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生之年（1 / 1）
九月升大三。
漫长的一个暑假过去，开学注册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好消息。
九八贸易洽谈会要到了。
每年的九月八号是厦门国际贸易洽谈会开幕的日子，年年组委会都在学校大规模地招翻译，不过往年仅限于研究生范围，今年可能是翻译需求特别大的缘故，连本科生也有了竞争资格。
面试就在明天下午晚饭后。
143寝室小小地兴奋了一下。
田小希忙忙地百度，整理出面试会话和商务英语必备句型，莫菲在淘宝上找得体又别致的白衬衫和正装裙。
钱茵茵坐立不安紧张道：“哎呀我一个暑假玩得什么都忘光了。”
“你这样好像高中时候那些讨厌的尖子生哦，考前装得什么都没有复习，考起来比谁都凶猛。”钟夏说。
大家都笑起来。
事实证明钱茵茵确实是杞人忧天，这场针对全市高校学生的志愿者和翻译招聘里，厦大外院俨然一座金字招牌，尤其是大三大四的英专学生几乎全数放行。面试当晚大家就挨个接到组委会的电话，通知展会时间和注意事项。
钟夏被分到土耳其团，钱茵茵是埃及团，田小希跟着印度阿三，三个人愀然不乐。
“好啦好啦，英雄不问出处嘛。”莫菲喜孜孜地安慰大家，只有她一个人命好，分到B区的比利时团。
不过大家都是第一回做展会翻译，到底还是兴奋雀跃了一会，7号下午依照惯例，所有人在展位和对方代表接洽，只有莫菲不用，她收到一条短信，叫她第二天早上直接“meet at the pavilion.”
钟夏的土耳其团是一个大团，一共雇了6名翻译，有两位研一的学姐，其他3人都是本系的同学，钟夏垂手肃立，听学姐和胖胖的土耳其代表交谈，为首的那个霸气外露，口音犹未脱河南风味，而代表居然也清楚领会，心中不胜宽慰。钱茵茵的埃及大叔如果没有秃顶，倒还算得上顺眼，他发音清楚，语速稳当，一会儿就和钱茵茵聊得不亦乐乎。这边田小希被阿三的口音彻底打败，好不容易确认了工作内容，她果断拒绝了阿三要一起 “have a gub of dee” 的邀约，张望下不远处言笑晏晏的钟夏和钱茵茵，叹一口气独自回寝，百度“印度英语发音特点”。
莫菲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展位见到主顾，映入脑中的第一个词汇居然是“高富帅”。比利时的代表居然是位帅气朗落的华裔男生，而且又那样年轻，若不是一身西装把人拉得老成了几岁，胸前又挂着代表的牌子，莫菲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不相识的才俊学长屈尊来和自己一处站台了。
“莫菲是吗？我前天收到你的照片简历。”高富帅远远朝莫菲伸出手，笑容亲切坦白：“我叫李哲，昨晚才从上海飞来，总部临时有任务，原定的两个代表都得留在国内，这几天就我们俩看着场子了。”
莫菲舒一口气，含笑答应，她今天一身白衫红裙，利落又抢眼，对面西班牙展位的那位金发帅哥刚刚就毫不掩饰地抛来个电眼，惹得她好一阵脸红，平复了几秒钟才鼓舞起精神面对李哲。
如果说高富帅是个网络间调侃的中性词，那么李哲这个真人版毫无疑问把其中的正能量扩展到了极致。他当然是好看的，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又很爱笑，笑起来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似足高露洁的牙膏广告。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微黑，而非亚洲人推崇的细白，更显得英气勃勃。莫菲之前从没留意过男生的身材，但一样的衬衫西装有人穿起来像乡镇企业家，穿在李哲身上就是未来商界精英的做派，最难得的是他虽然举手投足的海归气场，却没有一点矜夸的意味。
莫菲蹲下来，和李哲一起整理他脚边的几个大纸箱，从里面搬出名片盒和广告单页，逐次分类布置好。
“Hello.”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男音，莫菲抬头，是刚才对过展位的那位西班牙帅哥，正一脸灿烂地朝她微笑，一面手里还递过两瓶纯净水。如果是五分钟前，莫菲可能不免又要面红过耳，不过眼下有李哲珠玉在前，这位老兄意图又太过直白，莫菲忍不住皱皱眉。
