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冷多事夜(1 / 1)
“今日无华当真不曾离府?”
洛府的女主人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只是眼角抬起一瞬微微掀起的阴冷却使人不寒而栗。
弥雅一颤不及答话,听得身旁的涟裳已低头道:“今日奴婢一直服侍小姐左右,小姐确不曾出府。”顿了顿又道:“除了小姐小歇之时奴婢奉命抓药,不过弥雅姐随侍着……”
阮霏雨眼眸随之移向弥雅,原有几分犹疑的弥雅急忙道:“奴婢不曾离过半步。”心中忐忑不安,其实自己早已习惯在柔弱小姐小休时亦去补眠,只是…夫人明着已渐渐失去对自己的信任,又有个机灵的新人,这时候怎好让夫人知晓?
没有离过府么?
阮霏雨垂眸暗思,确实不过是太子一时兴致怎么看亦无什么,可不自觉的就是……
抬首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清新宜人的茶香却湮不灭心中不断串起的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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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无华独立花苑,虽是初春晚风依旧带着丝丝寒意,薄衣单衫的无华却若不曾注意到一般,神色间带着点点迷茫。
他来了,早知他要来的,只是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来不及带上面具,就这样□□裸的面对彼此……
无华怔怔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不是早已决定了么?五年前即已决定了的,今日,五年后的今日,在这双手又多染了多少肮脏血迹后的今日又岂能……
可为何竟有了迷茫?
五年前的决定自己从未悔过,眼睫微微颤动,双眸渐渐暗淡,何况…何况自己早已失去了言‘悔’的权利不是么?
闭上双眸忍受着不堪忍受的回忆一遍遍侵袭,仿佛只有靠着梦魔般的记忆方能扫去迷在心上的迷茫。
我早已失去了权利,太子,修哥哥你可知晓,五年前沙场埋葬的不只是你我的宏愿,当血渗入沙地染红疆场的那刻,曾经天之骄女的洛无华已经死去,我所有的希望尽数毁灭,那刻起我再无幸福的权利……
尚不及呼出的幽叹被晚风吹散,洛无华转身欲回却在下一刻被人扼住颈脖。
谁?!
心中一惊,暗怪自己竟失神至此,细细感觉,掐着自己的手骨骼纤细,是…女子?
“别做声。”来人压低嗓音,低声道:“告诉我,你们大少爷住哪儿?”
大少爷?是指洛尊平么?
原来她将自己当作了洛府侍女,感觉不出对方有丝毫杀气,无华放下心来,眸一转,颤声道:“就…就在这苑子出去沿最右边的路直走,再左转再于第二个路口右转,再沿回廊走一段,再往东南面……”
“好了好了。”来人不耐得打断,小小声嘀咕:“绕的我头都晕了,没事把自己住的地方弄这么复杂做甚?”
无华暗自忍俊,近来府里为太子驾临一事加了守卫,她能轻易潜入当是功夫了得,却不料竟这般毫无城府,完全放下心来,故作惊恐之态,等那女子入瓮。
果然,那女子跺了跺脚,威胁道:“乖乖带我去,不许耍花样,否则……”叩着的手紧了紧,“当心小命不保。”
无华唯唯允诺,嘴角勾起抹笑,说不定…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夜色朦胧间,两名少女一前一后悄声走着,无华带着那女子绕了许多圈子,并非全是捉弄,她按时辰算计小心避开了所有巡逻着的卫队,又按府中所有人的作息以免偶遇,这其中的心思无数远非跟在她身后扼着她脖子的少女所能领会。
“到了没?”女子不耐烦地问道。
无华颔首道:“这便是东苑书房了。”
“书房?”女子蹙眉,“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要找你家大少……”
话未完,突然被一声惊叫打断,原来是洛尊平的贴身侍从惊见一蒙面女子竟扣着无华小姐的脖子,只是他才叫出声但见女子身形一闪将其劈晕,在回身依旧扣住无华速度极快。
无华始终一动未动,心下暗赞果然好身手,难怪敢只身闯洛府,果真艺高人胆大。
那叫声虽只一瞬终究惊动了书房内的洛尊平,疾步而出见苑内自己侍从软倒一侧,月光下,纱巾蒙面的女子竟挟持着自己堂妹,不由急道:“姑娘究竟何人,意欲为何?凡事由我承担,休伤了无华。”
那女子见的洛尊平出来本柔了表情,添上一分喜色,不料他竟这般说,气怒道:“你竟忘了我是谁了?无华?她叫无华,和你是何关系,要你这么护着她?!”
