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莱茵河畔的克劳思庄园(1 / 1)
坐在颠簸的箱型马车里朝克劳思庄园前进,已经是第五天了。
时序进入四月,春天以然正式降临大地。我们沿着莱茵河越往南行,气候也越来越温暖。风信子、紫丁香及连翘等花朵也开始绽放在路边的草地上,随风摇曳,争先传颂春回大地的消息。从车窗外吹拂进来的,尽是春季女神从南方带来的充满地中海气息及花香的徐徐熏风,甜美芬芳,沁人心脾。
不过,这轻吹的南风也似乎正隐约地低吟着悲歌……
一路上,法蒂玛(伯爵府女管家---梅尔女士,但她坚持要我直接叫她的名字---法蒂玛就好)不会跟我说太多话,她不是抿着嘴静静望着窗外;就是在闭目养神。她应该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吧,虽然在削尖直挺的鼻子和高垄颧骨的衬托下,给人一种端正严肃,不容易亲近的感觉;不过有时跟我说话时,从她难得展现的笑容中,那琥珀色瞳孔中一闪而逝的暖意,意外让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外表冰冷但心肠柔软的人。她对待我的态度平淡有礼,不特别殷勤,也不过于冷漠。
令我讶异又感动的是,我从未在她眼中看到一丝轻蔑或歧视的眼光!
希望克劳思庄园里的人也能够像她一样,平等地视我为一个『人』,而不是戴上有色镜片衡量过我的族裔、肤色或地位之后,才决定以何种态度待我。
当然,我知道换上身上现在这件淡紫色细棉布洋装,以及脚上缀着珠子的米白缎子平底鞋(都是法蒂玛在布鲁塞尔帮我买的,还包括其它三件外出服、一件深□□斗蓬、一套棉质睡衣和好几套高级丝质内衣,以及两双高贵仕女们外出必备的白绢手套),再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我是个罗姆人了。
这几天在驿站的旅店用餐或投宿时,所有加吉欧人对我的态度都因为我身上的这身装扮,以及乘坐标志有克劳思伯爵盾徽的私人马车,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骤然间,每个加吉欧人对我都是毕恭毕敬、殷勤有礼,甚至有些人还显得卑躬屈膝,真的是让我感到非常诧异,而且不习惯。
法国大革命距今已将近四十年了,然而『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口号并没有随之落实在大多数加吉欧人的心里。大部分的人仍旧受到千年以来封建制度的严重制约和束缚,对于阶级、血统以及财富地位有着莫名不可思议的严重执着。区分贵贱等级,大多数的贵族与平民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友谊与情感上真实、对等的交流,人与人之间存在这样无意义的阶级隔阂,失去互相了解和友爱的机会,不是非常可惜吗?
这也一直是我们罗姆人不懂的地方。人,其实也只有『善良的人』以及『正在朝善良方向努力的人』这种差别而已,不是吗?
不知道待会儿即将见面的亲人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法蒂玛简单向我介绍过伯爵府邸目前的成员:伯爵(父亲的弟弟,亦即我的叔叔)、伯爵的母亲(我的奶奶),以及其它包括管家、男仆、女仆、厨子、园丁、马夫等----令人咋舌的数字----六十二名仆役。
『叔叔』、『奶奶』这两个名词对我而言,感觉好陌生又不可思议喔…。原本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母亲那边的亲人不算,因为我们已经被永远放逐,排除在所有族亲之外了),没想到突然之间,竟又冒出两位亲人。
我不禁感到有些期待,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安……
他们也会像埃达嬷嬷、亚当叔叔和族里其它长辈们同样的和蔼可亲吗?他们会敞开双臂,真心欢迎并接纳我吗?还是碍于父亲的遗嘱内容,而不得不接受我这个『吉普赛私生女』,收留我直到我成年或结婚为止?
