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伯爵千金的忙碌生活(1 / 1)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在新奇与忙碌当中度过!
第三天早餐过后,远从法兰克福城里来的裁缝师就领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驻我的房间,花了一整天帮我量身,选择布料,决定服装款式和配件。
他们带了好几本详细的布料、蕾丝、缎带、珠子、羽毛等实品目录,十几箱各式高级布料,以及装满一整个大皮箱的时尚彩色画卡,每一张都绘有目前巴黎最新流行的服装款式,包括与之服搭配的饰品、帽子、鞋子等。然后巨细靡遗地询问我的需求、想法,偏好怎么样的风格、样式、材质等一堆我想都没想过也可以是问题的问题。
「高贵美丽的冯克劳思伯爵小姐,」法国籍的裁缝师带着浓浓的法国口音,习惯拉长最后一个尾音来增加他说话的戏剧性张力。加上他脸上厚厚的□□和卷得很整齐的银色假发,差点让我以为主演莫里哀喜剧的演员走下舞台,来到我的房间里了。而不是那位深受威斯登堡国内贵族及大市民阶级女性推崇的『来自法国』(这是绝对得强调的重点)的『天才魔手』裁缝师。
「我认为……,啧啧,」他手拿一只羽毛笔,精明的茶褐色眼珠像玻璃珠一样在我身上转个不停,一面不断在一本朱红色牛皮小本子上涂涂写写。「嗯…,我看看啊,」他扬起羽毛笔在空中飞舞,「麻烦一下,请您的下巴抬高一点,对对对,再高一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您的瞳孔…..呃…..应该是介于靛青及宝蓝之间的颜色,嗯,外面那圈又是比较偏湛蓝,在阳光下看起来的话。」他夸张地吁了一口气,对我展开一个满意的笑容,「呼!我说啊,您这种美丽的蓝色眸子最适合搭配一些蓝色系服装及配件。不过,不能整体都用这些颜色,还得适当地搭配其它色彩,布料的材质也很重要,还有蕾丝、珍珠、皱纱、打褶这些细节也不能忽略。」停顿了一下,他带着戏剧性的语气,睁大眼睛看着我,「而且,还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太浓,少一分则不到位,一定要----刚----刚----好,像是美味的法式马卡龙点心里面的面粉和杏仁粉的比例一样,绝对不能多一点点或少一滴滴,才能更突显您那双彷佛在月光下悠悠绽放璀璨光芒,犹如地中海蓝宝石那般美丽迷人大眼睛哪!」
我努力挤出一个表示谢意的笑容。
我站在房间里,尴尬地身上只剩下衬衣、衬裙和长袜,任由他带来的两位年轻男性学徒帮我量身。他们从脖子的颈围、长度,到脚踝的踝围,都拿着软皮尺仔细测量,就连我的每一根手指长度和指宽也都不放过。并且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您个人是比较偏好深色系的蓝呢?还是浅色系的呢?深蓝色系当中,您又是比较喜好哪几色呢?靛青、花青、绛青、黑青、紫青、藻青。」他神情认真,嘴唇上的珠红胭脂不断上下左右来回蠕动,吐出一长串阿拉伯文般的陌生法文单字。「浅色系当中,宝蓝、湛蓝、蔚蓝、淡蓝、海蓝、天蓝、碧蓝、水蓝,妳认为呢?」
我迟疑了一下,「…都可以,皮耶先生,只要看起来舒服就好。」然后边抬起一只脚,让其中一位学徒在纸上划出我的脚形。
虽然法蒂玛事先提醒过我,「小姐,他们只是来帮妳量身的师傅,是一般平民,身份阶级跟妳完全不一样。所以您不需要将他们当男性看待,当他们只是…」她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下去,「只是一个从事裁缝工作的仆人。」我懂她的意思。我听说过,贵妇们对于在仆人面前赤身裸体,并不会感到羞耻。这是因为她们不觉得彼此有对等关系,就算是男性,也不会当作男性看待。简单来说就是『下层阶级的男人在她们看来就像牛一样』的意思就是了。这在巴尔札克《优雅生活论》里面有提到,图书室里有这本书。
这个观点,虽然我无法苟同,不过却也是普遍的实际状况,而且好像也没听过两造双方抱怨过。
「好的,」皮耶先生继续提问,「高雅的冯克劳思伯爵小姐,请问您对于巴洛克、洛可可或者古典、文艺复兴及威尼斯风格有什么看法?给您的感觉是什么?感动您的地方又是哪几点?对着这几种形式表现在服装上面,您又有怎么样的想法?」
「嗯…很华丽,也…都很美丽,不过,我只要简单大方,领口高一点就可以了。」
「呵,很好,很好,非常有趣的观点,独到的见解。」他点点头,羽毛笔在本子上沙沙作响,「美丽…,领口…」他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
「那么,智慧与美丽兼具的冯克劳思伯爵小姐,香水呢?」皮耶先生的眼神认真。「您对于香水的偏好呢?香味代表一位女性散发出来氛围、气质,以及想要表达的对人生的看法,对生命的领会,以及对美的体悟。就如同舞台上的灯光一样,灯光打得好的话,舞台上的女演员就会立刻紧紧抓住台下观众的目光,让大家目不转睛,难以离开视线。我可以从您偏好的香水味道来构思适合您的设计方向,如果您喜欢紫罗兰味道的香水,那么设计重点就应该偏向神秘,带点儿洛可可式的低调奢华感;如果您喜爱的是麝-----香-----,」他轻轻眨了几下眼,特意加重语气在最后一句话,「呵呵,那我就得将重点放在薄纱、皱折和领口高度这些细节上面了。」
