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相见不如怀念,是这样吗?(1 / 1)
「…我不认为那里是高卢人或克尔特人的墓穴,应该更有可能是大洪水以前甚至是前亚当时期某个人类族群的联合葬墓洞穴,不过凡登教授决定要继续往下挖掘,以地质层的变化来分析那些出土古物的真正年代。如果想要探究真正符合事实的史前历史的话,我想最后还是不得不跳脱自中世纪以来以《圣经》为基础所建立的历史和人类发展架构,以挖掘到的古物、土壤层断代分析和其它更科学的方法来探讨才行。毕竟已经有这么多的人类化石作在欧洲大陆各处被发现,就是一个最有利的左证,证明一个远在大洪水以前人类和史前灭绝动物共存的年代是存在的。」
马克和我坐在交谊厅的沙发上聊天,他正对我侃侃而谈他最近的研究发现。
他才刚和凡登教授从索姆河沿岸的地层和邻近的史前巨石墓室考察回来,带回来很多新挖掘到的石斧、石刀、箭镞和燧石工具,以及一些装有骨灰的陶罐、金属残片和动物骨头。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帮他再把放在茶几上的高脚杯斟满慕露夏太太送来的葡萄酒。「如果仔细看《创世纪》的内容就会发现很多有关人类起源相互矛盾的地方,很多以前的学者也提出过这样的观点。」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满足地赞叹,「噢…,罗莎蓓儿,妳的酒庄产的这款葡萄酒简直就是媲美塔维勒的特级玫瑰红酒了!」
「谢谢,我还有好几瓶,等一下你拿一些回去,顺便也帮我拿给戴维。」
「好啊,先谢谢妳了。」他咧嘴一笑,「回到刚才的话题,妳说得没错,所以阿瑟尔大主教将世界创造的时间订为公元前四○○四年实在是一种非常荒诞不经的说法。而且若是所有的科学研究都必须以《圣经》作为至高为无、无可争议的权威依据的话,整个学术界将会被带往非常一个可笑无稽的未来。」
「是啊,以埃及的历史而言,几乎可以追溯到二万五千年前,不过这是希腊学者狄奥多罗斯纪录下的当时他访问埃及时,从埃及祭司那里听到的说法。当然一般学者只把这些纪录当成是无稽之谈,或者解释成埃及人的历法一天就是一年,才能够得出结果比较不那么骇人听闻的数字。不过,公元前一世纪的埃及祭司和希腊学者的博学多闻和聪明才智应该也不至于逊于现代学者,所以应该不会搞错年和天的差别才对。」
「就像是一个禁忌的历史观点,真的有所谓的『前亚当时期』的人类存在吗?我们也只能在虔诚和亵渎之间做抉择,就像在普罗旺斯鱼汤和卡苏莱白豆炖肉沙锅这两道佳肴之间做抉择一样困难。」
「嗯,这真的是很难的选择。」我笑了起来,同意表示:「不过,理性的信仰确实有益于身心灵,如果变成一种盲目的愚信也不能够称为虔诚。我宁愿选择追求真理,而不是遮蔽住双眼的盲目信仰。」
「没错,没错。」马克感叹地点点头,「罗莎蓓儿,妳不是有在学科普特语吗?」
「对啊。」我点点头,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那么可以请妳帮我翻译跟人类起源有关的这部分经文吗?我想要做一些研究上的参考。」
「当然没有问题。」我点点头,「可是,马克,你…不怕得罪教廷吗?虽然《圣经》在人类起源的说法有诸多矛盾之处,可是…」
「我知道妳的意思,罗莎蓓儿。」他的眼中闪着笑意表示,「我只是想要先做私底下的研究,不一定会公开发表。毕竟我也没有崇高到要以身试法为科学殉道,成为考古学界的哥白尼。我还想要好好享受人生、美酒和美食,还有每年一次度假的悠闲日子,我才不会和自己的美好人生过不去咧。」
我露出会意一笑。马克虽然对研究学问充满热忱,可是对于享受生活这一方面,他也是绝对是个行家。这一年下来,我对于法国葡萄酒、法式料理和巴黎著名的美味餐厅的知识都大大地增进,全都是来自于他的带领和传授指导之下。
「对了,妳应该听说过商博良教授要组研究团队到埃及考察,妳有兴趣去报名吗?」
「他们谢绝女士报名参加。」我耸耸肩,「也是啦,谁会想要录取一个还必须带着伴护和贴身女仆一起前往的研究员呢?不过我也不是很想去就是了。」
「妳不想去?」马克惊讶地瞪着我,「妳专攻的不就是埃及史吗?妳对于埃及这么着迷却不想去埃及?这是什么逻辑?这就好比热爱榨鸭的饕客却拒绝到银塔餐厅朝圣一样不合理!」
「又不是一定要去到埃及才能够研究埃及文化和历史,重要的埃及文物不都已经搜藏在罗浮宫还有欧洲各大城市的博物馆了嘛?我又何必一定要到埃及去。」
「是啊,妳也有那一整屋子的小玩意啊,丝毫不比罗浮宫里的搜藏逊色。」他努努下巴,指着摆满埃及文物的书房方向。「老实说,妳那些东西到底怎么来的啊?感觉应该要花很多时间去搜集吧!」
我把书房的一部分空间和饮酒室改为陈列室,存放所有的埃及文物。
「一个长辈给我的,他已经用不着了所以转送给我。」我淡淡地说。
「转送给妳,哇!那他一定不是很慷慨、视金钱如粪土就是对妳很好,妳那一屋子的玩意价值多少妳知道吗?就算是购买下一整座罗亚尔河畔的大城堡都还有剩耶,小姐。」
「哪有你说的那么值钱?」我莞尔笑说。
「妳不知道最近埃及政府已经开始对于出土文物的出口进行管制了,税金课得愈来愈高,偷运出来贩卖的埃及文物在黑市里的价格也愈喊愈高,妳那些东西只会愈来愈值钱而已。不过妳应该再多几具木乃伊和装着木乃伊的那些精致到不行的彩绘棺木,才能够让妳的收藏更加完整,木乃伊现在也愈来愈难买到了。这样以后若妳要整批出售的话才能抬高价钱。」
「喔。」我不以为意应了一声。
反正等我死后或再老一点的时候,我打算把这些文物转赠给博物馆或巴黎大学,不然我要留给谁呢?总不可能再运回克劳思庄园吧...
埃及,我一点也不想去埃及。没有他同行的埃及,金字塔和尼罗河的神奇召唤力量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吸引人了,约定好一起去的旅程,我一个人出发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姐,」柯罗丽走进交谊厅,站在门边,一脸慎重紧张的表情,「有一封刚送来的信,我怕是很重要的,呃…您要现在看吗?」
