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以血祭英魂(1 / 1)
几条步道婉蜒,一池碧水微泛涟漪,池边蔓草修竹簇拥一座水榭凉亭,悠闲恬静。
亭中四个衣着得宜,要系长绢带的灵巧丫环小心伺候着拢着松松发髻,斜插步摇,一席粉色纱衣,下未系精致百折裙只简单穿着灵动绸制喇叭裤的少女。
“小姐。”一丫环小心上前斟酌言词道:“近日太子殿下在狄城,小姐这身装束…嗯……”也太简单了吧,小姐可是殿下未婚妻,万一太子刚巧来了见到小姐如此打扮那可怎好?
“住狄城又非洛府。”洛凝暇嘟着嘴道。
玉楼之宴未赴后太,子修又借府中有女眷之名拒住进早为其准备妥当的苑阁,太子既如此说,之后宴席洛睿翔便未带妻女,只携了两个儿子同行。
一次次期望一场场落空,被人捧在手上长大的洛凝暇难免暗自赌气,今日正逢倦怠懒散,索性穿了便衣来花园赏景,走累了,在这景色宜人的凉亭小坐,手中轻执流萤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
可…世事便是不巧。
拱着鲜花原本伶俐非凡的‘绿叶们’一个个失了颜色的娇呼又慌又羞,迟一拍转头的‘芙蓉’便呈现在翩然而至的过客眼中。
带着三分不逊回首,却在对上来者的瞬间愣了神。琉璃般的眼眨了眨,洛凝暇有些迷糊得见衣冠楚楚,头戴金冠的男子向自己微微一笑,那金丝缕衣,那代表至尊的头冠都不及那尊贵俊彦的一笑来的耀眼惑人。
直到跟在太子身后的洛尊和轻轻哼了一声,洛凝暇才觉失态,艳丽红霞染上白嫩脸颊,急急屈身行礼,垂下绝丽容颜掩去羞态。
卫黎修笑看眼前失措少女,虽则不若无华般熟念少时亦曾有几面之缘,想不到曾经毫不在意的小妹妹现已成了妩媚少女,温和而不失礼的上前问候,适宜的寒暄,在远远瞥见护卫身影一跃而过后,当即告辞。
洛尊和留之不住只得僵笑着送行,回头狠瞪一眼始终呆头呆脑不懂把握机会的小妹,却见她含羞带娇,随意的装束反显出慵懒的妩媚染霞容颜绝色无双,心中暗道:或许…反好了也不可知。
看着那人来去匆匆的英武背影,洛凝暇仍是愣愣的,几日堵在腹中的气不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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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得幸嫁春风,神女有情下碧空,梨花飞舞玉山外,更胜瑶台月下逢。”
第三次默念不知何时放于梳妆盒内的竹笺,无华无声叹息,熟悉的笔迹刚毅流畅,曾无数次与自己题词续诗,几年光景字迹间少了分温煦多了分锐气,亦难怪,这字怕是多年不曾写这些诗词歌赋了。
这些年它被狼毫御笔题上金绢,成一道道如山铁令,成一把把杀伐利刃,成一张张救命良方,百姓仰首而盼,万民闻之鼓舞,贪官见之丧胆,酷吏望之断魂。
想着,柔柔唇际微微上扬,似欣喜,似哀伤,似骄傲,似无奈,旋转交集融会聚集成了一缕复杂的笑,尚未绽开又化作叹息而去。
玉山外,梨花冢,曾经在那里嬉戏游玩不知几回,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看爹爹们讨论政事,饿了累了温柔的娘亲总会及时送上点心,虽然娘天生哑疾,口不能言,但娘的一双眼最温柔不过,娘做的东西最好吃不过……
那时…也许是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吧?只是如今…一切早已变了……
修哥哥,你以诗相约,我却要失约了。
洛无华拿起竹笺欲投毁之,终不忍心,小心寻地藏好,回身唤来涟裳,道:“准备下,与我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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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阖府皆为洛凝暇与太子修的‘巧遇’沸腾时,无华道要携弥雅、涟裳出府进香,她平日常去明寺,故而阮霏雨亦未相拦,只别有深意的瞥了涟裳一眼。
出府后坐车行至玉山上的明寺,寺中住持年约四十,踏来,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有礼。”
无华整个身子拢在翠色披风中,纤纤素指伸出,还上一礼,道:“大师有礼。”
弥雅常陪无华前来,一旁连忙扶着无华进了大殿,仔细解下披风,却露出件几乎纯白的纱衣来,不由一愣,无孝在身又非祭祖,小姐怎得如此装扮?
无华仿若对其慢下的动作不满般颦眉道:“怎么了?”
