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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过洪浪滔天,但都经历过潮湿的雨季;没有见过黑云压城,但都感受过云卷云舒;没有尝过艳阳似火,但都抚摸过娇柔的晨曦。就像不是每个人都惊天动地,但总有自己的动荡,自己的波折,自己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
阳光洒在洁净的操场,从楼上看下去,很干净很美好的明媚,所有涌动着的青春的笑脸都被映射出灿烂的白,那些篮球场上飒爽的英姿,那些穿越一切明朗的笑容,都好像距离贫穷与格斗这样阴暗的世界无比的遥远,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完全的陌生。依然望向窗外的远方,眼神完全没有终点。
荆晓涵推开依然班级的门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到依然前面的座位上用力敲了敲她的桌子:“嘿!”
依然转过来上下看了她一眼说:“你这样随便进别人班级真没礼貌。”
荆晓涵很随意地歪在椅子上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说:“这个学校的大门我都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了,何况一个教室?”她极为小心地扫了一眼,依然斜后面空着,没有人。
“是啊。”依然用手支着头声音有些懒懒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连逃了三天课了。真佩服你那帮朋友,能天天装家长帮你请假。”
“每次都是乔羽打电话,老师听那么粗的嗓子又总是一个人当然以为那就是我……我爸咯。”荆晓涵一提这个称呼心就像是被蛰了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也可能,老师都知道,但是懒得管罢了。”她伸出手抓住依然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走,出去说说话。”
“说什么?”
“走吧,聊聊人生的哲学,爱情的真谛,世事的无常……话题不多了去了,那群酸作家能胡诌出什么骗钱,我们要知识有知识要经历有经历不比他们厉害多了?”荆晓涵一口玩世不恭的强调硬把依然拖了出去。
荆晓涵把依然拖到操场上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坐啊。”
依然坐下来皱了皱眉头:“在学校就抽,一点也不低调。”
“政教处早就不管我了,上次下雨我拿衣服挡着点火,政教处主任还拍着我肩膀开玩笑跟我说别烧到衣服。”荆晓涵张着嘴巴灿烂地笑着,然后看着依然说,“你还坐得住啊?水库旁边那个人现在估计该晒死了。”
依然的心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抬起头:“他让你来找我的?”
“算了吧。”荆晓涵翻了个白眼,“他那个狗脾气你还不知道?你不去他肯定死等,但是打死他都不会让别人找你,你不做的事他什么时候逼过你?是乔羽一中午没看见他,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又给我打想看看你去了没有。”荆晓涵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我说你这人也真让人受不了。我知道你在他家里碰见柳薇肯定气炸了,没当时劈死他们两个我已经很佩服你的涵养了。但是……”荆晓涵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也理解理解他,他现在跟着人家的爹混,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她跟去了他总不能把她打出去吧?柳薇说,他为了和你说话把她关在门外,她都委屈死了。他能为你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换一个人哪敢这么得罪老大的女儿?而且你总知道,这段时间柳薇一直顶着他爸的压力在护着你,岳离是欠柳薇人情的。”
依然轻轻摸着自己已经不痛的肩膀浅浅地笑了一下:“我又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鬼信!”荆晓涵不屑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就明明白白告诉他,老娘很不爽。你这算什么啊,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依然低着头声音不大带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那又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没有必要。有些事,你不在乎,它自然就无关紧要。”
“真受不了你!我和乔羽可真倒霉为你们两个操碎了心。”荆晓涵牢骚着。
依然笑了,然后正色道:“哎,我昨天怎么听见有两个女生嚼舌头说你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去乔羽那儿住?”
