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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夏天终于来到了,整个大地被烤的像是能流出油来,阳光在树木茂密的枝叶间彰显着流火的盛夏,升腾着火热的迷惘与悲伤。
荆晓涵从学校里走出来,快要西沉的太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站在校门口点燃一支烟,那些烟雾扩散在余热未散的空气里,不停变化着花纹。
街道对面关靖颀和连漪有说有笑地坐进车里,荆晓涵看着关靖颀,感觉那张脸遥远得似乎是恍若隔世一般,有的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是真的认识他,真的爱着他吗?从和乔羽一起加入柳伟的帮伙之后,她在外面的个人生活基本有了保障,所以和家里基本断了联系,学校也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成偶尔打一天鱼都已经不错,一副等不及要被学校开除的架势。所以,关靖颀也变得如同陌生人一样,甚至,闭上眼睛都快要想不起他的脸,也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就连相遇,也是这样偶尔的惊鸿一瞥。
荆晓涵看着那辆转进街角的车又吸了一口烟,像是终于从一个梦里回到了现实。这样去爱一个人,她从未期待过明天。
她转过身,看见岳离站在不远的地方,脚边散落着一片烟头,周围对他的议论不停地来来往往在他没有焦点的目光里,像是细碎而无关紧要的盲音。
“你怎么在这儿啊?”荆晓涵朝他走过去有些惊讶的问他,“今天不是……”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都几点了?不是让你今天带人去砸康泉的场子吗?乔羽都已经在路上了你怎么还杵在这儿啊?”
岳离扔下一个烟头有些烦躁地又点燃一支:“我等依然啊……康泉那小子不地道,他能撕欠条赖账,塞钱给柳哥让他帮忙逃债,开黑车撞债主,就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找依然麻烦要挟我。”他皱着眉头大口吸着烟,“你放心吧,我会尽量赶的,我把依然送回家马上过去,现在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多,弄得现在只要柳哥让我办事我就提心吊胆的。
荆晓涵靠到旁边的墙上一半嘲弄一半认真地说:“谁叫你就这么一块软肋,你怪谁?”
“嘘——”岳离突然站直了竖起食指,“依然出来了,这事儿先别提了。”他微笑着迎着依然走过去把她肩上的书包摘下来:“值日啊?好像晚了点。”
“嗯。”依然点了点头,“怎么又来接我?都说了不用了,自从上次在我家楼下之后,你爸真的没再找过我,我想应该不会了。”
岳离敷衍性的笑着:“谁知道,我对他都没把握,你哪敢保证……晓涵我们先走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荆晓涵挤着眼睛揽过依然的肩膀。荆晓涵看着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尽管是不经意的动作,但依然还是看到了岳离皱着眉头看手机的样子。她转身走到公共汽车站轻轻叹了口气说:“还有别的事着急就坐公车吧。打车就不要了,我不习惯,行吗?”