见其一片坦然,弥雅反脸上一热,怪自己胡思乱想,又不是不知小姐爱素净衣衫,来佛家清净地更突出些罢了,忙道:“没…没什么。”边答,手上边利索起来。
接过递上的香,无华合上双目,躬身拜了拜面前张口大笑的弥勒佛像,在脚下团蒲前一派虔诚跪下。
方丈手拿念珠,站至一侧,弥雅知这是要听经了,拉了拉涟裳与其一起退出,退之门外,便听屋内响起方丈念经之音:“修行菩萨纵犯,波罗蜜善巧方便而能成就不犯,佛说般若波罗蜜深义引喻挍量声闻与菩萨轻重,修行菩萨初发菩提心实能忍辱不令邪魔退失菩提……”
涟裳悄声问道:“每回小姐到此都要如此么?”
弥雅亦低声道:“小姐有时这般静心听禅,也有上完香便回去的。”
涟裳在心里暗赞无华周到,时真时假,虚实间把握得当,想起之前无华交待今日或费时需久,要其拖住弥雅务必不得进殿,转了转眸,笑道:“弥雅姐毕竟跟随小姐多年,到底不同。”
弥雅听了心中对涟裳的不满稍减,又听涟裳道:“听闻这寺求卜问吉十分灵验,我倒想求上一支,却不知需往何处求签?”
弥雅得意道:“你第一回来难怪不知,确实有明得很,我带你去吧。”
涟裳感激地点头,暗自盘算,来回的路程加之求签的时辰,应是差不多了,实在不行便拐一次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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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洛无华却在殿外二人离开时睁开了双眼,慢慢起身,拂了拂衣衫,那方丈亦停下诵经,挂着佛珠的手仍行了个佛礼,却对无华道:“小姐,倪公子已等你多时了。”
无华微微颔首,走近那尊弥勒大佛,仰视其张扬的笑脸,踮起脚,伸手入其口内轻轻一按,他那可装万物的大肚竟开出个口来。
无华瞟了眼一旁行着礼的方丈,屈身,慢慢没入。
幽暗的通道,无华熟悉到无需任何灯火便能轻松走下陡峭的台阶,开阔处通红的火光将原本阴暗的幽室照得通明,只是这湿气弥漫处配上火红的光无端多了抹血色。
阶梯下不远处,负手立着一人,背后看去翩翩少年萧萧仿若风下松,待其转过身来,一双水漾的眸偏减出刚毅,高挺的鼻,五官清晰分明,皮肤或许是常晒光的缘故现出小麦的色泽,使其虽年轻却不显浮躁。
那人早在上方机关启动时便已闻得声响,却偏偏待无华走至跟前,方转身弯了弯唇角笑道:“小姐总算到了。”
虽则他口口声声称无华为小姐,却全无涟裳与那方丈之恭谨,神态间甚至隐隐带着讽刺。
无华却不在意,淡淡道:“东西带来了么?”
闻言,那少年又是一笑,讽刺之意亦更重了几分,“自然,小姐神机妙算,决胜千里,岂有失策的时候?”
说罢,做出‘请’的姿势,无华侧目看了他眼,便径直朝里走去。
往里去湿气深重,无华身子单薄轻咳了几声,跟在其后的少年不由伸出手,似想安抚她,却硬生生停在半空,握成拳,嘴里冷哼一声:“知道自己弱不禁风,还穿成这般做甚?莫不是平日里惯了,小姐忘了在此不需装模作样?”
无华也不理他,拍着胸口顺了气,接着往里走,连头都未回,自然看不到身后人的拳握的愈发紧了。
越往里走火把数目越少,尽处火光微暗,幽幽照着的却供奉着十数灵位的灵台!
微微泛黄的白麻布平整的铺垫在台上,十数灵牌有序地放着,正中第一块上鲜红的刻着‘安国公洛睿宇之灵位’,左侧放着的是其夫人‘洛氏阮沁竹之位’,右侧立着‘大将军倪勇之位’,阮夫人侧立着‘侠士宁皓天之位’,其后有山关总兵晓涛,神箭营参将莫明等等。
方才一脸淡漠的无华,满眼讽意的少年在立于灵前的一瞬,却露出一样的表情,包含着肃穆,庄重,哀悼,沉痛的表情。
两人同行一礼,是谓子待父的大礼,起身,无华的双眸一一带着深刻地怀念追思,扫过那一块块灵牌,最后停在了被置于灵台前用兰色布遮盖着的盆上。
似有所感般,那少年一步步走向灵台欲揭去兰布,无华却突然迈上前,伸出一臂止住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小心地,慢慢地伸出,闭了闭双眼,定神,用力一掀,兰布飞舞过满目血色,那盆中赫然放的竟是一未曾瞑目,满脸血污,表情狰狞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