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异端之叹（六）（1 / 1）
“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修格仔细审视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少女，却无法从那张脸上解读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因为你是帕里阿斯啊，俗话说得好，‘养狗就要负责到最后……”
“别编了。”修格冷冷打断了爱莉丝的话，皱起了眉，声音略显严厉，“帕里阿斯根本不是什么狗！”
“诶？”
“你所说的金毛寻回犬，在近些年早就快灭绝了，欧洲仅有的几家生物研究所已经停止了对外销售这种品种的狗。而且，你们这儿的环境哪儿像有养狗的条件。”
“……”听他一席话说完，爱莉丝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抿起的嘴唇依旧看不出表情，但修格却隐约感到一股压抑的气息开始在她的周身蔓延。
“爱莉丝，还是爱丽丝？”
修格从未放弃过对爱莉丝身份的怀疑。
虽说伊阿宋和她之前所说的理由看似有理有据，但是，对于伊阿宋欣然接受爱莉丝“我要他留下”这种荒唐的要求这件事，让他疑心大起。
——伊阿宋对爱莉丝向来是宠溺包容的，但能带领华尔多派这么一个大影响力的异端教派，他也一定不会是个为了女人而让教派陷入危机的人。
既然如此……
“你让我留下，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句话，修格说得气势颇是惊人。
爱莉丝低着头闷不吭声的模样，好像也的确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把你留下……”爱莉丝轻声呢喃着，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声音飘渺茫然，“因为吧……因为……”
修格依旧紧紧地盯着她，试图判断出话语的真假。
“因为太漂亮了！”爱莉丝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修格的脸，声音清亮地说。
“啊？”
“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放走了多可惜？我准备半夜把你毒死然后掏空内脏塞进干草做成标本然后放在本部门口当花瓶用！”
“……”修格看着她双手握拳举在胸前，一副踟蹰满志的样子，陷入了无语。
（她在扯开话题……）——虽然知道是这么回事，但却不知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
而爱莉丝则是一脸胜利者的骄傲笑容。
意外的，深受打击的修格忽然看到在爱莉丝厚重的刘海儿被刚才的大风吹得有些杂乱，透过发丝的缝隙，少女的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芒透了出来。
让他想起了方才大风吹过时，那星辰般的刹那惊艳。
那光芒因为夜晚微弱的月光而显得模糊不清，连带着修格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他的手脱离了理智的控制，恍惚地伸向爱莉丝的脸。
爱莉丝尚未反应过来，修格冰凉的手指就已经插（和谐）进了她的发间。
毫无温度的义肢触碰到额头上，触感僵硬而冰冷，然而爱莉丝却仿佛被火焰烧灼了额头一般低呼一声，刷的将头转到一边，避开修格的手，一边捂着脸一边后退。
“#@￥%！”爱莉丝大声用迦太基语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扭头拔腿就跑。
叮咚一声。慌乱离开的爱莉丝没有注意，一支小小的药剂瓶从她的斗篷里掉了出来。
方才还在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动和爱莉丝的激烈反应而愣神的修格被这个药剂瓶吸引住了目光。俯下身去将它拾了起来。
………………
…………
……
没有……被做成标本呢……
清晨，从浅寐中醒来的修格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然后又扭过头，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装着透明溶液的药剂瓶，微微皱起眉头。
扣扣。门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那个……瓦、瓦特神父吗？”熟悉的男声，修格立刻辨认出门外的人是他从莱文格尼的实验室救回的男人，巴尔。
“那个，您、您起来了吗？”巴尔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修格上前看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早、早啊。”巴尔表情拘谨，在看到修格出现的刹那，立刻把目光移开了，然后飘移着四处乱看，就是不看修格的脸。
“那什么，今天首领要去西边做演讲，问您去不去呢……”
“为什么要叫我去？”修格声音冷冷的。
“这、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我特意一大早跑去首领那儿跟他求情说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能让你听听他的演讲说不定还会受到感化加入我们、弃恶从善呢’！”
修格看到巴尔的脸颊可疑的泛红。然后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的脸看。
其实他纯粹是在思考时将巴尔的脸作为一个固定焦点的工具而已，然而对方显然不知道原因，于是脸颊更是红得厉害，肌肉都紧张得抖了起来。
“我、我他【哔——】的只是！只是！——只是觉得作为迦太基的男儿不能知恩不报而已！你他【哔——】的别想太多啊！”巴尔一直都有一紧张就骂脏话给自己壮胆的习惯。
修格被他激动的迦太基脏话给唤回了思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好的。”
“诶？你说什么？”
“我会去你们今天的那个演讲。”修格淡淡地说完，便转身进屋，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
“记住，修格我的孩子，‘猛狗不吠’。那些狗对你叫的凶，是因为它们在怕你，所以才企图用大声的叫嚷把你吓走。不用怕它们，大胆的走过去！”