“对啊。”荆晓涵倚到后面无所谓地点点头说,“其实也不常去,想找个地方歇歇睡觉就去啊,放心……”她拍拍依然的肩膀,“我不会对你男人下手的。我们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最忌讳的,就是偷朋友的人,一旦被揪出来了,除非不想混了。”
依然突然笑了拢了拢头发半开玩笑说:“不过我发现,你朋友说得对,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人说一眼看过去,你和岳离比较配,我和乔羽比较配。岳离现在单身,你抓紧。”
荆晓涵仰头哈哈笑着摆摆手:“不对不对,乔羽和谁都不配,我们两个谁给他都糟蹋了,受糟蹋的事还是我来吧,我天生就是受糟蹋的命,你可不行……哎……”荆晓涵打了依然一下,“你别岔开话题,说真的,你不高兴晾岳离一中午罚罚他就行,千万去见他一面,要不然他肯定死活不走。我们晚上有顿酒,他可是主角,他刚回来,昨天又……又做了一笔生意,几个朋友想给他接接风。”
依然冷笑了一下并不避讳说:“不用说那么含蓄,是那个姓柳的欢迎他入伙吧。”
荆晓涵愣了一下,之后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继续说:“你什么都明白那更好,他要是因为你放着一帮子人不管,他以后可就别混了。”
依然抱着胳膊轻靠到椅背上:“那更好啊,又不是什么好事。”
“靠!”荆晓涵有些急了,“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他不混了我和乔羽都不用混了,你不会想看我们一起被柳伟追杀吧?”
依然有些吃惊地斜了荆晓涵一眼问她:“你们都跟着那个姓柳的了?”
“那你以为呢?”荆晓涵降低了声音也靠到了椅背上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操场上活力四射的学生的人群说:“连因为你最不想混的岳离都跟了,我们两个还能跑吗?”
热闹的谈笑掩埋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突然地沉默,依然看着头顶涌动的云层,像是汹涌的洪流,淹没了深邃的苍穹。
晚风驱走了地面的余热,甚至有一点微冷,桥上的风灌满依然的衣服,好像毫无方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依然看着前方路灯的长龙,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视线,弄得她的脸有些痒痒的。她停下来远远望着江水上游的水库,白色的巨浪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像是不停变换的无声动画,她甚至可以想象在灿烂的阳光下岳离站在那里等她的样子,他的脸会在阳光和巨响中带着些许期待又融着些惯有的冷漠,他站在那里,会是挺拔而随意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回不到从前了,她没有回头的勇气了。
她转过来继续朝前走,然后,夜色中,她看见岳离坐在桥栏杆上,又细又长的腿弯着,像是摇摇欲坠要掉下去的样子,但他自己却一脸云淡风轻如同坐在平地上。他仰头向空气里吐着烟圈,风一吹,立刻就散了。
他看见依然把烟头扔在地上跳下来望着依然的脸,过了一会儿笑了说:“愣着干嘛?过来啊。”
依然用手摩擦着冻凉的胳膊沿着滨江的公路跟着岳离一起走到水库边上,她把头发理顺然后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看不到一点颜色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的灯光,岳离走过来站在他后面,水声太大,所以听不见他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他说:“其实我就知道你不会来。”
“所以呢?”依然还是看着黑漆漆的水面,背对着他。
“所以,我来接你了。”岳离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不见到她誓不罢休的意思。依然十指交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但还是背对着他不说话。他这份不放手的坚持,始终让她心动又无所适从。
“你哥的事……我很抱歉。”岳离继续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最起码如果知道的话,我当时不会走,更不会一走这么久。晓涵说她想去火车站把我追回来,但没来得及。”他伸手将依然转过来,依然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他轻轻皱在一起的眉头和凝重的脸,他说:“这段时间,难为你了。”然后他的眉头更深更重地锁在一起好像考虑了很久才张开口说:“你……知道我加入他们了?”
依然避开岳离的眼神点点头,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从今以后和我彻底走两条路了,跟我没有未来了,我会更身不由己,真的把头别在裤腰里过日子,你不想总担惊受怕,不想过不正常的日子,不想对不起你哥却只换这种生活,所以……你就要和我分手了。”岳离看着依然一口气说完让依然有些无话可说,她看着岳离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去反驳。她不得不承认岳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哪怕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哪怕她只字未提这些事,岳离还是知道她的想法。依然苦笑了一声:“这样想,不对吗?”
