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分手快乐（1 / 1）
钟夏暑假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妈妈过来敲门，吞吞吐吐说等会有个“客人”来吃午饭。
“什么客人？”钟夏一骨碌坐起来，和妈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听得出妈妈话里的故事。
“是一个叔叔，我希望你们能认识一下。”
钟夏默然，不是没有为妈妈想过这件事，只是仿佛还有些突然。
“你们认识多久了？”钟夏低头扯平睡衣上的褶皱，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也有好几个月了。”妈妈答的很小心，一面留心看钟夏的反应。
“头发油了，我去洗澡换衣服。”钟夏跳下床，直奔浴室。
妈妈轻轻舒一口气。
中午11点，两道拘谨的敲门声过，门口传来一阵低声交谈。
钟夏从自己房间探出头来，门廊上一个中年叔叔刚好换完拖鞋抬头，个子不高，笑容温和，看上去倒是比妈妈还要年轻两岁。他友好地朝钟夏招招手：
“小夏吧，你妈说你爱吃老街上的烤鸭和凉粉，还好我去得早，不然都快卖完了，你来看我买的对不对？”
钟夏笑起来，跑去给叔叔倒茶。
妈妈和赵叔叔是一个半月以后去登的记。钟夏陪着妈妈选了件淡红色的真丝连衣裙，配上薄薄的米色小罩衫十分温柔美丽，她一直送妈妈到民政局的大楼下，看见赵叔叔已经远远等在那里，打了领带擦了皮鞋，新理的头发看得她一阵想笑，又有点鼻子发酸。
“妈你快过去吧，我回家等你们。”钟夏把妈妈推到前面，朝赵叔叔挥挥手，自己低头走回家。
成都的夏天是一味的闷热，钟夏才走了一小会儿，衬衫后背都被汗浸湿，正好路边有间小店，她停下来买只可爱多。
店里有不知哪个中学的学生在这里聚会闲聊，听上去像是高二的样子，在店里聊些暑假里补课的琐事和同学间的八卦，钟夏听在耳边，恍然昔日重现，又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上一个年代的人。
“你们知道刘子扬可能要保送交大了吗？”
“他化学竞赛得了奖嘛，他不是一心想考清华，就算他自己考，交大也稳上的。”
“下周开学学校肯定要贴光荣榜的，到时候就知道。”
“唉，我们还要熬一年。”
钟夏笑，想起纪阳昕考上清华的那年学校门口拉了好大的横幅，“热烈庆祝我校纪阳昕同学以689分考入清华大学！”红艳艳的横幅挂了三个多月，到她复读那年学期头上每天进出校门，还能抬头望见。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钟夏接起来，疑惑地应一句。
“钟夏，猜猜我是谁？”手机里响起一个尖促的女声，后面夹着一群女孩子唧唧咯咯的哄笑。
“李妍？”钟夏勉强猜测。
“算你有良心。”那边的女声笑了一阵，“我问你，怎么换了新手机号都不通知我们，这个号还是纪阳昕那里问来的，你不怕陆婕吃醋啊？”
电话那边又是一团大笑，钟夏按捺下心气，凝声问道：“什么事啊？”
“我们明天下午去看高中老师，陆婕问你要不要一起？”
原来是示威。
高中三年，钟夏并不是得宠的学生，理科班里她成绩平平，又坐在后排，上课时三不五时地和邻座咬两句耳朵，一张嘴偏又不饶人，偶尔被老师点起来还要争辩两句。有一回班主任在全班面前对她厉声呵斥：
“钟夏，你自己成绩差，不要影响那些还要考重点的同学！”
她咬紧嘴唇，不许自己脸上露一点委屈。
直到复读转去文科班，成绩一天天拔节似的往上涨，才晓得像纪阳昕和陆婕这种优等生的待遇竟是这样好。
“好啊。”钟夏爽快答应下来。时过境迁，她对老师当初的挑剔责难已经无感。
何况，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纪阳昕，也不知道他和陆婕现在是什么光景。
校门口。
钟夏是早到的一个，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和李妍她们说几句闲话。
“钟夏你瘦了好多啊，我记得以前你的脸是圆的。”李妍最爱来这种大惊小怪的声势。