年幼的时候和父亲参加一个阿姆斯特丹的贵族社交晚宴，溜到城堡的后院花园去玩的修格被几只凶狠的猛犬吓得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父亲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呢？
“这和人类是一样的，你看，真正有实力的人向来谦逊而沉默，而那些夸夸其谈，声音凶狠，满口粗话的人通常都弱的不堪一击。”
“为什么呢？”
“因为恐惧啊。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在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想要赶走对方，然而赶走对方的刚发又通常是——”
“虚张声势？”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
“父亲……”修格心中一阵颤抖，伸手捂住了双眼，仰起头。本是为了防止泪水落下，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双眼里一片干涩。
明明心中酸楚异常，却早已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
…………
………………
临出门前，修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修士服和十字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草草在修士服外套了件普通的斗篷就出门了。
大门口停着一辆略显破旧的四轮马车，伊阿宋双手抱臂，神情闲适的靠在马车上，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噙着的柔和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得如同地中海的冬阳。
这么美好的青年，竟是庞大异端教派的领袖，世界上几乎半数的穷人和流浪汉都听他的调遣。
“如果那些没有土地的穷人和流浪汉暴动起来，后果的可怕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修格，小心对待这次任务！”临走前，卡特琳娜大人叮嘱这句话时，剃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无比严肃地光。
“啊，瓦特神父，你来了。”伊阿宋看见修格，便直起身子，朝他微笑的时候还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随和的模样，“哦，对了，今后再叫你‘神父’恐怕会不方便，称呼你为修格可以吗？”
“……”
（就好像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自己的神父身份的人不是你似的）——修格在内心这么吐槽着。但依然对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太好了，那我们出发吧。”
………………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马车中，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竟是修格。
“诶？您指的是？”
“带我去演讲，不可能是为了什么‘感化我的灵魂，拉我入伙’吧。”
“呵。所以说我就喜欢你的聪明。”
“……”修格对这个称赞回应以沉默。
“我的确有事情想要问你，”马车里光线昏暗，把伊阿宋的微笑映衬得有些诡异，“请你实话告诉我吧，你和莱文格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啊？”
“我看见你坐上他仆人的车了。”修格看见说出这句话的伊阿宋笑意全无，眼睛蓦地燃起火焰，那里面满是纯粹的恶意，“教廷的人，和莱文格尼勾结到一起究竟想做什么！”
修格默默的看了伊阿宋两眼，心下了然。
原来，他还是在怀疑教廷和莱文格尼为首的地方政（和谐）府勾结，前来歼灭华尔多派。
“我并不认识他，”修格冷静而有条理地解释，“虽然初来这里时上司的命令是前往市政（和谐）府或大使馆寻找帮助，但是梵蒂冈驻迦太基大使馆远在首都，远水救不了近火，所谓的地方政（和谐）府我也没有找到，直到那天他们自己找上我。”
“自己找上你？”
“是的，而且事实上，他们是想要杀了我。”修格风轻云淡的说着，仿佛被杀手暗杀的人不是自己。
“也就是说，教廷没有和他合作？”
“我不确定你说的合作是什么，但丝佛札枢机主教的确没有收到塔曼拉塞特的官方回信。
“原来如此……”伊阿宋愣了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呢喃着“果然还是怕那个事情泄露么……”
“你说什么？”修格耳尖的听到了什么，追问下去。
“不，没什么。”伊阿宋转过头去，避开了话题。
修格感到事情蹊跷，正准备追问下去，马车却忽然停下了。
“首领，我们到了。”驾驶马车的巴尔在门外喊道。
“知道了。”伊阿宋回应着，并叫醒了枕在他的腿上睡觉的爱莉丝，走下了马车。
修格皱着眉，看伊阿宋走下马车后又温柔细心地回头，把爱莉丝给搀扶了下去，再回过头来看着还坐在车里的自己，金色眸子里的温柔光芒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到狡猾的眼神。
“怎么，你也需要我搀你下来吗？”
一句话，就把修格呛得说不话来。
………………
…………
……
塔曼拉塞特并不是一个小城。
相反的，它在几百年前的曾经，是个极繁荣的北非都市。然而现在却因为“墓地”和流浪者生生沦为了百姓们望而却步的“亡灵之城”。
令修格感到惊讶的是，这么一个贫穷而巨大的城市，竟会有这么多人聚集而来，就为听华尔多派领袖的一席演讲。
走下马车，看到大广场上的人山人海，修格深深地皱起了眉。
（看来，我们对华尔多派影响力的估计还是太过保守了）——修格计划着在下次通讯的时候把这个情况也向上报告一下，人群忽然就沸腾了起来。
伊阿宋将头上的斗篷取下，踏上了高台，金色的眼眸折射出锋利的光芒，在炽热的阳光下，平日里温柔随和的模样完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异常威严的气场。
强大却不显霸道，威严却不失亲切。
修格看着台下衣衫褴褛的人们如同看到了天神般为他欢呼尖叫，忽然明白了卡特琳娜执着地想要将伊阿宋拉入AX的原因。
……占据这个世界巨大人口比例的穷人与流浪者的力量……
修格看着台下的人山人海，翡翠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