岳离抓着她的手腕距离她更近了一点说:“你不高兴就说啊,你干嘛一定忍着让自己那么委屈呢?你生气你就告诉我骂我打我啊,你干嘛一定要什么都不说这么绝望地看着我呢?”依然的身体随着岳离的摇晃有一些摆动,她甚至能看见他眼睛里那一层薄薄的液体,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最心疼的是你这点,我最喜欢的是你这点,我最讨厌的也是你这点,你总是为了保持理智让自己什么都不在乎,难受委屈就自己憋在心里想,可你真的都不在乎吗?就像你对你爸,你不要说你不恨他理解他,那你为什么那么反感别人叫你凌晨?那是因为你不想跟他姓,你对他心里系着一个死结!因为他让你变得那么狼狈因为他抛下你们你们才过的这么辛苦不是吗?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对他这样对我还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你那双本来应该说生气说难过的眼睛说得却是你看不到希望了所以不在乎了无所谓了,我他妈都快死了!你想让我死是不是?”岳离放开依然的手腕看着她那张苍白清瘦的脸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的心疼,他的无能为力,他唯一一份最真的爱。
依然低着头喉咙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对,你说的都对,我是逼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我必须保持理智,如果在乎了却失去对我来说打击会更大。我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和感情,因为我必须让我的生活最大限度保持平静,因为我受不起一丁点打击……”她抬起头看着岳离,“其实你也一样,我最喜欢你的也是我最讨厌的,你那么霸道那么自以为是,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是个问题学生,不管是学校里的二世祖还是街头上的小混混还是现在,你一直在做他们的头儿,打家劫舍称王称霸,不是这样你怎么会招惹上姓柳的?你极力想证明即使这样你心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你就是胡来心还是拴在我身上。你以为那些事你证明的方式其实正是你这些堵人嘴的证明害得我难过得想死。但你永远那么理直气壮,哪怕是道歉你都让人感觉你错的理所应当,没有不原谅你的理由,连余地都不给人留,这不就是你吗?”
“对!这就是我!”岳离托着依然的后背把她搂向自己,“你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我吗?”
水声不停的轰隆作响,岳离的手机响起来。依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看看,又来了吧?说什么都这么义正言辞,好像我喜欢这样的你也是你的道理。”她推开岳离拢了拢头发,“还有人等你,快走吧。”她说完转身沿着江岸向回走。
岳离掏出手机直接按了挂断打算去追,但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回过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荆晓涵。荆晓涵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说:“这边先别管了,我去找她。你先过去,一大帮人在那边等你你好歹露个面,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现在乔羽正在那儿帮你挡着。我借车过来的,你快点,依然我去追。”
岳离呼出一口粗气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为什么跟了柳伟你也知道,我不能因为这个反而让她恨我。”
“靠……”荆晓涵小声地骂,“我说了她交给我你先过去。你还想再惹柳伟一次然后跑吗?那可就没有这次便宜了,你俩估计就真没戏了。再说你既然已经出来混最起码的信义还得讲吧?你别一碰上依然的事就一点理智没有行不行算我求你了。我保证,一定让你今天和她好好谈,而且她跟着我绝对安全,行了吧?”
岳离犹豫了一下,的确不能放着一边的烂局不管也信荆晓涵这个这么多年的朋友拿着车钥匙走了。
荆晓涵看他走远了之后朝依然追了过去一把抓住依然的胳膊:“跟我走!”
“去哪啊?”