“恩。”钟夏随便答应，脸向两边马路张望，还是不见纪阳昕和陆婕的身影。
“我觉得你还是以前可爱。”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哎呀他们来了。”
顺着李妍手指的方向，钟夏回头，看到陆婕和纪阳昕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陆婕走在前面，背挺得直直的，一身玫红色的连衣裙煞是亮眼，她还是那么瘦，皮肤像是黑了些，钟夏眯起眼睛。
纪阳昕已经完全是大人的模样了，他今天穿着黄色的POLO衫，七分的牛仔裤，头发理得很短，一根根都好像向上扎起来，更映得五官朗落分明。
“钟夏今天倒和纪阳昕是情侣装。”身边一个女生多嘴道，钟夏和她不同班，已经不太记得她的名字，她低头看自己的装束，牛仔裙，鹅黄的蕾丝边娃娃T恤，和纪阳昕的一身倒真的很搭。
陆婕眉头微蹙，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得只有她自己和纪阳昕听得到，她招呼完一圈的人才仿佛猛然看到钟夏：“哎呀你也来了。”
“好久不见。”钟夏微笑，眼睛却看着纪阳昕。
“钟夏你长高了。”纪阳昕朝她微笑，手抬起来隔空遥远比划了一下，“喏，都到我眉毛了。”
“高跟鞋。”钟夏笑起来，抬抬脚，空气里有一点欢快的气息。
“我们进去吧。”陆婕牵一牵纪阳昕的手，率先往学校里走去。
正赶上高二补课的高峰期，钟夏她们一行五个人，在楼梯间等了二十分钟，才等到以前的几个老师下课。曾经的班主任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拉过纪阳昕向身边的学生介绍：“这是你们师兄，前年考上清华。”他搭着纪阳昕的肩膀，亲密得如同父子。
老师们都还是旧模样，教英语的孙老师头发花白了些，兴致倒是很高，听说钟夏如今在厦大上英语系，连连嘉许。转眼看到当年的爱徒陆婕，更关切起了个人问题。
“现在还是和纪阳昕在一起吗？”
陆婕脸上飞红，点了点头。
“好，好。”孙老师笑得像红楼梦里的贾母，“这样知根知底最好。什么时候办喜事，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
“还早呢。”陆婕撒起娇来。纪阳昕抬手擦擦额头莫须有的汗珠，傻傻站在一边。
从学校里出来已经是晚饭时分，李妍提议简单小聚，钟夏应承下来，走到半路陆婕忽然说想起家里有要紧的事，不由分说拽了纪阳昕先走，纪阳昕回头抱歉地笑笑，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尽头。
李妍冷冷地说：“他们这样也长久不了。”
“怎么？”钟夏侧过脸问。
“纪阳昕怎么受得了她？”旁边那个叫陈娜的女生快嘴道。刚刚看了一圈老师，钟夏终于回忆起她的名字。
“唔？”钟夏知道八卦的大门已经开启，自己只要静听就可。心里想今天倒也不虚此行。
“你知道陆婕在武大还挺红的吗？据说有个学国际关系的研究生追她。”陈娜撇撇嘴。“她还把那人的情书寄给纪阳昕，叫他多看点书不要不学无术。”
“不是圣诞节纪阳昕去给她惊喜？结果看到她和别人在校园里轧马路。”李妍补上一枪，钟夏微微愕然，李妍和陆婕同在武汉念书，刚刚之前她都以为两人是好到蜜里调油的朋友。现在看来她和陈娜才是心心相印同仇敌忾的正牌闺蜜。
“纪阳昕傻呗，陆婕说什么他信什么。他哪知道陆婕的算盘。”陈娜叹惋道。
“是啊，师兄家里条件好，说是毕了业就出国读博，纪阳昕人长的帅，对她又好，看她算盘打得精，还能两边瞒到几时。”
钟夏觉得她需要好好静一静消化。
在家的时间过得飞快。
小希在□□群里说茵茵勤快端了两个月的盘子，倒长了四斤肉，全怪她和甜点师傅混的太熟，每天免费的小布丁，双皮奶不在话下，最近更是升级到了乳酪蛋糕和芒果慕斯。
茵茵强辞分辨道：我夏天总要长点肉。
莫菲鞠躬尽瘁的男友卢卓和她提出分手。
卢卓暑假回家，第一次约会就沉着一张脸，沉默了一杯奶茶的功夫说：“我们分手吧。”
“啊？”莫菲从两个冰淇凌球间抬起脑袋，以为他在闹着玩。
他是认真的。
故事很简单。他在北京遇到了别的女孩子。