之前女子一直压低着声略显沙哑,此刻不再掩饰下虽不似洛凝暇甜糯娇脆,却别有股特别的清爽之气,洛尊平听了却是一愕,不致信道:“你…你是风姑娘?”
姓风的女子哼了声,显然对这称呼很不满意,却也没否认。只手一下揭了面纱,却是眉如翠羽,双目炯炯,神如秋菊,只是此刻微露着一份脑意,恨声道:“你还未说究竟与她是何关系?”
无华当下已猜得八分,瞧洛尊平又是惊喜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自行解围道:“姑娘莫非与大哥是认识的?”
“大哥?”女子疑惑。
“是啊。”洛尊平总算缓了过来,道:“无华是我妹妹,风姑娘你快放开她。”
姓风的女子听了手微微松了松却仍是没放,只是脸上怒意全消,俏皮一笑道:“你要我放开也容易,只是早告诉你风姑娘三字我不爱听。”
透过月光可见素来严谨的洛尊平微红了脸,从来端正的眉目也低了下去,好久才低低唤道:“姚…儿。”
......
半哄着好话说尽,半迫着许下无数诺言,洛尊平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回身便见素来温文的无华带着几分捉狭,别有意味的微笑望着他,脸不由又是一红,轻咳一声,洛尊平告知无华,那女子原名风姚原是他上回出外云游时遇上的。两人于荒野迷道相逢,共享扶持,后又遇上彪悍土匪共同遇敌才得脱困而出,之后…之后……
洛尊平支支吾吾下,无华大致明了,之后那风姑娘染病在身,洛尊平自然不能不顾患难之情弃之而去,孰料阴差阳错下竟看到了人家姑娘棉纱下的真容,那风姑娘表明有家规,见其真容者为其夫婿,这样一来自是吓坏了素来行止正统的洛大少爷,竟‘连夜潜逃’,从而劳得人家姑娘千里寻夫……
想不到洛尊平这般正人君子竟会有此缘分,看着躁得将脸转向一边的洛尊平,无华不禁一笑,随后瞟到地上那风姑娘之前留下的面纱,随手捡起正欲递于洛尊平,却顿在了半途。
这样色……
心念一转,悄悄收入衣袖,随即告辞,沉静在风姚寻来的震撼所掀起心中难以明喻的波澜中的洛尊平只觉大大松了一口气,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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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无华回得清阁已晚,弥雅焦急迎来,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关心至极之态,说起夫人先前关心小姐起居不免添油加醋,将涟裳的话一字不漏的复了遍。她不知无华早知阮霏雨渐不信她故而派涟裳前来,知其必定不服从中寻隙得利的。
只待其说完,无华却是暗暗蹙眉,涟裳怎会这般说,竟像是有意在助自己了,慢慢踱进屋子,暗自沉吟,涟裳,涟裳……
不堪忆旧事,未语泪涟裳。
想起这诗句难怪曾觉得她名字熟悉,但那是自己的诗句,知道的人唯有……
心一跳,豁然开朗,遣走弥雅单命涟裳进屋收拾床榻。
涟裳垂首入内,轻抚青底碧潭面的丝被,铺平绣枕,忽闻背后无华,道:“涟裳你的名字很是好听。”
涟裳恭谨低头却是不答,只听柔柔的声响起,轻轻念道:“不堪忆旧事,未语泪涟裳。”
涟裳霎时大震,回首见无华微微一笑却是了然之态,心悦诚服一拜道:“小姐果然聪慧非常人所及。”如此短的时间便看出破绽,先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服了,小心拿出月形半块玉佩,双手奉上,“公子惟恐小姐在府内一人力薄,特命小婢前来相助。”
无华拿过月形玉佩,上雕出水芙蓉,从怀中摸出一块正相吻合,收起道:“闻说你是被阮霏雨从盗匪手中救下才入府的,看来是出戏了。”
涟裳笑道:“公子得知那日阮霏雨必上山进香,早早派人在半山处后候着演这场戏,不如此难以得其信任。”
洛无华颔首,道:“我原在奇怪临南守备丰楠已死他怎会无半点讯息,想来是要你传话了。”
涟裳愈发钦佩,语气亦更恭敬了几分,道:“公子说事已办妥,小姐按时而至即可。”
无华移步窗前,仰望天际孤月,银辉色耀目月色入得眼来,却映照一片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