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听说爱情曾来过（1 / 1）
一夕之间，田小希觉得自己的心苍老了十岁。
她好像并没有承认喜欢上顾未，心情却分明被一点点打湿，就像这天下午的雨，浇在路上，打在窗上，在露台的红墙上沾染下一脉脉痕迹，再沉甸甸地低落凋零。
遇见顾未的那个晚上，她翻出好久不用的钢笔字帖，父亲临别赠书的教诲还在耳边：“小希，你的字确实要练一练了。”她那时不屑一顾，如今还会有谁正经用钢笔写字，可是现在，她很想一笔一划写些什么。
喜欢是什么。
是卢卓对莫菲那样的事无巨细百依百顺。
是钟夏对纪阳昕那样的念念不忘多年执着。
或者，是茵茵和林宇那样，一段无忧岁月里的天真烂漫陪伴玩笑。
爱情是什么。
是为了一张娇艳的脸颊砰然心动。
是为了一句聪明的话语含笑称赏。
或者，只是因了某年某月的光阴太过漫长，而某时某地的天色又忽然间明朗。
同学，如果你执意。
顾未，回顾的顾，未来的未，她在室友的好奇心里一一分解。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那天给茵茵她们讲查尔斯的故事，在一片哄笑里她怏怏入睡，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总有一天他会看见她。
她不过是在等那一次回顾。
她想起寒假里回老家，那座冬雨连绵的江南小城，去年偏偏特别阴冷，洗一次衣服晾上两天收回来，还要在暖气油汀上来回烘烤个半天。爸妈都要上班，她左右无事，大半的时间倒是住在外婆家，白天睡睡懒觉看看电视，晚上就陪外公外婆聊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帮闲。
这天晚饭后她抱着暖宝，帮外婆烘干下午新收回来的衣服，不知不觉就一个小时过去。南方旧宅子里的时间是慢的，记忆里小时候那么多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在这幽明温暖的老房子里一格一格地滑过。客厅里外公刚看完天气预报，说北方一片大雪，封了好几处的高速，她晃晃鼠标，照例探访某个远方的校友录。
顾未回了老家陪奶奶过年，全家从西安驱车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他半路用手机登陆网页，发表感慨道：“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底下有人留言道：“顾教授又在掉书袋了，那两个字念什么啊？”
小希微笑，想起小时候她常和非辰玩的游戏，两个人故意在作文里引些生僻的诗句，等到语文老师讲解作文，念到自己那篇，读到半路艰难得无处下口，两人就得意地相视而笑。积年下来竟认得不少怪字。
其实那是个有趣的游戏。
她起身去给杯里的茶续上些热水，走到后厅，看见外公外婆坐在大圆桌边正在和面拌馅，应该是要做三十晚上的饺子。
小希的孝心很及时地发现，决定留下来帮忙打打下手。外婆拦住笑说：
“现在不用，一会儿外公擀完饺皮，我一个人包不完了你再帮忙。”
小希一向喜欢看外婆的笑容，温暖踏实又透着说不出的舒服味道，于是就抱着杯子也在桌边坐下，看外婆手法熟捻地和面，等着帮闲。据说外婆年轻时是小城里有名的美人，现在也是个极好看的老太太，白天小希看电视里那些民国戏就在想若外婆也梳上高髻，换上旗袍，略施妆容，也该是个极有味道的大家太太。
“外婆，你以前挂在小房间墙上的那张照片呢？”小希想起以前见过的一张外婆年轻时的照片，长长的辫子在胸前，看了好些年，如今猛然想起，面容倒记不真切了。
“早就收起来了，一会包完饺子找给你看。”外婆见她记得清楚，当然高兴，笑了一回又感叹道现在一年年老了，叹息中却不见很多伤感的痕迹。
“现在也漂亮的呀。”外公含笑答道，一面问小希，“你说你外婆是不是漂亮，我觉得比下午你看的那连续剧里的大太太要漂亮。”
“是啊是啊。”小希笑出声来。
“小希在大学里有没有男朋友了？”外婆笑意愈浓。
“没有没有。”她连忙分辨，脸红了一红。
“有也没关系啊。”外婆笑得温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外公追的我呀，信写了这么一摞。”外婆抬起手，在桌上高高地比划了一下。