当然,我并不打算结婚。看着妈妈一辈子为了父亲伤心难过,我才不要让自己也陷入那种痛苦深渊。既然灰胡子绅士说父亲留给我的是『一辈子花也花不完、妳绝对无法想象』的财富,我决定保持独身,永远不要受到任何男人或婚姻的束缚。我绝对、绝对不要让自己陷入跟妈妈一样的----我不想这么形容,但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悲惨境遇。
怀着这样期盼与忐忑交织的不安心情,马车已经缓缓踏上通往伯爵府邸的林荫大道上了。
在冒出新叶、成排的榆树、橡树和山胡桃树后方,是一整片穿着轻柔白色薄纱长袍的春季女神会在其间漫游嬉戏的柔软青草地,彷佛由大地精灵编织、铺设在那片连绵不绝、广袤平缓坡地上的绿色地毯。再过去还有那犹如一尊尊凌空拔地而起的巨人,所化成的一棵棵参天蓊郁的古木,盘据在这片曾经是中古世纪,日耳曼骑士驰骋纵横的土地上,静静俯瞰着人类过往生死及血泪沧桑的古老森林。远处,山坡后方还隐约可见阡陌交错的农田、葡萄园,以及点缀在田边、冉着炊烟的红瓦传统木造村舍。法蒂玛告诉我,举目所及之处都是属于伯爵府的领地。
穿过敞开的雄伟黑色锻铁大门,宽阔的碎石子车道两边植栽有整排欅树形成的树墙,并在树墙前方的固定间隔处,装点上宛如守护天使的白色大理石希腊石雕像,以及好像驻守大宅的铠甲卫士般威武的黑色锻铁路灯。
不久之后,那座法蒂玛口中描述的宽敞、坚固且外观稳重的克劳思大宅,就蓦然跃入眼帘,巍巍矗立在碎石子车道的尽头处。
从马车窗口,我抬头望着那幢黑蓝屋顶,外墙以淡米黄及白色为主色调的洛可可式三层楼建筑物,除了洗炼的长型窗户四周,以简洁优雅的几何线条勾勒出的白色边框外,没有其它繁复的浮雕或边饰。外观就如同法蒂玛形容的那般坚固、稳重;不过,朴实典雅及明亮温馨的氛围却是它给我的第一印象。
原来,这就是父亲从小生长的地方啊,也是母亲一心期盼却再也无法得见的…
噢,可恶!我立刻甩甩头,压下这些既伤感又毫无意义的软弱念头。
马车在此时抵达大宅门口,门前的圆形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座由三位美丽的希腊女神雕像手中的水瓶泊泊涌出泉水的圆形喷水池,白色大理石雕凿而成的女神像,神情安详,姿态优雅。
白色圆顶柱廊玄关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位穿着黑色笔挺制服、头上掺有灰白发丝的黑发中年男子,在他后方还站着一整排约十几名身穿笔挺仆役服装的男女。
「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当我踏下马车踏板,那名中年男子随即向前扶着我,「欢迎您回来!」
他有一双温和但干练的灰色眼珠,身材中等,嘴上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年纪应该有五十岁上下吧。
「谢谢您,谢尔德先生。」若不是看到他身上的黑色制服,而且法蒂玛在车上已经事先告诉过我他的身份;从他的年纪和温文儒雅的言谈举止,我会误以为他就是伯爵本人(当然,伯爵是长辈,怎么可能到门口迎接晚辈)。
谢尔德先生向我介绍自己是伯爵府邸的总管家,若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或者找法蒂玛也可以。(法蒂玛是女管家,职位只在他之下,这是我后来才从其它仆人口中知道的,原来仆人之间也有上下分层的管理制度喔!)
法蒂玛吩咐其它仆人们从马车卸下行李之后,也走到我们旁边,与谢尔德先生简短招呼几句。然后,我在谢尔德先生和法蒂玛的引领之下,像阿里巴巴初次进入四十大盗那座堆满金银财宝的宝库一样,瞠目结舌走进这有如顶天高的豪华玄关大厅。
整个玄关皆以光可鉴人、晶莹剔透的白色及米黄色大理石为装饰,大理石切割成优美几何造型交互镶嵌成典雅花样,铺满在整片墙壁及地上。两层楼高的爱奥尼亚式石柱支撑的白色石雕天花板下,有一座气派的大理石双边扶手梯。恍然之际,我彷佛可以看见头戴黄金冠冕的希巴女王正以仪态万千的气势缓缓步下阶梯,接受臣民欢呼拥戴。
「小姐,」法蒂玛告诉我,「我先带您回房,等您梳洗过后,我再带您到爵爷的书房,他会在那里接见妳。」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跟我差不多、满脸雀斑,长相可爱的女孩。
在通往我即将居住的房间的路上,法蒂玛向我介绍,她身边的女孩将会是我的贴身女仆,专门服侍我,我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她。
「您好,珍妮,以后请您多多指教了。」我点头微笑地问候,感觉这样认识新朋友,有点儿不习惯。