岳离低下头没说话跟着依然跳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很多,岳离双手撑着扶手把依然围在里面,尽管是很狭小的世界,但真的阻隔了外面的挤压和碰撞。依然把头歪下来靠在他的胳膊上。他的手机铃声在口袋里聒噪地响起来瞬间打断了她刚刚感到的幸福。
岳离有些歉意的把手机拿出来贴在耳朵上,然后听见乔羽那边杂乱的声音,乔羽几乎是吼着说:“你在哪,我们在这边吃亏了……”然后是啤酒瓶碎裂的声音,岳离紧张地吸了口冷气看了看旁边的依然有些为难,他停顿了几秒钟终于咬了咬牙说:“你们挺会儿,我马上过去。”他挂断手机摘下肩上依然的书包:“对不起……有点急事。”
公交车正好停站,岳离的脸上虽然抱歉但包含着坚决,依然还没说话就看见他转身跳下去马上钻进一辆出租车,与刚刚启动的公交车迅速错开,因为加速旁边的人毫无阻拦地撞上来,依然站直了,也没有揉被撞疼的胳膊把书包背到肩上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傍晚的街道,迅速的转换,毫无防备。她把头轻轻靠到扶手上,又把书包往肩上拉了拉——这是你第几次,匆匆忙忙地扔下我了?明天,你又要半夜站在我家楼下,那么难过地对我说对不起了吧?这就是你进了那个圈子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无奈吗?兄弟和我,你总要选一个,可是怎么选,都是错。而我,永远是权衡之后,要被抛下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依然走在楼下,空气像是一层黑色的纱,在她刚要进楼的时候,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巴,用力地把她向后拖,努力把她按到一辆车里。她发着呜呜的声音死命挣扎着,却被人揪着头发塞进车门。就在这时候后面的人突然放开了手,地面“咚”的一声,她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见刚才按着自己的人被人打昏在地上,而再后面,是一头栗色卷发的柳薇。
柳薇走到依然面前,看了她几秒之后突然伸手把她拉进另一辆车里边开车门边粗鲁地说:“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找你谈判的。”
岳离踢开门,正好接住被打到门口的乔羽,四周都是不停破碎的啤酒瓶和上下挥舞的刀棒,血从乔羽的头发里流出来,顺着额头浸湿了他的睫毛,岳离伸手给他抹干净但很快又有血流出来模糊了他的眼睛。岳离的头上青筋暴起,他小声骂着“妈的”提起一瓶啤酒直接向康泉冲了过去——那是对方的老大。
岳离在凌乱的大厅里一路踩着桌子跳过去,没有人去拦,因为根本来不及。这些人在今天第一次印证了这个入行只有几个月的年轻人被称作亡命徒的力道和速度。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包括康泉。在他刚看见岳离的时候,岳离已经冲到他前面,把手里的啤酒瓶敲碎在他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下一刻他头晕的瞬间,岳离抢过旁边一个人手里的一把刀,抡起来就朝他的左肩看下去。
康泉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岳离用刀指着他的脸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喊:“都他妈给我住手!谁再动我兄弟们一下,我就把他的脑袋剁下来。”
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看着躺在地上肩膀直冒血的康泉,旁边康泉的一个跟班想过来从后面偷袭岳离,但是只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岳离回过头,手中的刀尖直指着他的鼻子。他看着岳离布满怒火的眼睛,缓缓地退了回去。
岳离转回身继续用刀指着康泉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好借好还你懂不懂?你撕欠条撞债主,还想让我们贪黑心钱不跟你讨你他妈看错人了!你配出来混吗?本来三哥还可以让东家卖个面子少些利钱现在想都别想!”他用刀尖戳着康泉的脸:“还是不还?”
康泉蜷缩在地上逞强不说话,岳离见状抡起刀又在他胳膊上砍了一下,伴随着康泉尖锐的惨叫发出血肉模糊的声音。
“还不还?”岳离又问了一遍,看见康泉不说话拿起刀又给了他一下,“到底还不还?”
康泉躺在地上用手捂着交叉在一起的伤口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轻轻点了点头,血从从他的伤口里流出来浸湿了他的衣服。
岳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合同甩在康泉旁边:“三哥的意思,这个场子抵债,利钱可以免。转让合同,签字。”
康泉用手捂着肩膀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现在这样……怎么签?”
“你他妈到现在还想赖!”岳离蹲下去揪住他的领口,“我特地砍你左边右边给你留着呢!你他妈到底签不签?”说着又举起刀,这次刚举起来康泉就答应了。他看得出来,杀红眼以后的岳离就是砍他十刀也依旧敢砍下去。他拿着岳离扔过来的笔,忍着剧痛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签了字。
岳离拿着合同站起来转身招呼着自己的人:“走!”昏暗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周围,将他扔下的刀刃上的血,变成压抑的黑色。
乔羽跟在他旁边抢着看他手里的合同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口哈哈大笑着:“这就签完了?柳哥说这笔账如果收回来顶下这个场子肯定和东家说这场子让我们看啊。岳离,咱们这次立了!”