当然没有莫菲漂亮，不过比莫菲温柔的多，也善解人意的多。
他狠狠撂下一句话：“莫菲，这些年你到底当我是你男朋友还是保镖和跟班？”
莫菲眨眨眼睛，想起和卢卓的这几年。
高一入学他在开学典礼上看见她，她是学生代表，穿着白衬衫红裙子发言，他在下面拍手鼓掌，和身边的哥们说：“那个是我女朋友。”
他追了她两年，送花，送娃娃，给她买早饭，陪她自习，帮她挡掉校门口等她的阔少爷和小混混。
高二那年他长高好多，慢慢顺眼，她开始发胖，有些沮丧，他不离不弃，继续给她送花，送娃娃，给她买早饭，陪她自习。
高三她长到120斤，从级花排行榜上掉下来，地位直落十名开外。她沮丧地在药店的体重秤上称了又称，琢磨着去买减肥茶，他眼睛笑成一条缝，对她说：“150斤你就嫁给我吧。”
“幸灾乐祸。”她挥起拳头重重揍在他身上。
他们是微胖界的金童玉女。
高考她如愿以偿，他却没有考好，去了北京的一所小学校，两人在车站眼泪汪汪地分别，他信誓旦旦地说：“乖，你等我研究生考回来。”
大一，大二，他们每天煲一个小时的电话粥。
两年里她去过北京一次，他来看过她四回，请室友吃饭唱歌，和她在海边散步吹风，给她修电脑，安上一个又一个补丁。
她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
现在他说，他自己也不过是她生活中的补丁。
莫菲埋下头，想要掉几滴眼泪，却发现眼睛是干的。
也许她真的是没心肝的女子。
莫菲在群里说：分手快乐。
湖南台的《还珠格格》第二部已经放到快四十集，钟夏开始打点行李准备回学校，这个周六赵叔叔一个上午不见人影，中午回来递给她一张机票。
“以后咱们都坐飞机了，火车来来回回的太累。”赵叔叔笑笑，走进卧室去把汗湿的短袖衫换掉。
临走前一天，赵叔叔带钟夏和妈妈去附近一家有名的饭店吃饭。
那家饭店在钟夏从小的学校附近，著名的老字号，几十年屹立不倒，钟夏小时候是那里的常客，提起那里的芋儿鸡和冷兔头就要流口水，隔一阵子就吵着要爸妈带她去吃一回，想起来倒是五六年没去了。
钟夏偷眼望过去，妈妈倒是很平静，她拍拍钟夏肩膀，“去换件随便点的衣服，回头火锅油滴上来又要心疼。”
“耶。”钟夏小小地欢呼。
六年不来，这家店生意还是那么红火，钟夏一家等了快半个小时，才排上座位。
“我要这个鱼，中辣，这个虾，还有这个兔头，要两个。”她飞速检阅菜谱，追寻记忆里的美味，一样一样按图索来。
“够了够了。”妈妈忙不迭地拦住。
“随她点。”赵叔叔豪迈地一挥手，“她回学校就吃不着了。”
钟夏心满意足地起身，端着小碗去配调料。
“钟夏——”背后有人叫她，穿过熙熙攘攘的顾客，那声音听不分明，呼唤却辨得真切。她心一惊，终究还是不免撞上熟人。
她没奈何地回头，四处张望一番，没人。
想必是幻听。钟夏放下心来，自我安慰，重重舀一勺香菜沫。
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钟夏手一抖，香油勺扑通跌进碗里。抬头望时，却是记忆里最分明的一个笑容。
“嘿，你怎么在这里。”纪阳昕笑得欢畅，嘴角还沾了一粒芝麻。
钟夏呼一口气：“我和妈妈来吃饭。”
“噢。”纪阳昕专注地看她配酱，忽然劈手夺过来，“别放这个豆豉，这个单独配那个辣酱才好吃，你这碗再放点花生沫和蒜泥，浇一个海鲜汁就好了。”
钟夏哭笑不得，忽然一个念头转起，“你怎么在这？”
“我和爸妈来吃啊，过两天回北京了，吃不到这儿的兔儿头了。”听起来他还意犹未尽。
“陆婕呢？也一起吗？”
纪阳昕的脸色暗了一暗，随即故作坦然道：“分手了。”
“啊。”钟夏愣了两秒，想起那天听到的八卦，觉得也不算突然。
“我走啦。”纪阳昕摆摆头，朝右边的卡座去了。
“纪阳昕——”钟夏叫住他。
“啊？”
“没事。”钟夏低头想了一回，“你现在还喜欢看西游记吗？最近有新版电视剧了。”
“看的呀！”纪阳昕来了精神，“你看到那个鱼精没有？笑死我了。”
钟夏想起前天电视里那条直立在椅子上发号施令的大鱼，弯腰笑了一回。
“我回去了，有空再聊啊。”纪阳昕笑意未散。
“恩，□□见。”钟夏扬扬下巴，在心里祝他分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