“你跟我走就是了。”荆晓涵没有那么多顾忌,直接将依然硬拖进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向着和岳离刚才相同的方向开了过去。
依然被荆晓涵一直拉着在一家KTV门口下车,依然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挣脱荆晓涵的手:“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荆晓涵头也没回拖着依然走了进去边走边说:“你跟我走就是了,你想把岳离踢走,总该看看你把你这个曾经的宝贝踢到哪去了吧。”
岳离坐在包房里应付性的和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脸上,看不出真实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回来晚了。”荆晓涵拉着依然推开门走进来,老练地对一群人说话,“一个姐们儿,带来坐会儿。”她把依然按到最角落的地方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
依然抬起头,嘈杂的音乐和难闻的酒气迎面扑来,还有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岳离那张不停变换着表情的脸和那双吃惊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荆晓涵坐在依然旁边抵挡着袭来的灯红酒绿,不时地和旁边嬉皮笑脸的人蹦出一句“滚你妈的”,这期间她握着依然的手靠近她小声说:“看见了吧,到了这种地方,这样的环境,你想用真面目示人有多难。我把你带到这儿来,岳离一会儿肯定得找我发飙。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种环境,进来的人,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愿意,但是很无奈。看见刚才进来的那个男的了吗?那就是柳伟,柳薇的老爸,十九岁就生了她。我们都叫他柳哥,但是你听见岳离叫他什么吗?叫三哥。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岳离是第一个刚入伙就能这么叫他的人,也是最小的一个。他这么看重岳离,岳离想逃,是不可能的。”她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的和旁边的人大声搭腔,所以有些断断续续,但是依然全都听得清。
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还在依然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依然看见另一面沙发上的岳离站起来走了过来,他看着依然,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眩晕的色彩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然后他拍了拍荆晓涵的肩膀黑着一张脸小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荆晓涵吐了一下舌头靠近依然的耳朵小声说:“我说吧?”她放下手里的包站起来回头轻轻拍了拍依然的手背意思是告诉她在这儿别害怕,然后跟着岳离出去了。
她不知道依然根本不怕,怕是因为在乎的太多。她连失去自己的最爱都不怕了,她还能怕什么。
岳离走出来关上包房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因为墙壁的阻隔显得安静了很多。岳离转过身一脸生气强忍着怒火问荆晓涵:“你怎么把她带这儿来了?”
荆晓涵倚着身后的墙壁无所谓地笑着:“怎么了?不然怎么样,把她送回家?等咱们这儿结束三更半夜了没准儿天都快亮了她都睡了,你想怎么样?还是你舍得让她等到那时候?”
“这种地方这么乱怎么是她应该来的啊?”岳离忍不住提高嗓音,声音扩散在走廊里。
“她迟早要学会这些的。”荆晓涵突然严肃起来显然有她的考虑,“岳离我问你,你觉得你还出得了这个圈子吗?没错,你还年轻,你才二十岁。可是柳伟当年只是想挣点钱十五岁就跟了别人混,可结果呢?想干几年攒下点钱就金盆洗手结果到现在他跳出来了吗?这个圈子一旦进来就出不去了!你已经不能去适应她那只能是她来适应你。其实你心里清楚,很多事不是依然做不来也不是不会做,只是她不想。可我们不能总由着她,因为她不想进这个龙蛇混杂的圈子就一直把她隔在外面,那对她没有好处。不管你们有多不同,只要她还跟着你,哪怕她将来做了老师做了医生做了大官或者做了警察,只要她是你的女人,她就必须学会应付这种场合,替你撑起局面。”
岳离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根本就不想让她学这些。我为什么会被逼到这一步,不就是因为我不想让她沾上这个圈子想让她永远干干净净的吗?”