“好了,先看看你的头吧。”岳离手插着口袋,背影融进一片浓重的看不见的黑夜里。
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头,哪怕只回一下,他就会看见他身后大厅的第二层,跟着柳薇从后门进来的依然那张完全结了冰的脸。她看着岳离的背影,能够与看到她完全陌生的、他残忍暴戾的一面,她完全不愿意去正视、去适应的世界。她终于意识到,她最爱的这个人,真的早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的世界,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尽管她一直知道,可亲眼所见,却是另一种心情。
柳薇站在依然后面冷冷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可能在别人看像岳离这种人根本配不上你,但是其实事实上,他交了一个你这样的女朋友,才是累赘。这一阵子只要我爸让他出去办事他总要先往你那儿跑一趟生怕别人动你一根头发。再有像今天这种场面你帮得了他吗?如果刚才不是我碰巧救下你,现在的场面一定是你被人掐着脖子威胁他,躺在地上的人,早就是他了。”
依然平静地听她说完然后看着她:“说完了?我可以回家了吧?”说完她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走——我不是不能帮,我是不想,我不想一点一点地帮他把自己的未来都断送掉,我不想帮自己失去他。这个圈子,只活今天,无谈未来,可能我不帮他,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看着他消失在我的世界,不是吗?
柳薇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对她喊:“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依然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柳薇抱着胳膊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你走了我明天也还会再找你的,我想说的话,一定会说完。”
依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形形□□的人、车流在她的背后穿过黑暗的空气,像是越过青黑色的纱帐,天渐渐黑下来,马上就要沉入深夜了。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好像走了很久才看到那座颓圮的楼房影影绰绰的轮廓。她停下来审视周围的一切,路还是这条路,是从前和岳离一起回家的路,成排的护堤杨,公路下柔软的河流,什么都没有变。她蹲下来,胳膊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自然的下垂着,她看着地面上的砂粒——路还是这条路,我也还是我。可是,他再也不是那个他了,他不再是那个只是有点偏激有点倔强有点跋扈的坏学生了,他是个十足的……那我呢?是跟着他堕入他的世界,还是……她抬起头看着行人稀疏的街道眼泪终于滑了下来,她很清醒的知道,即使她能不顾一切地跟随他去他的世界,也只不过是尽量陪伴他走过一段血雨腥风的路程,背离世俗和道德的爱情,终究是悲剧。她早晚有一天会失去他,即使她不顾一切,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鲜血埋葬他自己或是永远和他隔着一扇铁窗。区别在于,她要选择如何失去,是现在主动放弃,还是奋不顾身,等到未来命运强迫她失去的那一天。
她站起来继续馒馒地向前走着,因为她想现在想这些事只是自寻烦恼,等到不得不选择那一天她再选择也不迟。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前方,可就在她抬起头的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她的头皮像是突然洞穿了无数个小孔一样发起麻来,里面立刻灌满了无数的冷风,黑暗里像是有无数双细小的手一齐伸进来,撕扯着她,让她瞬间失去感觉。她把手扶向旁边支撑住她的身体,旁边是居民用铁丝网给花园圈起的篱笆,尖锐的铁丝瞬间刺进她的手指,血从她的指缝流出来,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
——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凌威的侧影在她面前的黑夜里,缓缓地穿了过去。
她尖叫了一声蹲下去闭上眼睛,手划过铁丝网,留下沟壑纵横的血痕。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触手朝她伸过来,将她每一个毛孔放大,撕裂,最后扼住她的喉咙,让她不能呼吸。她蹲在地上全身冒起了冷汗,然后,后面突然有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她吓得差点叫出来的时候,她听到来自后面的声音,一个很普通很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问:“小姑娘,你没事吧?”