「不用客气,小姐。」她翠绿色的眸子露出羞怯的眼神,垂坠一、两咎红发的白色软帽底下,是一张圆圆的脸、可爱的雀斑、平和的鼻子和宽阔的嘴,配上咧开嘴的天真笑容,看得出来是个没有心机又好相处的女孩。
我们穿过玄关大厅,右转走进米黄大理石地砖的高耸门廊里,两边深色木头壁板的墙上,装饰着有华丽金框的绘画、缀有水晶珠子的金色烛台,走廊上摆了一整排精致的木制家具(半圆形桌、锻面单人椅),点缀各种外型细致考究的花瓶、雕像、瓷器、水晶等摆饰,不断地一一从我眼前撂过。在我还来不及仔细观赏之下,法蒂玛已经带我走上通往二楼的雕花木头手扶梯(这是家人专用的内梯,与玄关大厅供客人走的豪华石梯不同),阶梯上铺着滚金边的深蓝色地毡。
「小姐,」法蒂玛一边踏上阶梯,一边回头说,「您的房间安排在北翼的二楼,那里有五间套房,目前都没有人居住。爵爷让人重新布置过露易莎小姐婚前住的那间套房,是其中采光与通风最良好的一间。」
我点点头,不知道她口中的露易莎小姐是谁?是叔叔的女儿吗?还是他与父亲的姊妹呢?法蒂玛没有继续向我说明,我也没接着问。
我总觉得自己与这里十分格格不入,像是隔在一张雾茫茫的玻璃窗后面经历着这一切。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宅子里的主人所接受?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能跟每个人相处得来吗?在一切都不明确的情况下,我只能把自己与这里区隔起来,当自己是个外人,亦或只是个借宿一阵子的路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称不称得上是客人?至少『客人』的定义应该是经由主人邀请,而且备受主人欢迎者才能算是吧。
进入房间的那一剎那,我不禁圆睁着眼,天啊!这…这么美丽的房间…真的是要给我住的吗?噢,哇…
房间里的紫红色天鹅绒落地窗帘已经拉起,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白色格子窗棂斜射进来,将以奶油色及玫瑰色调为主的室内空间洒上一层金光。有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误闯入《格林童话》书页里的梦幻场景。这样宛如仙境的精致寝室应该是给那些贵族千金或公主们住的地方,而不是我啊!
「小姐,请您先梳洗一下,等您准备好,珍妮会带您到爵爷的书房。」法蒂玛说完,又指着已经放在深色木头地板上的两件行李箱,「还有,待会儿珍妮会帮您把行李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好,您要怎么整理再吩咐她就好。」说完,她向我屈膝行礼,然后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
那两件行李箱的其中一个外型朴拙老旧但极坚固耐用的小木箱,是我唯一携带来的行李。这只老木箱曾经陪着我与母亲走遍大小乡镇,患难与共。但是摆在这间粉雕玉琢、如梦一般的卧室里,却显得那么突兀、不相称。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墙壁上线条优雅的奶油色木头壁板,上方贴有色彩柔和----米色底、点缀粉红、淡黄、粉紫小花蕾及嫩绿枝叶图纹----的壁纸,直到与壁板同样色系的嵌花天花板。粉嫩的色彩就像只会出现在高级糕饼店橱窗里的水果鲜奶油蛋糕那般,鲜嫩欲滴、香甜可口。
一张可以一次睡上四个人的雕花核桃木四柱大床,床柱上垂挂着与壁纸同花色的织锦缎床缦。彷佛顶天高的床柱上有典雅的几何花纹,经过抛光处理的细致表面,在窗外阳光映照下,发出一种月光石才会闪耀出的柔和光芒。同款式的床头柜、五斗柜、两张单人手扶椅及小圆桌,摆在窗边、造型雅致的写字桌、玻璃展示柜、圆形抽屉矮柜、玫瑰色丝绒躺椅,以及如魔镜般沈睡在更衣室门口边的米白色华丽梳妆枱,也都华丽得很不真实。
更不用说那些只会出现的精品店橱窗后面的镶金瓷器座钟、成对的中国花瓶、水晶烛台、跳舞的瓷器人偶摆饰、希腊石膏像及质地轻柔的蕾丝床单、蕾丝抱枕等。另外,一张横躺在床前,有如栗子奶油般色彩柔和的棕色波斯地毯,勾勒一圈淡粉红色系、由繁复的花草和几何构成的异国风味织纹,简直就像是从《一千零一夜》里面直接飞出来的神奇飞毯。
整体而言,房间布置呈现一种淡雅、纤细、深具女性柔美特质的优雅景致,与我熟悉的世界是完完全全地截然不同!
也许这里是伊甸园里的某一角,伟大的上帝在下一秒钟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闪雷,大声怒斥道:「滚!这里岂是妳这种渺小卑微的人类能够进来的地方!」然后将我轰出千里之外。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种这么美丽的地方吗?