还没有想好怎样应对，那边李哲已经站起身来，接过那两瓶水，呱里呱啦和帅哥聊了好一阵子，两人互相拍拍肩膀，友好作别。
李哲耸耸肩，递一瓶水给莫菲：“来，不喝白不喝。不过这些老外，还真以为中国的女孩子就那么好骗。”
“你会说西班牙语？”莫菲深感好奇。
“前年去工作过一个时期，简单的应酬还是可以。”李哲轻描淡写地说。
“你还会多少门外语呢，比利时的官方语言不是英语吧？”
“我在的大区说荷兰语，当然法语、德语也是要会一些。”
英语居然不在列举范畴，可见甚至不能算做技能，莫菲深深低下头来。
“在欧洲呆久了，自然要多会几门外语的，就像你们一个人同时会讲普通话，粤语和闽南语一样呗。”李哲赶忙开释。“欧洲才多大点地方，只是国家多，其实就和中国的方言一样。”
莫菲觉得有理，扬面一笑。
第一天上午照例是最忙的时候，李哲前前后后马不停蹄赶了三个场，开了一个大会两个小会，午休时间将过才回到展位，他两下脱掉西装外套，扯散打得周周正正的领带，坐倒在椅子上长喘一口气：“上当了上当了，我还以为这次是份美差，没想到也这么多事情。”
莫菲含笑不答，递过一杯冰水。早上钟夏和茵茵都来探过她的班，听闻了她工作内容之轻巧，与BOSS交流之便捷后都大跌隐形眼镜，纷纷赞她命好，听说那边小希已经被阿三矬磨的没了脾气，眼看着这印度英语强化集训班就要毕业了。
李哲堪称绅士，尤其照顾莫菲的自尊心，来了客户总是先让莫菲接待，自己在一边偶尔提点，实在遇到口音繁难的再亲自出马，莫菲感激在心。
没事的时候两人也天马行空的乱侃，李哲是13岁和父母移民去的比利时，他给莫菲讲起自己初到国外语言不通的自闭和艰难，讲一年后因为看不懂路牌还不敢一个人乱逛被其他小男生嘲笑的窘境，讲有一天忽然醍醐灌顶开了窍，听懂电视里荷兰语对话时的惊喜，讲4年前大学毕业后在各国的游历，说到趣味处两个人不禁一齐开怀大笑。
“好久没和人这么聊天了。”李哲感慨，他今年夏天才调到上海的分部，国内竞争激烈，同事们对他这个空降的领导颇有顾忌，并不太亲近，他打算待个一年半年就打报告回去。
“你的生活好精彩。”莫菲羡慕不已。
“你喜欢？那毕业投我们公司吧，简历直接寄给我，早上给你的名片还没丢吧？”李哲笑笑。
“我连英语都这么一般，拿什么投啊？”莫菲黯然。
“别看轻了自己。”李哲拍拍她的肩膀，一时觉得不妥连忙收回手，想想又认真补了一句：“你很优秀。”
展会四天，莫菲换了四套衣服，发式也改了三回，一次比一次亮眼。最后一天想着要撤展，对着装也没有太大要求，莫菲索性束起马尾，穿了件简单的白T搭一条青瓦灰的阔口背带长裤，洒脱落俐地在展位前站定，李哲也忍不住喝一声彩。
“现在国内的女孩子都这么会打扮吗？”李哲饶有兴致地发问。他自己今天穿的也很休闲，牛仔裤POLO衫，一下子年轻了三岁不止，和莫菲站在一起，十足一双登对养眼的大学情侣。
莫菲微微红了脸，想起早晨出门前那一通翻箱倒柜的折腾，这才醒悟自己几天来多么的小心刻意。
可她并不是虚荣的孩子，她从小一路班花级花校花上来，初中时就有公子哥停了车在校门口等她放学，她正眼也不看。母亲信奉女儿要富养的原则，她从小吃穿零用都是同龄人里最好的，成绩也争气，一路从重点高中重点班考上厦大，就连和青梅竹马的初恋男友分手也是在两地僵持一年后由对方提出，莫菲自问德行无亏。
偏偏李哲的一切是那样投她的口味，每天看到他绽开朗落的笑容和来来往往的各国客人说着好听的英语法语荷兰语还有意大利语，莫菲就有一点点心神摇摆，她认真帮他装订名片资料，用钟夏教她的可爱手写体誊写客人姓名，只等他一声含笑赞扬。一天泡许多次咖啡，中午跑出去帮他买两块三明治和一杯橙汁，等他从文件堆里恍然大悟地抬头，再认真望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莫菲。四天里她的仰慕渐渐凋零成绝望，绝望中又开出花朵，那是见到心仪之人不自觉的绽放，卑微而动人。
莫菲看惯言情小说，如今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就站在面前，她却不敢逾越一步。
莫菲有生之年，第一次懂得爱情里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