依然抬起头,额前的头发在刚刚的几秒钟内被汗水濡湿,她恍惚地看着面前这张陌生路人关切的脸,又看了看周围,漆黑安静的夜,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了?”路人还在问。
依然无力地摇了摇手然后用手支住冰冷的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眼花了。我一定是太心虚,太愧疚了……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依然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在楼梯上挪着,满脑子都是凌威从小到大的样子,温柔的,和蔼的,愤怒的,无助的,面无表情的,恶语相向的……还有他最后那句,“我死都不会原谅你”。歉疚与恐惧的煎熬,是依然和岳离在一起必须背负的代价,这些从依然决定继续和他走下去那天她就知道。而岳离更是从和她在一起那天就清楚地知道。那些不为依然所了解的黑夜里,岳离对他姐姐无数次的错觉和忏悔,无不冲击着他们的感情,瓦解他们的坚定,如同现在一样。
她转上楼梯,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突然伸出一个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她在黑暗里晕头转向仰起脸,然后看见黑暗中一双酷似凌威的眼睛。但她知道那不是凌威,那是她的母亲,依琴。
“妈,怎么了?”依然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颤巍巍地问。
谁是依然都会奇怪,常年不能休假回家的母亲突然冲回来,可是什么都不说似乎只是为了这样给她一巴掌,是谁,谁能不奇怪呢?而依琴很快给了她答案,她过来逼近依然的脸眼眶里带着残留的泪水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小流氓在一块儿?”
依然放下脸上的手沉默了,这是她唯一一件对不起她妈妈的事,因为这件事的一切,她都愿意无条件接受。
依琴看着依然默许的表情眼泪夺眶而出狠狠推开依然朝楼下走。依然急忙转身拉住她的胳膊哭了:“妈……对不起。可是,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他甚至为了我把他的未来都弄丢了,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我了,我实在舍不得扔下他一个人啊。我……”依然突然无奈的泣不成声,“……我还喜欢他。”
“不要脸。”依琴尖着嗓子反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抽了依然一耳光哭着跑下楼。依然撞在门上,凉冰冰的眼泪流过滚烫的脸颊,好像瞬间,就要蒸发了。
依琴撞开楼道尽处斑驳的木门跑到黑暗的街道上,扶着沙沙作响的杨树泪如雨下,她哽咽的喃喃着:“威威……威威……”
——“小哥哥,你今天看见眼泪来接依然姐了吗?”
“看见了。”
“……我还以为,你没看到。”
“那又怎么样,反正她开心,那我……无所谓了。”
这是半个小时前,依琴隔着门无意间听到的连漪和关靖颀的对话。
依然坐在门外,头顶在门上,发出低沉的哭声,扩散在黑暗的楼道里。变成一圈一圈细小的波纹。
——哥,我现在已经很惨了,你就原谅我吧……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哭一场,依然坐在教室里揉着发昏的太阳穴,觉得头疼得像是快要爆炸了。
关靖颀横跨下依然前面的椅子上敲了敲她的桌子:“哎,今天中午和谁在一起?”
依然摇了摇头:“晓涵又逃学了。”
“跟我走。”关靖颀突然伸出手拖着依然就往外跑起跑。
“干嘛?”
……
关靖颀一路把依然拖进一家餐厅,连漪已经坐在里面,桌面上是依然陌生的奶油、蜡烛——一个硕大的蛋糕。
“叮……生日快乐!”关靖颀停下灿烂地笑着。
“生……”依然疑惑地看着关靖颀,她是从来不过生日的,所以也从来不记得,因为记得也只能是徒增失落,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包括岳离荆晓涵乔羽。依然看着关靖颀,“今天……”
“你不是自己都忘了吧?”关靖颀吃惊地瞪大眼睛,“今天初七啊,我特地拉着漪漪中午不许回家的。”
依然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关靖颀放松地呼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弄错了。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琴姨提过一次,我们两个生日正好差两个月,那天偶然发现快到了,就留意了一下。”
连漪站着送上一个小盒子:“依然姐,生日快乐。”
“谢谢。”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因为毕竟不是很熟所以多少有些感动。她坐下来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是我妈告诉你们的。”她的声音小下去低下头,嘲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么会这么想呢?她怎么会记得?即使记得,也一定是后悔二十年前的今天为什么没把我掐死。
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强迫她不能再想下去,她回过头,看见柳薇的脸——“我昨天话还说完。”她说。