「小姐,」珍妮笑着说,然后打开另一只崭新的牛皮镶金边硬壳行李箱,那是法蒂玛在布鲁塞尔买的,里面装满她为我添购的新行头。「我先帮您把衣服挂起来,待会儿您要去见爵爷时要穿哪一件衣服呢?」
我回过神,转头对珍妮微微一笑,「都可以,妳帮我挑吧。」
「好!」珍妮露出开心的笑容,指了指窗户边一扇绘有中国风味花鸟图案的米白色屏风,「小姐,浴室在那边后面,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先去梳洗。您要我帮忙更衣吗?还是要再更换热一点的水?」
「都不用,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我客气回答,然后走进空间不大,地面贴上白色及粉红色系马赛克磁砖的长型浴室。
浴室里靠近门口处,有一个附有镜子的铜制脸盆架,上面挂着毛巾;尽头处则摆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黄铜浴缸,浴缸里注满热水;在浴缸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迭折得很整齐的柔软米白大毛巾、一束插在水晶花瓶里的可爱花朵、装在雕花水晶罐里的粗砾海盐、干燥玫瑰花瓣、好几罐泡澡用的精油、一罐小苏打粉、搁在银盘上的三种不同香味的肥皂(玫瑰、熏衣草及柠檬马鞭草),桌边黄铜钩上挂着一块海绵和一根长柄猪鬃刷子。另外,脸盆架旁边的墙壁上还开有一个小门,门口挂着白色蕾丝门帘,我掀开帘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如厕的小空间。
梳洗到一半,珍妮拿着我的换洗衣物闯了进来,让我吓了一大跳,感到很不好意思。
噢,嗯…我张大眼睛看着她,惊讶地说不话来!
「小姐,」珍妮像没事一样,走到浴缸旁边,语气稀松平常,「洗好了吗?洗好就请您站起来,我帮您更衣吧。」她顺手拿起一条大毛巾,站在我面前。
「没…没关系,请妳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虽然法蒂玛已经事先告诉过我,贴身女仆大概会帮我做哪些事,可是我还没有这样的心里准备,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
「小姐…」珍妮立刻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垂下肩膀,怯怯地低声问道:「您是嫌我会笨手笨脚,太粗鲁吗?虽然这我是第一次作贴身仆人的工作,可是我已经跟玛丽亚大婶学了两、三个月了,我做得来,小姐您不用担心。让我服侍您好吗?」
我张大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噢…,踌躇了片刻,我只好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表现出不自在的尴尬模样,让珍妮顺利完成她职务上的份内工作……
「小姐,这件衣服的颜色跟妳的眼睛很相配,妳穿起来很好看喔。」珍妮帮我换衣服的时候,翠绿色的灵巧眼眸闪着笑意地对我说。
她帮我挑选的是一件高腰丝绸洋装,白底蓝条纹,搭配一条水蓝色丝缎腰带,还有同款的平底鞋。
我不知道穿起这种现在流行的希腊风格长袍好不好看;不过,还好法蒂玛帮我买的都是领口比较高的样式,该遮住的都有遮住,这样我就可以接受了。
我那一头蓬乱鬈曲的黑发也被珍妮梳得光亮,然后将耳朵两边的头发编成自然的辫子盘在脑后,其它的头发让它们垂在肩膀后面。珍妮还从梳妆台上绘有玫瑰的陶瓷收纳盒里面,拿出一个精巧别致的珍珠发夹,帮我别在头发上。
我尽量不去理会心中的忐忑,跟着珍妮来到伯爵大人的书房门口。
「小姐,爵爷就在里面,您直接敲门进去就可以了。我等一下再过来带您回房间。」珍妮说完,微微屈膝,然后就从仆人的通道出入口离开了。
我深深舒缓了几口气,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才轻轻敲两下厚重的桃心花木门,然后开门走进去。
窗帘敞开的书房一片明亮,不过,里面却空无一人…
环视了一下这间以深色木头的暖色调为主、风格沈稳的房间。墙壁以橡木为壁板;门口左侧的空间以一张厚实的橡木大书桌为主,墙边有一座摆满精装书籍的高耸书柜;右侧花冈岩壁炉前的土耳其地毯上,有一组橄榄绿丝绒沙发椅,围着一张雅致的椭圆茶几,靠近门边的地方摆有一个镀金木头橱柜,上面有好几瓶酒、水晶雕花醒酒瓶及酒杯。
最吸引我目光注意的是一个放在书桌前的落地大型地球仪;一座靠墙摆放,约莫半个人高、刻有埃及神像及象形文字的石碑,上面还有缺角跟裂纹;柜子上的几只希腊古董花瓶,黑底绘有橘红色花纹及希腊人物;以及小心陈列在玻璃橱柜里的昆虫标本、史前植物或小型生物化石,甚至还有好几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大型骨头和其它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房间里没人,我只好越过沙发椅走到窗户边,站在窗枱前眺望窗外的景色。门前的大理石圆形喷水池旁,有一个男性仆役正用长竿上的网子捞起水中的落叶;更远处的几何造型花圃上,还有园丁在修剪被整成方方正正、枝叶茂密的灌木丛。
「罗莎蓓儿?」一阵低沈严肃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甚至没听见开门声。
我缓缓转身,镇定地望着那名站在门边的高大黑发男子。
他楞了一下,眼里撂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然后又立刻恢复成面无表情,以公事化的口吻对我说:「妳好,欢迎妳回来。」他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笑容。