“你觉得可能吗?”荆晓涵咄咄逼人,“只要她还跟着你,这就免不了。你又不想松手放开她,又想让她一直干干净净,有这么好的事吗?这个圈子最忌讳的就是天真,那早晚会吃亏。你想等到那天才让她去学这些吗?这是她的命,她得认……好了。”荆晓涵平静了一下,“你在这儿跟我废话不如进去看看她,那里面都是些吃不到嫩肉的疯狗,她长得好看,麻烦可定少不了。”
岳离低着头转身去推门,在手搭到门把手上时又回过头,他极其认真地说:“就像你说的,这个圈子一旦进来了就出不去,所以我更得让她离得远远的。如果她只要跟着我这就免不了,那我宁可她不跟着我,我也不能毁了她。”说完推开了门。
荆晓涵看着岳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这样急着让依然为岳离学会顶门立户是不是太残酷,她知道要他们心甘情愿分开太难,如果依然不学会这些,不能保护自己,等有一天也许会对他们打击更大。与其将来被动屈从,不如从现在开始主动适应。
一扇门的两边可能就是两个世界,所以推开门就依旧是烟雾缭绕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荆晓涵刚刚坐的地方已经有人坐了,她只能坐在另一处空位上。岳离坐在依然对面,不远不近,加上不停摇晃的昏暗的灯光,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呈现若即若离的微妙。
这个包房里有很多人,当然也包括依然不熟悉更不陌生的柳薇。她坐在岳离同排的位置上,中间隔着几个人,也和岳离一样,在同人谈笑风生的同时,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停留在依然身上。
柳蔷挤着坐过去给柳薇倒上酒指了指岳离说:“你想了半年多的男人就坐在那儿,你怎么不过去,自己在这儿喝酒啊?”
“没看见吗,大奶奶在这儿,有我什么事儿?”柳薇喝了一口酒看着对面依然游离的眼神,即使她就坐在那里,你却觉得她根本不属于她周围那片灯红酒绿的世界。
柳蔷呵呵笑着取消柳薇:“这话听着可真酸呢。”
“废话,你要是我你也酸。”柳薇咕咚咕咚把酒喝下去。
“我才不会呢。”柳蔷说完招呼着刚进来的小姐,“愣着干什么呢?没看见岳哥来半天了?”两个小姐得了命令立刻坐过去,左右齐叫“岳哥”,又是倒酒又是喂水果。柳蔷瞄了一眼依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柳薇皱着眉头晃了晃柳蔷的胳膊:“你这是干嘛?”
柳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看看你们那个学生大奶奶的度量会不会丢人闹笑话咯。”
岳离看着坐在对面的依然有些尴尬地推开小姐递上来的酒杯挪走她们的手说:“算了,今天先不喝了,我头疼。”
那杯酒很快又递到嘴边,伴随着小姐的□□:“怎么?岳哥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看不起我们,不愿意和我们喝酒了?”
岳离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把酒杯接了过来仰起头,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酒是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依然坐在对面看着贴在岳离身上的小姐,看着岳离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太拘束,所以不看他转过脸,开始和旁边一直在和自己搭讪的男人说话,不冷不热的口气,恰如其分的尺度,但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很别扭。
岳离坐在沙发上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叩着茶几上的玻璃,一下接着一下,心里像是被撒上了一层盐沫,不是吃醋,而是了解依然的性格,了解她此刻的用心,所以知道,这是她为自己受委屈的另一种形式。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敲茶几的手也停下来握成了拳头——依然的旁边坐上了另外一个人——一脸说不明含义的笑意的海洋。
海洋踢开原来坐在依然旁边的人坐过去揽住依然的肩膀举着一杯酒:“来,妹妹,喝杯酒。”
依然看了看那只突然横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后背一僵,她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喝酒。”
“喝一杯嘛,给个面子。”海洋依旧举着那个酒杯。
“对不起真的不想喝。”
“酒里又没有毒,喝一杯又不会少块肉……”海洋还没说完他手中的酒杯突然被夺过去,依然抬起头看着站在前面的岳离,他的手横在杯口上,灯光在他背后不停变换着色彩。
“海洋,她不想喝,就别逼她了。”岳离缓和了一下情绪弯下腰靠近海洋的耳朵,嘈杂的音乐掩盖了海洋以外旁人的听觉,他说:“我旁边的女的你想怎么样我屁都不放一个,但是她不行,你别难为她了,行吗?”