依然回头看了看关靖颀和连漪站起来:“去那边。”
关靖颀紧张地拉住依然的袖子。依然挪下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关靖颀看着她们坐到另一边角落的椅子上,只能看见柳薇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清她说什么。
“一路跟着你们跑到这儿,累死我了。”柳薇要了饮料仰头喝下去然后看着依然然后看着依然,“怎么样,又过了一个晚上,你想好了没有?”她挥了挥手接着说:“你想没想好我管不着,但是我要说的话一定要说完。你帮不了岳离,但是我能。我是我爸的女儿,他走到哪我都能凭我爸的势力罩他,我可以让他走哪扛哪儿,你能吗?还有如果他出事了,我可以拿大笔的钱去赎他还保证他永远地位不减以后再进去也不怕,而凭你的能力,你觉得你能做到吗?”她说完拎起包付了帐走了。
依然的喉咙动了动,像是被人用未开刃的刀硬生生的割了两下——我是什么都不能给他,我的确是什么都不能给他啊。
她保持着平静做回关靖颀和连漪的面前。关靖颀小心翼翼很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依然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可以切蛋糕了吗……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生日。”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喃喃着。
依然看着关靖颀和连漪切蛋糕的样子又突然难过起来别过头——这样认真的手如果是你,该有多好?这样干净无忧的脸,如果是我们,又有多好?
人们说如果太想一个人就会产生错觉,依然想也许是真的,因为在她别过脸的时候,她看见岳离的脸在窗外,缓缓地穿了过去。但依然很快发现那并不是错觉,因为她平静了一下再抬起头还是能看见那张脸,只是已经走到了街口。
依然站起来追到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岳……”,她刚想叫他,喉咙突然突然被卡住发不出声音。
如果这世界上有很多巧合,那么所有不幸的巧合,也许都在今天发生了。
岳离站在人行道口等待着对面的路灯,穿着刚刚合体的牛仔裤,很随意的白背心,显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肌肉,风中是他很凌乱的碎剪,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的样子。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旁边,跟着一个笑容明艳的女人。
依然站在他们后面,十米不到的距离。
依然看着他们,那个女人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笑容像是和暖的朝阳;她蹲下身子,为岳离整理裤腰带;岳离去拦她的手,她倔强地弄好,然后对岳离微笑;岳离浅浅地笑着,不暧昧,也不疏远,带着冷酷,又有着悉听尊便的无所谓。他们挽着胳膊,消失在一片人海和红绿灯之中,没了踪迹。
依然还是站在他们后面,很远很远的距离,如同透明的隐形人。
依然慢慢地蹲下去,阳光在她的眼角曝了光,让她的眼眶像被撕开了一样疼。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终于哭了。
——这真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踩着别人的鲜血将自己所站的悬崖越垒越高,你可以不爱一个人依旧和她牵手走进人海,我那么爱着另一个世界的你,可我终究,做不到不顾一切走进那个世界。不要那么累了吧?不要为了我,去试图拒绝那些根本拒绝不了的投怀送抱,还惹别人说三道四吧?我不能绑着你让你太辛苦,更何况,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分开的吧?该选择的,总要选择。那我与其将来毫无防备,不如自己现在结束以免痛苦。现在留给自己遗憾,或许比将来爱到无法抽身的时候痛彻心扉要好。岳离,我势必,要对不起你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输了。坚持了这么久,我还是输了,输给我自己,输给不够强大的自己……
依然的眼泪流下来,浇灌了脚下干燥的土地。关靖颀走过来蹲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没事吧……”然后他开始有点咬牙切齿,“让你哭成这样的人真该死!”
依然抬起头擦干脸上的眼泪,小声说:“是啊,一个已经死了,所以……不敢看另一个也……”依然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
关靖颀看着依然,心像是被用针炸了一样细微但尖锐地疼痛着,他伸出手把依然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用力揉了揉她的后背。
依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抓着关靖颀的衣服哭出了声音。
连漪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同情与嫉妒纠缠在一起,像是一根有毒的藤蔓缠绕着她,将她重重甩向苍穹。
阳光斜切进教室的玻璃,像是一把闪着光芒的刀。关靖颀有些犹豫的把手机递到依然手里问:“你真想好了?”