这个人就是父亲的弟弟…,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呃…太年轻了吧,应该不到三十岁吧?我还以为他与父亲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也是四十多岁左右,甚至可能有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了,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我是你的叔叔,阿佛萨斯詹姆士冯克劳思。」他的语气仍旧平板冷硬。
我迎上他严峻的目光,对他微点一下头,屈膝行礼,表情维持淡定。
他的皮肤黝黑,略显刚硬的五官线条分明,浓密眉毛下有一对宛如深潭般的黑色眸子,不能够算是英俊,但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我感觉自己像是面对一头伺机而动的印度黑豹,聪明、机敏、冷静,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不过,我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轻蔑的目光。
「我想,」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法蒂玛已经对妳大概说明过宅子里的状况了。家里人口简单,我母亲正在修养,需要清静,所以她几乎不出房门。等一下法蒂玛会带妳去向她请安,她不喜欢别人打扰,平时除非她叫妳,否则妳不需要天去她向她问安。至于我,我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宅子里,妳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谢尔德先生或法蒂玛,他们会全力协助妳。妳现在也算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也是宅子的主人之一。宅子里各处妳都可以随意使用,只要事先告诉仆人们,要他们帮妳整理好就可以了。如果妳有特别的事情的话,可以来跟我说;若我待在宅子里,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待在这间书房。另外,从下星期开始,我已经帮妳安排了一些学习课程,至于细节,法蒂玛会再向妳说明。」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快速说完,最后问:「妳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有。」我也面无表情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不卑不亢。
「好。」他点点头,简洁地说:「那妳回房休息吧。」
他目光冷冽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他的书桌旁边,拿起桌上的卷宗开始翻阅起来,完全当我像是不存在了一样。
走出书房,是法蒂玛站在门口等我。她带我走向门廊尽头的楼梯间,告诉我:「老夫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午睡完毕,起床也吃过药了。您现在可以去向她请安了。」
老夫人的房间位于北翼的一楼,足足有我房间的两倍大之多。一踏入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以金色、墨绿和棕色为主色调的宽敞起居室,室内一扇敞开的双开式木门里面,走出一位身材微胖、笑容亲切的中年女仆。
「小姐,您好。」她向我致意,态度恭敬和蔼,「欢迎您回来。请叫我玛丽亚,我是老夫人的贴身女仆,专门伺候老夫人的饮食起居。」
我向她点头问候之后,她告诉我和法蒂玛,「请进来吧,老夫人正等着哩。」走进卧房时,她还转头悄声对我说:「不过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咳嗽的老毛病让她老是睡不好,刚才醒来还闹了一顿脾气。」说完,还俏皮地向我一眨眼,然后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随着她瞇眼而笑皱起的鱼尾纹,看起来让人感到份外亲切、温暖。
「夫人,」玛丽亚带着轻快的语气说,「罗莎蓓儿小姐来向您请安了。您瞧瞧,她是不是就跟她的名字一模一样,漂亮得就像朵盛开的玫瑰花似的。」
厚重丝绒窗帘半掩的寝室里,显得有些昏暗。一股混和药水、酒精及熏香的浓重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一位坐在镶金雕花四柱床上、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眼神锐利。她靠在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前,膝盖上罩着一件厚厚的羽毛被和一条质料良好的织花毛毯。她的皮肤光滑,不见一丝皱纹,直挺的鼻子及瞿铄的黑眸看得出都遗传给伯爵大人了。就算已经年过半百,深邃优雅的五官仍旧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风采。
我走到床前,恭敬地屈膝行礼,在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候之前,就听到她冷淡的声音传进耳朵:「反正我也不是妳的亲奶奶,妳就跟其它人一样叫我夫人吧!」