我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喔,好啊。」
一接过信,我诧异地瞪着信封上克劳思庄园的徽志,心脏也不禁开始狂跳起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否则怎么会有克劳思庄园的信署名寄给我?我已经有两年没收到任何从那里寄出的信,也没有他们任何人的消息啊…
「马克,不好意思,我先看一下信。」我抬起头对马克说。
「没关系,妳慢慢看。」他温和笑说。
我压抑住内心的颤抖,打开信封,抽出熟悉的白色印有克劳思银色徽志的信纸,快速阅读信中的内容。
噢,天啊!…还好,不是什么坏消息就好。而是…很好、很好、非常好的消息。一时之间,我心里涌起五味杂陈的各种感受,不知道是要先开心还是先难过才好?想要哭又想笑,觉得辛酸却又感到欣慰…
唉,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盯着信纸发呆。
『亲爱的罗莎蓓儿:
听说妳现在是巴黎大学的高材生了,我和妳叔叔都替妳感到高兴,也非常以妳为荣。想必妳在巴黎的生活一定是过得多采多姿,十分充实而且令人称羡。
告诉妳一个好消息,我的身体在妳叔叔的细心照顾下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已经能够在不需要其它人的搀扶之下走一些路了,当然无法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健康,不过至少也不全然是个无用的残废了,我相信妳也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还要告诉妳一个更令人感到高兴的消息,就是我和阿弗萨斯的儿子-----威廉就要满一周岁了。恭喜我吧,我想妳应该还不知道我和妳叔叔有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了,希望妳没有怪我现在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妳。我希望妳能够回来参加小威廉的受洗仪式,并且当他的教母。
我知道妳也快放暑假了,欢迎妳回来克劳思庄园过暑假,妳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大家都很想念妳,我和妳叔叔也一样。我们的婚礼妳没来得及参加,希望妳不要错过小威廉的受洗仪式。
祝 一切安好
妳的婶婶伊莉萨白.玛丽亚.格丽瑟儿.冯.克劳思 』
「怎么了?」马克关心地问。「信里面的内容让妳很困扰吗?」
「不是,」我摇摇头,「我的侄子快满周岁了。我的婶婶要我回去参加他的受洗典礼,并且当他的教母。」
「恭喜妳,这是好事啊!」他说,「我好像听妳说过,妳家不是在威斯登堡大公国吗?这两年也没听妳回去过,妳不想回去看一看吗?」
我停顿了片刻,不知怎么回答。「我…有些害怕要回去那里,嗯…..有一些不想再想起的回忆。」我叹了口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要不要我陪妳一起回去?」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也一直很想到那里走走看看,欣赏莱茵河的美丽风景,喝啤酒、吃烤猪脚和香肠,还有各种传统德意志美食。」
「真的吗?马克。」我讶异望着他,「你愿意陪我回去?」
「对啊!」他笑说,「我想去看看妳从小生长的地方,那里一定是个很漂亮、充满人文艺术气息的地方。」
我扬起一抹不知如何回应的怅然笑意,心中不禁开始翻腾着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
我应该回去吗?不行,我不觉得自己能够以一个侄女的身份回到克劳思庄园,我不可能可以装作平静自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地面对…那里的每一个人,可是,喔…
「好,」我茫然地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过了几天,阿芙丽儿来拜访我,我们一起坐在交谊厅喝下午茶。
「什么吗?」阿芙丽儿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挥着手中的信纸,「她这样摆明了就是在跟妳炫耀兼示威啊!告诉妳她现在过得有多好,他们夫妻有多恩爱,还生个儿子。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生了个儿子吗?有必要特地写信来炫耀吗?无聊!」
我接过她递回给我的信纸,默默放回信封里面,然后摆在我旁边的小圆桌上面。
「罗莎蓓儿…,」阿芙丽儿见我不说话,一脸关切地安慰我说:「没关系啦,妳不要难过,就像克莱儿说的,跟伊莉萨白那样自我中心又心机重的女人在一起,妳叔叔也不可能会真心爱她的。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很多没有感情、一辈子不讲话的夫妻还不是照样生了一大堆小孩。」