依然轻轻点了点头,接过手机转了过去开始编短信。于是整整一个下午,关靖颀都看见依然低着头,刚打出几个字,就把光标退回去,一次又一次。光标进了又退,退了又进,如同依然矛盾挣扎的心,循环往复,却始终没有结果。
——“你在哪儿?”
——“其实昨天晚上,我跟过去看到你了。”
——“今天是我生日,你不知道吧?”
——“我很想你。”
——“你觉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
——“岳离,我爱你。”
依然最后把光标退回去,喉咙像是被撕开了一样疼,她终于还是知道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她重新编写了一条短信,郑重,而心痛地重新写了最后一次,缓慢地点击了“确定”,然后,一颗豆大的眼泪砸在了屏幕上那闪动的“已发送”上。
她知道,这次,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岳离的手机响起短讯提示音,他看着陌生的号码皱了皱眉头。他打开短信,然后头像是被斧头劈中了一样剧烈的疼痛起来。
只有三个字,他却在三个字中品味出绝望。
三个字,像是三把带着倒刺的刀,夹杂着血肉模糊的声音,哽住他的喉咙。
——分手吧。
岳离在屋子里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来回兜圈子,除了这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全身像是被火焦灼着,生不如死一样的疼痛。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记得依然那次说的话,她说,如果她再提一次分手,他们就真的不能回头了。失去的恐慌瞬间湮没了他的头顶,但他还是必须强迫自己理智下来,他抓过手机拨出了荆晓涵的电话。
“喂,晓涵。”岳离稳定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声音,“依然今天有没有找过你,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算了”岳离没等荆晓涵回答便直接话题一转,“你去帮我借一件你们学校的男生校服,我要混进去找她。”
“现在?”
“现在!”
岳离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就是电话断线突兀的声音,荆晓涵皱着眉头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又怎么了?”
下课铃声响起来,依然依旧呆呆的坐在教室里看着前方,脑子里空空的,像是所有的思想都被抽干了。一个人孤单的路上,布满曾经两个人的风景,她决绝地将自己推入这落寞,她选择留给自己的未来空白与遗憾,而非无法承受之痛。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依然和很多学生一样沿着这安静抬起头,然后吃惊地看见岳离站在门口。她早该知道,岳离不会默不作声地接受这个结果。他眼神里铺天盖地的失意,让依然突然觉得窗外骄阳似火的盛夏刹那间变成了飞霜漫天的晚秋。
岳离站在门口寻找着,然后锁定依然的方向,他看着依然停顿了几秒然后说:“出来一下。”
依然低着头,没有动。她清楚如果已经放手就不该再有任何不负责任的暧昧态度来对岳离进行捆绑,不能再给他任何无望的希望。她也害怕一旦面对岳离所有的痛苦都会被迅速放大,她怕她会后悔。
岳离旁若无人地直接走进来抓住依然的手拖着她向外走,但是他感到了来自依然抗拒他相反的力量。她还是坐在那里,低着头。
岳离看着她又停顿了一会儿,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只有他的眼神散发着光芒。他蹲下来握住依然的手凝望着她的侧脸哑着嗓子说:“你总该给我个理由。”
依然抬起头看了看全都停住好奇地看向他们的学生,站起来说:“说去说吧。”
关靖颀看着他们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无论依然和不和岳离在一起,他看着依然,都只能是心疼和无奈。
依然走到走廊里关上身后的门,阻隔了他们身后教室里立刻升腾起的议论。岳离低头看着依然,她的头垂得很低,岳离只能看着她浓密的发丝。他心里不禁黯淡地想,难道连看都不能让我看一眼吗,口中轻声地问:“为什么?”
