必如此,其实……”
“其实?”洛尊平追问。
瞥见绿丛后一小片白色衣袖,洛无华笑道:“我是说,其实事在人为,大哥也不必绝望。”
仿佛又见当年天真的小堂妹,洛尊平也随着轻松了几分,笑了笑:“但愿吧。”
自己做了这许多错事,真能回头么?以姚儿的傲气又许自己回头么?
“无华。”轻轻开口,“无论如何,大哥都希望你能幸福……”
“你还是不预备与我大哥说实话么?”看着远去的背影,无华眯着眼问。
花丛后的白色身影一双妙目注视着洛尊平,待等其背影消失,方走出,“他要演这场戏,我便陪他演完。”
“我以为你原谅了他?”无华有些不解。
“不曾有怨恨,如今又何谈原谅?”风姚自嘲自叹般一笑:“当初我只是放下,如今……如今只是不知是否该拿起。”
眸一转,无华道:“如此你带大哥四处散散心也好。”
“散心?”风姚挑眉:“你是希望在你对付完洛家前他别碍事吧?”
“碍事。”玩味这两个字,无华昂首道:“他碍不了我的事,只是……”
只是……
无论如何,大哥都希望你能幸福……
“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他也……总之,你放心吧。”风姚下定决心般对洛无华道。
洛无华会心一笑,却听风姚又道:“七公子方才与我道别。”
“哦?”柳眉深锁,洛无华不知在想什么,忽而拱手笑道:“既如此小妹先在此祝姐姐一路顺风。”
风姚受不了的摆摆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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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情景依旧,此刻已经人去楼空了。
无华在风姚的榻上坐下,不经意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竟是忍俊不矜,那些日子历劫也好,受伤也罢,却是难得舒心开怀呢。
其实又何止洛尊平令自己为难,以风姚的身份,再留下,别说心怀叵测之徒,便是修哥哥也不知会如何相待……
“那人是洛尊平?”
忿忿之声响起,抬头对上愤恨猫眸,无华抚头。
“你竟然不曾告诉我?!”
“若早知晓你又当如何?”无华无奈。
“如何?”冷冷一笑,倪诩把玩着手中软剑,自个儿送上门来,自然是让那女人和忘恩负义残害手足的禽兽先试试丧子之痛。
“此时多生事端只会打草惊蛇。”无华摇头:“倪诩,行百里半九十,这道理你该明白,因小失大愚者之为。”
是你不忍心吧?
若往日早问出这话,只是如今她的身子……忍着不曾开口,只哼一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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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屺七王子斐已然与穆王同行。”沉沉的听不出情绪的话伴随着细长手指敲击桌案的声响在幽静的内殿。
“是。”手拢在袖中握紧,掌心已然冒着湿汗,眼前王者一派沉静,吴昊却知乌云层层压下,狂风暴雨将倾。
“吴昊,我们相识已经二十年有余了吧?”话锋一转,鞨逸风阖目道。
若换在他时,吴昊早翻白眼,嚷嚷:你直接说我们自幼认识不就完了?此刻自知理亏,只得赔笑道:“正是,正是,臣幸甚。”偷眼看去,不好,面无表情,比生气更糟,暗自苦恼此事看来真无法善了。
一咬牙,吴昊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有负恩德,欺瞒君主,望陛下降罪。”
此言毕,内殿忽而涌上极大的戾气,吴昊惊得后退一步,凌厉掌风随即袭来!
吴昊是良将忠臣,君若要他死,定慷慨赴死,只是这好似偷袭的一掌却激发了他武者的本能,腰后倾避过掌风,右足足尖点地,左腿前踢,去势汹汹。
鞨逸风左臂挡下,右手顺势直袭其面部。
寒意罩面而来,吴昊急急双臂交叉拦下,内力相抗,冷汗淋漓间却对上怒火不可抑制的双目不禁一愣,那双眸的深处有一丝受伤……
他从来不曾有半点疑心自己。
吴昊知晓论心计,比智谋,自己这人人称颂的智将实则差其甚远,若非他自始至终不曾想过怀疑自己,想瞒天过海骗过他又岂能办到?