「阿芙丽儿,谢谢妳。」我说,「我不是难过他们生了孩子,也不在意他们感情好。我倒真的希望他们夫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是真的如此希望,并不是我刻意装出高尚无私的情操或矫情造作的表现。我知道他们过得幸福,一方面感到欣慰,替他高兴;一方会也会因为自己的孤单和没有他的陪伴而感到难过。可是,他们是夫妻,他们才是一对,我只能接受这个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除了祝福他们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我不希望他思念我像我思念他那样彷佛像是撕裂心灵般的痛苦,几乎要将妳整个人榨干,碎裂成一片一片,连呼吸和思考都感到疼痛难耐的那种像快要死掉的痛不欲生的感受。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与我有同样的经历和感受,而是与伊莉萨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过着快乐安详的日子。
如果我能够少爱他一些,我就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了。如果他也能够少爱我一些,把我彻底忘记,他也才能不要那么痛苦,重拾心灵的平静和喜悦,那才是我衷心所盼望的。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他的脸上出现痛苦悲伤的表情,连一点点都不要。
「妳想要回去吗?」阿芙丽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能够回去,然而内心却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在吶喊着:如果这辈子只剩下这次机会能够再见他一面,妳绝对不能够放弃这个机会,绝对不能够放弃啊…..,一次就好,就让我再见他一次就好,然后我就可以永远把他放下,走自己的路,只要….再见他一次就好。
是吧?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得到…
「罗莎蓓儿,」阿芙丽儿带着忿然的语气说:「妳就带着马克跟妳一起回去嘛,让那个女人知道妳现在也过得很好啊,妳也很幸福,妳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和妳叔叔现在有多恩爱,不要让她的诡计得逞。」
我楞楞地望着阿芙丽儿,没有答话。可是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考虑了很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回去了。
再次见面,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而已。我也不想再次经历分离时的那种碎裂心神的痛苦。我好不容易才在心里筑好的防卫高墙,将思念他的心情放逐到我日常生活的平静心灵之外,只要不去触碰那个伤口,它就不会再痛了。我没有勇气再跟他见面,否则我很害怕自己以后再也无法真正将他忘记,那我要如何走完剩下的路?
最重要的是,我不应该回去打扰他和伊莉萨白的平静生活,想起伊莉萨白看着我曾经出现在脸上愤怒、怨恨和痛苦的表情,我感到不舍、难过又害怕,而且也不想再次面对了。我应该要走得远远的,愈远愈好,再也不要和他们两人见面,对我们三个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决定。
「怎么样?罗莎蓓儿,妳决定要回去克劳思庄园了吗?」下次再遇到马克的时候,他这样问我。
「对。」我点点头,带着肯定的语气回答。「马克,你确定要陪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他咧开嘴笑,「我还没有机会到过任何一处的伯爵府邸度假,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开开眼界,顺便也去多了解妳从小生长的地方啊,我非常好奇。」
「好,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马克开始在计划莱茵河沿岸的美食和美酒之旅,之后每次见面都兴味盎然地对我提起他搜集到的最新美食信息,准备沿途一直品尝到克劳思庄园。我也不禁感染到他兴奋的心情,开始告诉他一些有关阿嘉塔大婶的超群手艺和拿手料理,以及克劳思庄园的种种,让他更加期待这一趟陪同我一起的归乡之行。
我也开始准备要送给大家的礼物了。这次我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送礼,而不用顾虑伊莉萨白的立场和心情了。毕竟是她邀请我回去,作为客人的我送礼物给大家应该不算是越矩的过份行为。每次和阿芙丽儿一起逛街的时候,我总是会看到适合某个人或谁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那种想要买又不能买的心情实在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感觉。现在我总算能够放心地采买给每一个人的礼物,当然也包括我未来的教子和两位…长辈。
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只知道决定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再见到他,我想念他,非常、非常地想念,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其它的理由都只是逃避和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