小希笑得趴下，偷眼瞄一下一贯严肃的外公，此时居然像是在脸红，她心里一暖，不禁深深地羡慕起来。
说笑间已经诞生了许多小饺子，小希一个个小心拈起来，在笸箩里由外到里一圈圈排起来，白白胖胖，很好看的样子。
“小希，明年带个人回来一起包饺子。”外婆笑。
明年。
开学那么多天也没有见到顾未，她心里不是不惆怅的。
不过还是在图书馆守定了那张桌子，有趣的是她的桃花也多起来，有两次她打完水回到位子上，居然发现桌上多了张小纸条：“同学，可以认识一下吗？”
两回都是自习簿子上撕下来的纸，蓝色圆珠笔的瘦长字迹，一排向左歪着，像营养不良的小孩子。纸上还沾染一星点儿油墨。
春天到了吧。
不过也不是全无音讯，顾未在校友录上留下自己的博客链接，她兴致盎然地点进去，毫不犹豫地复制收藏。
从此课余有了新鲜节目，看他三不五时地发些感慨，开些玩笑，写些书评。常去留言踩点的三四个人都是顾未的老同学，有一回她看得有趣，也手痒匿名评论了一条，未几就弹出顾未的回复：“这位兄台有意思，请教足下是？”
小希笑回：“过往行人，仰慕文章风骨，拜见先生，幸会。”
三分钟后。
“惭愧惭愧，仆本卑鄙野人，良辰默坐，清宵独吟，苟做一戏耳，安敢称幸。”
她对着电脑发起花痴来。
那一天在一个讲座听到他的名字，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顾未，这边！”她拍拍左手边的座位，小希顺着她招呼的方向回头，看到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深蓝的T恤，搭一件薄外套，他换了全框的眼镜，脸却好像比过年时的照片上还要瘦些。
竟有些久别重逢的惊喜。
“那女生应该不是他女朋友。”莫菲吁一口气，在她耳边说。那个女孩子右手边的男生正和她说说笑笑，样子甚是亲昵，一时又伸出手来，帮她拨拨刘海。
她抬头笑笑。
“小希你在等什么呢？”莫菲疑惑地问。
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等自己再读完几本书，他博客里提到过的那些，这样攀谈起来就有了话题。
或许是等额头上的那颗痘痘消下去，头发再长一长，人看起来就更清爽。
或许等到夏天过去，天气不这么燥热，秋风起来的时候，她可以穿起最喜欢的那条长裙，姗姗地走到他面前。
“你好，我们是不是在选修课上见过。”
“你还借给过我一支笔。”
她没能等到秋天，就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夏天傍晚仓促地完成了和顾未的遇见。
“那你昨天晚上算什么，你干吗留下来。”那个女孩子质问他，脸涨得通红。
她悬起的心深深落下，掉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没有声响。
手指有一点儿抖动，她定定神，把托盘放到桌上。转身仓促离去。
身后传来女孩的抱怨：“什么态度——”
结账的时候，顾未抬头认出是她，神色间一怔：“是你？”
“是我。”
他身后的女孩警醒地抬头，打量两人间微妙的互动。
顾未扬扬眉，努力回忆：“是不是去年的选修课，还是图书馆？”
她微笑，心里忽然凄然起来，这也许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是的，你还借给过我一支笔。”
那女生眉头拧起来，多少不耐烦都写在脸上。
“送你张优惠卡吧，以后来可以打八折。”她弯腰取过一张卡片和水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她抬头，但愿目光里是真实的探询。
“顾未。顾——”他正要说下去，转念又放弃了。
“还是不用了，谢谢。”
顾未拿了找零，转身离开，那女生冷脸看她一眼，也闷声下楼出门。
同学，如果你执意。
顾未，回顾的顾，未来的未。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顾未，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