她傲然抬着下巴,挑眉睨视的神情,在身上一袭高领丝绸睡衣、披在肩上的金线绣花黑色克什米尔羊毛披巾,以及在垂坠在高耸床柱周围,缀有金色流苏的暗红丝绒帐幔的衬托下,俨然就像是一位居高临下、傲视天下且深居宫帏的高贵皇太后,而豪华的四柱大床就是她发号指令的黄金宝座。
「午安,夫人。」我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保持平静从容的态度向她屈膝问候。「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罗莎蓓儿,请夫人指教。」
她抿着嘴,轻微一点头,表示响应。目光接着立刻转向站在我身旁的法蒂玛,「妳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您,夫人,」法蒂玛的语气还是保持一贯的冷静淡然,「小姐一路上都很客气,不会多做什么要求,我们很顺利地回到府里了。」我听不懂法蒂玛为何要这样对老夫人说,似有弦外之音,不过我并不想深究。
老夫人没吭气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然后又将视线移回我的身上。「好了,妳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以后没什么事的话,也不用再来请安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只浑身沾满泥巴的小狗,巴不得我赶快离开她的视线,好眼不见为净。
「是的,夫人,晚辈告退了。」我屈膝回答。
「夫人,我也告退了。」法蒂玛也跟着与我一起离开寝室。
「好了,玛丽亚,窗帘可以放下来了吧。」在步出起居室之前,我听见寝室传来老夫人口气不悦的斥责声,「就为了看那个小ㄚ头,妳是想让我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张不开吗?窗户也一起关起来吧,那该死的风吹得我又开始头痛了。妳们怎么个个都跟阿弗萨斯一样,真把那ㄚ头当回事,还真的大费周章派人去找…」
回到房间,珍妮已经把房间整理过一遍,我说要自己整理的那只老木箱,她也帮我摆好在床尾的长椅上了。
我吁地一声松了口气,终于卸下这几天悬在心头的紧绷和不安。伯爵大人和他母亲的反应跟我所预期的也没有相差太远。唉…,同样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麻烦包袱吧。
没关系,反正等我满十八岁之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回来了!
『叔叔』、『奶奶』这两个名词,仍旧离我非常遥远,就如同在天边的月亮一样,那么的遥不可及。不过…,老夫人为什么说她不是我的亲奶奶呢?难道她不承认我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怀疑我的身份吗?
打开木箱上斑驳的黄铜锁,我仅有的几件物品就静静躺在里面。两套常穿的洋装、几本我喜欢的书、一颗母亲留给我的水晶球、一幅父亲的小型肖像画,以及一只镀金怀表(那是父亲当年送给妈妈的定情物,就连我们最穷的时候,妈妈也舍不得拿去卖)。其它的东西,我都转送给族里的人了。就连我最喜欢的那件蓝色七层裙装,我也送给亨丽叶塔当结婚礼物,她就快跟杰克结婚了,可惜我无法参加他们的婚礼。
想到已经启程前往巴黎的族人们,我的心思不禁又开始低落起来。
我本来要留伯爵府的地址给大家,希望能够随时跟大家保持联系;但是,埃达嬷嬷却告诉我:「罗莎蓓儿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间也没有永远停驻不转的风。若是有缘,在神圣的安排之下,我们一定会有再相聚的一天;若是缘分尽了,也不须刻意强求。所以,就让我们带着祝福彼此的心相互道别吧。只要我们知道存在于彼此心里的爱与关怀,会像无形的脐带将我们的心紧紧相系在一起,这样就够了。终有一天,我们大伙儿都会在投生以前的来处再度相见,不是吗?肉体上的分离只是暂时的,灵魂上,我们从来不曾分离过,妳与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我将这些物品一一收进柜子或抽屉里,只除了那颗装在衬有丝绒内里的木匣的水晶球。这颗质地清澈、毫无杂质的水晶球,可以算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了。
妈妈曾说,这是她从外曾祖母那里得到的传家宝,代代只传给那些具有灵知能力的家族女性。传说是我们某位女性祖先,在很久、很久以前从埃及带出来的神庙圣物。我把水晶球安安稳稳地摆在床边柜子上一块深□□软垫中央。缀有同色流苏,锈上银边的软垫,是妈妈特地为了这颗水晶球所缝制的。
门口响起两声轻轻敲门声。
「请进。」
「小姐,」珍妮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门口,「午茶时间到了!」她手上端了一个银托盘,「可是我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咖啡,还是喜欢茶或热巧克力,所以我每一种都帮妳端一些来了。」
我看着珍妮放在窗边小圆桌上的托盘,里面有三只小银壶,同款的银糖罐及有柄牛奶壶、两只附杯碟的精致骨瓷杯(一个窄口的是白底绘有蓝色花草、希腊女神图案,一个宽口的则是白底金边描绘粉色玫瑰)、一块点缀鲜红樱桃的奶油蛋糕、一根银汤匙及叉子。
「阿嘉塔大婶说,您刚回来,一定要让妳吃吃看家乡的传统蛋糕。」珍妮热烈地推荐说:「这个是我们春天常吃的黑森林蛋糕,里面有加樱桃利口酒和樱桃,非常好吃喔,小姐,您一定要尝尝看。」
「珍妮,」我问,「妳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吃?」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享用呢!