海洋笑着拍了拍岳离的肩膀:“兄弟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敬她杯酒。”说着抱着依然的胳膊更用力了一点。
依然看着岳离握紧的拳头和因为愤怒快要扭曲的脸实在不想看他为难,更怕他因为自己冲动和别人拳脚相向——她受够了看着他发狠打架自己却完全不能劝阻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酒杯仰起脸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直冲进胃里,她用手抹了抹嘴巴,把空杯放回去。
岳离看着她,脸像水一样晃动了一下,他的脸上不再是愤怒,而是难过,他看着依然委曲求全又不动声色的样子怀疑自己真的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了。他总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可有的时候正是他这种迫切保护她欲望将她暴露成别人挑衅他的目标,反而让她受到伤害。之于依然,也是这样。就像初中的时候岳离和人打架,依然怕他受伤偷偷报了警,结果一身处分的岳离却因为这件事被开除;就像岳离曾经为了依然把学校的恶少打进医院,结果依然却因此被记了大过;就像依然曾经想去为岳离挡下别人要落在他身上的刀,可岳离反而因为要保护那时什么也不会的她分心而挨了两刀;就像多年后的现在,岳离为了保护依然而被逼进了黑社会,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狠狠刺伤了依然;又像现在,依然为了不让岳离难做而委曲求全,岳离反而因为这样心里更加自责……他们就这样彼此心疼着,又因为对彼此的这份心疼而彼此伤害着。这或许是幸福,但更是劫难。
海洋大笑着放开依然说:“好,妹妹,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这杯酒喝下去,以前有什么不高兴,可就都一笔勾销了,咱们以后都是自己人嘛,是吧?”
“自己人……”依然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小声重复着,口气变得很冰冷说,“他是我不是,我知道他和你们一起混了,不用再提醒了。”一句话说得岳离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揪了一下,很沉重,带着钝痛。周围的嘈杂好像突然安静了,撞出一圈圈的回响。
“依然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行啊?”角落里突然传来声音,乔羽从旁边站起来醉醺醺的大声说,“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都是为了你!”
岳离一看就知道他喝多了,他之前帮他压阵已经喝了不少,他来了之后又喝了这么久。岳离过去拉住他威胁说:“乔羽,你敢胡说八道我们兄弟不做了,我碎了你信不信?坐下!”
结果乔羽一甩手把岳离甩到了一边:“我还就要说!我都要憋死了我。你他妈这么心疼她她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呢?从进来就拉着一张脸,你岳离喜欢的女人就这水准?她就是故意给你难堪,都是你惯的!”他转过来指着依然的鼻子说:“依然,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今天就告诉,谁都能埋怨岳离下道,就他妈你不能!你这简直比杀了他还狠,他最怕的就是这样,他还不是为了你!”
岳离在旁边一直试着把乔羽按到沙发上让他闭嘴可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场面弄得太难看。乔羽指着依然越说越激动:“像我们这种人,没文凭,没手艺,没身家背景,要什么没什么,有的就是一股子打架不要命的狠劲儿,我们他妈不混社会我们干什么?但是为了你,为了不和你差太远,不让你担心,岳离从来不往黑道靠。他以前小打小闹,但从来不真的惹这个圈子。就算柳哥您看中他因为你他也没答应,更是因为你,他不想和柳薇扯上关系死活不同意。说难听一点柳薇比你强多了,搭上这条线他能混的很风光,你能给他什么?可他就是不想对不起你!他早点答应入伙的话怎么可能把柳哥惹到揪着一件事不放。你知不知道,他跑到外地人家一样能找到他,他都不能出门,出门就有人追着打,他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人吗?他没钱又不能出去打工,去哪儿哪儿挨砸,连出去抢一点都要偷偷摸摸的因为说不定就会被逮到。柳哥就是想逼他,可就算那样他也不松口。他一个人东躲西藏吃不上饭的时候你管过他吗?可是他那样却还要管你,有人打电话拿你威胁他他还要在那么远周旋你的事。我和他兄弟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受威胁不服软,可是他到底因为你被逼进了这个圈子,即使现在因为你的关系他对柳薇他也只是允许她在身边连碰都不碰,因为柳薇不是想和他玩玩儿而已,换一个谁能?他他妈不进这个圈子是因为你,进这个圈子还是因为你,你才是别人拿来威胁他的把柄,你还好意思埋怨他?他当时如果再不答应你早就硬被拉到场子里当鸡了,你以为那些跟着你的人是吃屁的是抓你去玩儿啊?他是拿他的一辈子换你的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岳离一听他说到这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把他按到沙发上给他灌了一大扎啤酒下去:“不是告诉你别说吗?人家是吃屁的那我说的话是放屁的吗?”他不想让依然知道他最后妥协的原因是这样,怕依然会觉得自己在拖累他难过,可他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他转过头,看见依然噙满泪水的眼睛。