依然躲开他的眼睛,生怕眼神一旦交集她就会溃不成军。她低着头,声音很无力:“跟你在一起,太累,太难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是我不守信用。”依然意识到自己的眼圈红起来急忙转过身。
只到这里,岳离已经懂,她还爱他,只是她已筋疲力尽。让她不堪重负的,正是这份爱。岳离在后面拉着她的胳膊,低着头,眼睛里像是布满了亮晶晶的钻石,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拉着。
依然轻轻动了一下,但根本无济于事。她的睫毛湿成了一缕一缕的,终于狠下心甩掉岳离的手跑回去用力倚上了门。然后她的背沿着门缓缓地滑了下去,所有刻意的坚强终于消耗殆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哭出了声音。
岳离站在门外,双手轻轻按着门眼睛湿润起来,他把头顶在门上喉结沉重地翻滚了一下——就让我最后一次靠近你,然后我就放开你。他的手指顺着门滑下去慢慢跪到地上,对门另一边的依然,做着无声的道别。
他们隔着一道冰冷的门,相偎在一起,最后告别。
关靖颀走到依然身边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像中午那样,再痛快哭一次。”然后把依然的头扳进怀里。
依然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不想哭了……累了……想睡了……”
关靖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就睡。”——提供一个肩膀,这似乎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一件事。
依然闭上眼睛滑下最后两行眼泪睡着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像要沉入梦乡,麻痹自己忘却现实。
岳离从学校里走出去,阳光撕开他的眼角让他的眼眶像要破裂了一样疼起来。然后他看见迎面站着的荆晓涵。
荆晓涵看着眼前的岳离神经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岳离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紧紧握住岳离的胳膊问:“出什么事了?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啊?”
岳离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和依然……分手了……是真的分手了。”
“什么?”依然尖叫着,“依然疯了!”
荆晓涵跑进学校一口气冲进依然的教室想都没想就撞开了门:“依然你……”她的声音停住,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她的面前,座位上是依然闭着眼睛靠在关靖颀的肩膀上,而关靖颀正心疼地望着她。
一瞬间,世界天崩地裂。
傍晚的夜色沉下来,荆晓涵踉踉跄跄地走着把手中的啤酒瓶狠狠摔到广场上,然后栽倒在地上。她也没有站起来,头垫着胳膊呜呜的哭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她,投来奇怪的眼光。
然后她站起来,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看着周围的黑夜——别人跟我抢,你也跟我抢。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所以我不去要了。我已经这样了,有必要你也来我这儿砍一刀吗?你喜欢的你不要,你不要的对你念念不忘,可你不喜欢的你还要抢过去,那你就别怪我了。
荆晓涵向前走去,愤怒和嫉妒,已经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荆晓涵走到岳离家推开门然后把门反锁上打开灯,岳离坐在沙发上趴在前面的桌子上,桌面上横七竖八摆满了空酒瓶。
荆晓涵走过去把岳离揪了起来:“你他妈喝成这样干嘛啊?”
岳离神智已经完全不清醒了挥了挥手又跌坐在沙发上皱着眉摇了摇头然后极小声地叫了一声:“依然啊……”
“你他妈别叫了!”荆晓涵突然吼了一声揪住岳离的衣服,“她他妈早就和别的公子哥黏在一起了,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懂不懂,你他妈还叫个屁!她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你就让她后悔啊!你让她看看,你没有她你有的是女人玩儿啊!”她的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快要把她烧成灰了。她的眼睛里喷射着冰冷的光芒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想都不敢想得到的你都抢过去了,那我吃口你剩下的,你就别怪我了。”
她站起来看着软在沙发上只知道摇头的岳离轻声骂了句“窝囊废”,愤怒已经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把手中的包摔在地上,回头关上了灯。
敲门声骤然响起,她停顿了一下,但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岳离走了过去。
乔羽站在门口不停地敲门,但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转过身拿出手机,打了几次都打不通就收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骂:“靠,好不容易没事了想回来睡个觉,明知道我钥匙丢了没人回来电话也不接……”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楼梯的深处。
夜深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痛楚与绝望,肮脏的报复和冲动的悔恨,都在这一夜疯狂燃烧,积累着力量,抬高头顶斑驳的苍穹,等待有一天,疯狂爆炸,将全世界炸得血肉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