「小姐,您吃吧!」珍妮受宠若惊似的摇摇手,「若被梅尔管家知道我跟您一起吃,我会挨骂的。而且,厨房里也有我的份,我回去吃就好了。」
珍妮走后,我坐在小圆桌前,怔怔望着占满整张桌面的精致银壶、小罐子、杯、盘,还有那块美丽的蛋糕,胸口和喉咙都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样,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我出神地望着窗外,脑海中不禁浮现妈妈酒后伤心欲绝的模样……
晚餐前,珍妮又过来帮我换上晚餐穿的衣服,并且带我走到餐室。
噢,听说以后三餐都要更换适合用餐的衣服,唉,当个千金小姐一定要这么麻烦吗?好累…
「小姐,晚餐通常只有爵爷一个人在餐室里用餐,不过您回来之后,他就不用孤零零地一个人吃饭了。」
「我不能跟妳们一起吃吗?」我苦恼地问。想到又要面对那张冷漠严肃的脸孔,还得单独跟他一起吃饭,想起来就令人胃痛。
「小姐,」珍妮莞尔地说,「您是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跟我们下人们一起用餐。您不用担心啦,爵爷人很好,亲切又幽默,有时候还会跟我们说笑哩,您不用害怕跟他一块儿用餐呀。」
我不禁蹙眉疑惑,珍妮口中的爵爷跟我下午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亲切、幽默,这样的形容词实在很难跟他划上等号。
进到餐室,伯爵大人已经坐在餐桌的主人位子上了(有关餐桌礼仪,法蒂玛这几天已经帮我恶补过了)。他转头对我点一下头,神情肃然。
我微微屈膝向他问候,然后走到谢尔德先生帮我拉开的位子前坐了下来。我被安排在主人位置的左手边,背对窗户,面向摆着好几盘食物及酒瓶的餐柜。
日耳曼人的晚餐很简单,通常都是冷盘,包括几片火腿、香肠和起司,搭配面包和葡萄酒。不像我们罗姆人习惯喝浓浓的热汤,搭配面包或马铃薯。不过,入境随俗,从今天开始,我就得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了。
「小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谢尔德先生端食物过来给我时,亲切地问,「有的话请告诉我,我再让阿嘉塔帮您准备。」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小姐,」谢尔德先生又接着问:「您要喝什么酒呢?今天的烟熏白香肠最适合搭配伯帕尔德一八六六年出产的卡宾特酒了,或者是色穆尔河那里的盖里尔农庄酿的冰酒也很不错。」
啊?我楞了一下,迷惑地望着谢尔德先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的什么、什么酒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知道的葡萄酒等级就是『最便宜的』,跟『比较贵的』两种分法而已。而且除了加了很多果汁的酒之外,或者除非感冒发烧,我几乎是不喝酒的。又苦又涩的酒,我实在不懂有什么好喝的?