依然低下头,想起岳离刚回来那天头上的纱布;想起那些在他回来那天消失不见跟着自己的人;想起那天晚上她去找他时拿满桌子的伤药满地带血的纱布;想起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只顾着去埋怨却从没注意他的伤口,她不但不去注意还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加剧伤害。她的眼泪砸了下来,站起身离开。
“依然!”岳离紧张地叫了一声也顾不得所有人都是为他接风而来追了出去。
“依然……”岳离追到走廊里从后面拉住依然的胳膊因为太着急呼吸有些粗重,“别跑,你本来就贫血不能跑太快。”
依然背对着他眼泪大片大片的流下来,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岳离松开她的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儿说:“……反正,乔羽已经把事说出来了,索性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失望,进这个圈子,不是我本意。也许你的决定是对的,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毁了你。我宁可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想毁了你……”
依然突然转过身冲过来抱住了他,挡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岳离的手在半空里停了一下然后环住依然的后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过了一会儿苦涩又欣慰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依然的后背小声说:“没事,没事……不哭了……”
暗黄色的灯光悬在他们的头顶,在他们身边笼罩下模糊的光芒,温暖,又凄凉。
岳离和依然肩并肩走在路灯下,深夜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将昏暗的灯光撞出一层一一层的涟漪。岳离伸手握住依然冰凉的指尖,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依然看了他一眼问。
岳离用拳头堵着嘴巴轻轻咳了一声说:“那帮人如果看见我肯定以为我把啤酒撒到衣服上了。”他转过脸看着依然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用他略显沙哑的嗓音说:“说实话,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这双眼睛能淌出这么多水来。”
依然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又是羞又是恼:“你还好意思说,长这么大就你和我哥总让我哭!”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一个已经自杀的人,是一对恋人中的一个的至亲,一个的至敌,似乎到任何时候提起来,都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岳离停下来依旧拉着依然的手过了好久说:“依然,我是真的想让你笑,可是……我很糟糕。说实话,我对未来,也没有把握,我进了这个圈子,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说不定哪一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旦进来,我可能会有钱,有权,有势力,有风光,可是我没有未来,我不能给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容易给你的承诺。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你。可能有点自私,但是我真的不想,因为除了你不再是我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所以,我不管你是不是凌威的妹妹,不管别人说你是不是包袱,是不是用你威胁我,我就是不想放开你。为了你,只要有机会,只要一有机会,我会立刻脱离他们。但是……”他浅浅地皱着眉头看着依然,“如果你真的想走了,我不勉强你。因为我毕竟除了眼泪好像什么都不能给你。”
依然看着他的脸,在路灯的光芒下他的脸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依然轻轻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们慢慢走走看吧。虽然和你在一起我难过,不在一起我也难过,但还是想在一起。我会尽力,尽力,尽全力做好之前就答应过你的事,只要还喜欢你,就不分手。我保证,除非我冷静地考虑清楚了,下定决心了,我不会轻易提分手的。所以,如果我再提一次分手,我们就真的永远不能回头了。”依然转身向前走,“你要好好的,别让我觉得我只能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甚至有一天只能看着你坐牢去死都无能为力,我很普通,我会受不了。”