思及此,暗自愧疚,手下一顿,瞬时便被重重击倒在地!
喘着气,俯视着被自己击伤的朋友,不知多少次在沙场中并肩作战,不知多少次在朝堂上共挡明枪暗箭,不知多少次共经生死,他是他这世间唯一的朋友。
朋友这词在帝王家素来奢侈,兄弟手足血缘之亲尚且相残,何况外人?
他一直庆幸自己得此一友,如何想到有一日,这曾以命相托的友人也会欺瞒自己,何况,何况还事关她的生死?!自己在这郛王宫中穿华衣,食山珍之时,她竟是九死一生?!
徒然得知自己最信任的人欺瞒了自己,最牵挂的人又……如何不惊怒交加?!
一只手随意抹了抹唇边血迹,聪明人皆知此时开口便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明日指不定连尸骨都不剩,吴昊低头,暗自苦笑自己却偏偏做不了聪明人。
当初如果陛下一早得知那人生死未明会如何呢?
吴昊想这么问,却扯唇一笑:“臣有错,既如此不敢错上加错,先只说了王后娘娘脱离险境,还未告知……”
“她怎么了?!”
被提着领口从地上拽起,吴昊早有所料仍是不自禁的苦笑,而那一个苦涩的笑容使鞨逸风霎时清醒,骤然松手。
“陛下已然明白。”拱手施礼,却带了几分沉重。
“我…自有分寸。”沉默少顷,鞨逸风才开口:“无论如何你不该瞒我。”
“所以我说我有错。”不再用臣这生疏的字眼,吴昊微笑,双目却直直盯视着鞨逸风:“我不该瞒你,只是,若当日陛下一早得知那人生死未明会如何呢?”此时才问出口,换来的只是默然,摇首,吴昊转了话题,“陛下,以为先王之才如何?”
鞨逸萧?
“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善权术,精谋略,熟于政事,俯览天下,掌全局于胸,文韬武略无所缺失。”嫡亲兄弟,煮豆燃萁,手足相残,此刻鞨逸风却是真心实言:“难得帝王之才。”
“正是。”吴昊颔首,忽而肃颜:“可他最终却功亏一篑,固然因为陛下技高一筹,却也有他因。”
明白吴昊言下深意,鞨逸风无法否认:“我也算不得技高一筹,他早得了先机,若非后来乱了心智也不至为我所乘。”
“先王乱了心智,只因动了凡心,陛下欲步其后尘?”吴昊挑眉质问。
“后尘?”鞨逸风大笑,笑得不可抑制,在笑中那日与鞨逸萧最后的谈话却格外清晰起来……
你与我一样不知珍惜终究要后悔的。
我与王兄不同,不会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只在外演戏演得逼真,当初你若能对琉璃嫂子稍用几分机心也不至于此。
机心?这世上任何事都可谋算唯有真心不能,真心只得用真心去换方可,否则便不是真心。
“我早就后悔了……”喃喃的,好似自语,正在吴昊惊心其神色之茫然时,鞨逸风却又似徒然从醉酒中清醒一般,淡金的眸光射向他,“我自不会步他后尘。”
吴昊不解。
便听他又道:“千秋功业,无尽寂寥,若是那样又何必走这一遭呢?”
你的真心确让你心爱的琉璃甘愿助你上了王位,眼睁睁瞧你灭了天羽建不朽功业,可惜她自己却做了你成功祭台上的祭品。
这是他当日对鞨逸萧说的,只是用所爱之人做祭品换来的不朽功业当真还会为自己所珍惜么?鞨逸萧,用‘孤’这尊称时眼中的嘲讽是对人,或是对己?
“他犯下这个错误便是还不够聪明,有了前车之鉴,我若是再犯却是当真傻了。”
吴昊诧异鞨逸风轻笑着说,神情竟是许久不曾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