「她还未成年,不要给她喝酒。」一直低头默默吃东西的爵爷突然冷冷地开口,「给她茶或什么的就好。」
「是的,爵爷。」谢尔德先生恭敬表示,然后又问我:「小姐要中国绿茶吗?有味道淡的及口味比较厚重的两种。还是英国红茶,阿萨母、大吉岭或锡兰?或者是加味的花草茶?」
前面一长串的什么、什么绿茶、红茶的,我也是听都没听说过,我只好问说:「有柑橘茶吗?」
「有的。」谢尔德先生微笑点头,「马上就来。」然后转头示意站在门口的一位男仆,男仆点头后随即往厨房走去。
「爵爷,您还需要什么吗?」
「没有了,谢谢。」伯爵大人以比较亲切的语气回应,「你们都先下去吧,待会儿再来收拾餐具就可以了。」
谢尔德先生把柑橘茶端给我之后,跟其它仆人一起离开。餐室里只剩我跟我应该称作叔叔的『亲切』长辈,相对无言,沉默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他没有开口跟我说话,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地特意讨好他。
用餐完毕,他对我点个头,简短说一声「晚安。」后,就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室了。
「小姐,」法蒂玛走了进来,对我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晚上睡觉之前,您可以去交谊厅里面,那里有一台钢琴,也有一架竖琴,您可以在那里弹弹琴。也有西洋棋、扑克牌或双陆棋;另外,我也放了一些刺绣的东西在绣箱里面,您想刺绣的话也可以。不然,您也可以去图书室选几本书来看。」
我请法蒂玛带我到交谊厅。一听我这么说,法蒂玛对她后面三位男仆点点头,三位男仆立刻从仆人通道离去。
当我们到达交谊厅时,我才讶异地发现室内所有的落地烛台上的蜡烛都已经都被点燃,壁炉里的火也烧得噼啪作响。虽然已经是四月天了,但是在太阳下山之后,还是需要炉火的温暖来驱散夜凉如水的寒意。
哇,噢,原来…这就是贵族的奢华生活啊!什么事都有人帮妳做得好好的,不用自己做得灰头土脸、满身大汗…
「小姐,需要我帮您端饮料过来吗?酒、茶、果汁或牛奶?」法蒂玛问。
「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一杯热开水吗?」
「好的,我等一下就帮您送过来。」等她确定过我没有别的需要了,才屈膝离开。
宽敞的交谊厅里面,布置得非常舒适。墙壁装饰深色木头壁板,以及深□□窗帘和同色系的室内装饰,地板上铺了好几张米色和深蓝色调土耳其地毯。好几组豪华典雅的沙发座椅和茶几错落有致地摆在房间各个角落。就算一次要容纳拥有十几、二十名家人的大家庭,在里头休闲娱乐、谈天说笑,也不会感到空间过于狭窄局促。
我走到一组放在壁炉边的蓝底织纹镶金边的沙发旁,倚着一张双人椅的椅背,抬头仰望墙上的油画。
那是一幅全家福的肖像画,画得极为传神。
画中绘有四名人物。端坐在画面最前方,金发蓝眼、蓄着胡髭、表情威严肃目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已经去世许多年的爷爷吧。而坐在他旁边的女子应该是我下午见过的老夫人,黑发黑眼,容貌娇艳,至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脸上露出柔美的笑容,看起来非常幸福、美丽,与下午时的高傲、闹脾气的烦躁模样,差别实在很大。站在老夫人后面的是一位俊逸挺拔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灿烂的金发、温文儒雅的笑容、与刚才那位中年男子一样的湛蓝眸子;跟母亲那幅小型肖像画里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从这张画里看起来,他应该是个很温柔、很和蔼的人吧?另外,站在父亲旁边,笑容开朗、眼神明亮,年约十二、三岁的黑发小男孩,该不会就是那位不苟言笑、冷得像冰山一样的伯爵大人吧…
想不到他也曾经有过如此活泼可爱的天真岁月啊?真是不可思议!
盯着画像看了一会儿,我才缓缓走到伫立在窗台下的平台钢琴旁。在钢琴前面坐了下来,然后打开琴盖,收妥铺在琴键上的绒布条,试弹了几个音。哇,音质还真好,与我平常弹的老旧风琴简直是天差地别。
停顿了一下,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弹奏起母亲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这是妈妈平日最爱弹奏,而且会一边弹一边唱的曲子,旋律轻柔、充满诗意。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总会出现最美丽、最幸福的笑容,眼中闪耀着最明亮、最温柔的光辉,彷佛一位翩然降临人间的月光女神,爱恋着世间所有一切。妈妈说这也是父亲教她唱的第一首歌曲。妈妈说过,她会与父亲相识,就是从这支歌开始的。
不知道为什么?弹着、弹着…,一直不敢流下来的眼泪,终于如溃堤般扑簌落下。
我一边弹,一边像是在宣泄对母亲的思念,还有…强烈的愧疚感。
现在的我,竟然住在这么舒适豪华的大房子里面,吃着精致可口又丰盛的食物。房间里面不会渗风漏雨,还有柔软的大床、蓬松的羽毛枕头、热腾腾的洗澡水、质地细滑没有补钉的内衣、美丽的蛋糕…,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我自己独自享受,而母亲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些原本才是她应该享有的生活啊,而不是我啊!妈妈,妈妈,笨蛋妈妈,您为什么要这么傻啊?为什么要……
想到这里,我顿时难过得无法自抑,乍然停止琴声,开始掩面哭泣起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几乎把这阵子所有压抑在内心里的泪水,全都倾泄而出,一倾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