岳离跟在她背后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他也不能给,因为他没有把握。他们只能一起,走向未知的前方,一切交由命运主宰。
岳离陪着依然走到那座颓圮的楼下,依然回身脱下身上岳离的外套递到他手上摸了摸他冻凉的胳膊说:“快穿上吧。还有胳膊上的那个伤,别忘了换药。让晓涵或者柳薇帮忙换,女人干这些,总比你们男人强。”
岳离接过衣服看着依然笑笑说:“我得尽量和柳薇保持距离,以前不知道错一次也就算了,现在绝对不行。她对我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我放纵,但我不花心,这个承诺,我还敢给。”
依然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岳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他皱了皱眉头说:“快上去吧,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你也回去吧,别玩儿太晚了。”依然点了点头微笑着转身,被一种细微的、叫做幸福的情愫包围着。可是每一次她的幸福都格外短暂,这一次也一样,正当她沉浸在这微小的幸福中时,路旁突然蹿出一个黑影猛的抓住她的胳膊,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看清之后紧张地回头看向岳离。
岳离猝不及防地站在依然背后,然后他听到那个他熟悉的、厌恶的、无赖的、充满酒气的,岳明发的声音,那一刻,像是突然有人用绳子勒住了他的喉咙。
“儿媳妇,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一晚上了。”岳明发死死拉着依然的胳膊仿佛生怕一松手她会逃跑一样,“我又没酒喝了,怎么样,再给点吧?”岳明发死皮赖脸地贴在依然身上,露着一口肮脏的黄牙,散发着难闻的口气。
自从去年那一次给过岳明发钱之后,岳明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她,但是她实在没想到他会在今天,更没想到他会等到半夜。她回头看了岳离一眼然后不停地翻着口袋想找出钱来让岳明发安静下来,同时用近乎乞求一样的声音小声说:“你别喊了……别喊了行吗?”她知道这种情形,最羞耻最难过的人,一定是岳离。
岳离看着眼前的一切,再看依然消瘦的脸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的头像是被斧头劈开了一样疼,冲过去一把揪住岳明发对他举起了拳头:“你他妈干什么啊?”
依然被岳离撞得一个踉跄,回头沮丧地看着他。
“呦,这不是我儿子吗?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岳明发看着岳离,难闻的唾沫星子喷在他的脸上大喊大叫,“怎么?想为个娘们儿打你老子啊?”
岳离揪着岳明发拳头咔咔作响露着发白的骨节在半空中颤抖了几下,然后把岳明发摔到了地上,岳明发踉踉跄跄的在地上滚了几下。让他出手打他的亲生父亲他真的下不了手,他怕遭天打雷劈。他喘着粗气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摔在岳明发身上,都是柳伟刚给的:“拿去!以后别来找她!要找找我,你他妈要是再敢来找她,我真的打死你!”岳离像头疯了的野兽一样吼着,依然几次迈开脚步都不敢靠近他。
岳明发从地上爬起来眉开眼笑地把四散的钱币从地上捡起来,有了钱他就不会再骂人了,也无所谓疼痛和无耻,只要蘸着唾沫数钱就行,那是他的烟,他的酒,他腐烂颓废的梦。
岳离看着岳明发越走越远周围又恢复了安静。他低着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笑话——你就是这么保护你最喜欢的人吗?她不但要因为你受委屈,还要因为你不成器的爸爸受委屈,你除了委屈,除了眼泪,还能给她什么?你算什么男人?他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像是用一把刀将心慢慢割碎,流了一地的血。
依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没事儿……没给他太多……”
岳离突然转过来把她后面所有想说的话狠狠吻了回去,依然看着他近在眼前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的痕迹,眉头像是一道沟壑,她伸出手,轻轻拥住他。
很久,岳离才松开依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越抱越紧,依然被他抱得像是要窒息了一样。她听见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
依然轻轻动了动被他抱疼的身体微微笑了下,仰脸浅吻了下他的下巴,然后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像是檐间的滴水击打地面的轻柔,一下接着一下,诉说着安慰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