「呃……,我没有特别偏好,只要清淡不呛鼻的味道就可以了。」
「嗯,非常明智的选择,没有…,呛鼻…」皮耶先生接着抬起一道用炭笔画得粗黑的眉毛,语气轻快问道:「那么音乐呢?您喜欢哪一种风格的音乐呢?巴洛克?古典?浪漫?后浪漫?乡村民谣?儿歌?」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所谓的乐派分别。不过,我比较喜欢莫扎特纯净、愉悦又带着淡淡哀伤的曲调,像是钢琴协奏曲『第二十号』、『第二六号第二乐章』或『费加洛婚礼』中苏珊娜唱的歌曲;还有贝多芬的『田园』、『告别』交响曲、钢琴奏鸣曲『月光』、『第八号,悲怆』,还有他创作的一些艺术歌曲,尤其是『思念』这模拟较抒情的乐曲。」
「是的,嗯,非常高雅的品味,…淡淡哀伤、…浪漫,很好、很好。」
「喜欢辣的食物吗?」
「……还好。」
「葡萄酒方面,喜欢凯宾特的酸涩口感,还是贵腐如蜂蜜般的甜?」
「……我…呃…不太喜欢喝酒。」
皮耶先生点点头,一一在小本子上快速仔细地纪录,然后突然间,舞台灯光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的眼神陡然一亮,露出一个打从心底发出的快乐笑容。「呵呵,亲爱的小姐,迷人的甜心,可敬的淑女!」他以热烈的语气喊道:「接下来我们得来谈谈晚礼服了,喔!天啊,最让人兴奋的话题…」
在皮耶先生一系列连珠炮似的问题轰炸下,既漫长又艰巨的量身工作终于完毕。
「小姐,现在要请您把衬衣脱掉,我们要开始丈量您塑腹内衣的尺寸了。」同行的女性塑腹裁缝师和前来接手,还有她的两位年轻女学徒。
「这里吗?」我张大眼睛问她。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们量身。「呃…」我没有办法像那些贵妇一样,把房间里的男性当作牛一样看待啊!噢,就算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在一群『真正的』牛面前坦胸露背。
「我们到更衣室里面去量好了,好吗?」我带她们到房间更衣室,请珍妮放下更衣室的门帘,留下一群表情诧异的裁缝师----皮耶先生、二名裁缝助理、帽子裁缝师及其一名助理、布店代表、皮件店代表等人,站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没办法,我不是真正的『贵妇』或『千金』啊!
真正的我还是一个来自『罗姆族』的乡下女孩,我决定还是要活得像自己就可以了,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最后,在皮耶先生和法蒂玛的主导之下,我的更衣室里即将在一个月后或更短的时间内----皮耶先生保证会加快缝制速度并督促其它店家业者----堆满更多的进入贵妇世界的必备决斗用品----『铠甲』、『帽盔』和『武器』,并且将会呈现爆满的必然状态。
琳琅满目可以写满一整张二十呎长羊皮纸的清单,包括:
『铠甲』类:第一眼的决胜关键点(皮耶先生不断强调),一位女性是否能在众多淑女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社交场合中的目光焦点,就是一件能够为自己容貌加分,并且让自己显得气质出众、品味高雅又不失高贵端庄,而且不至于跟不上流行的合宜服装。以穿着场合不同又可细分为居家服、外出服、晚礼服、休闲服(运动时穿的)、骑马装。
件数在皮耶先生建议及法蒂玛坚持之下做出决议。我认为可以不用那么多套,可是法蒂玛说我得考虑仆人清洗难易度和需要的时间,还有可能面临的突发状况,破损、脏污、虫蛀等天灾人祸,一定得多准备几套才可以(皮耶先生深表赞同,令人钦佩的见解,他说)。
七套居家服、五套外出服、两套晚礼服、三套休闲服和三套骑马装。但是,这只是为了春天准备的衣服而已。在这些之后,皮耶先生还会依照今天所量的尺寸,陆续缝制夏天、秋天、冬天等其它三个季节穿的衣服。因为用的布料、花样、款式及各种装饰,蕾丝、花朵、缎带、荷叶边、披巾等等,细节实在太多了,无一一详述。看着皮耶先生展示的近百张的时尚彩色画卡,已经让我眼花撩乱,头昏脑胀,记不清楚最后到底会有哪些样式的衣服出现在更衣室里了。
另外,还有分冬夏的内衣和睡衣、晨缕等各数套。我已经搞不清楚了,都让法蒂玛决定。内衣、睡衣有另外的内衣店制作,由塑腹裁缝师代为订购。至于我的塑腹的款式、件数就不提了,淑女总是得有点秘密的(纯粹个人观点,与皮耶先生无关)。
『帽盔』类:展现女性的气质、品味、流行敏感度以及搭配能力的帽子,一定要慎重选择,而且要非常小心。帽子本身若是出错了,可是比穿错衣服还要来得糟糕,而且不可原谅(皮耶先生再三提醒)。
五顶搭配不同色系衣服的外出帽(款式在皮耶先生和帽子裁缝师激烈争执之下,由法蒂玛做出最后裁定),六顶散步时的帽子,包括有边草帽、无边草帽(夏天戴的)、及无边软帽(天气冷的时候戴)各两顶,还有两顶适合骑马时戴的帽子。除此之外,还有外出时遮阳用的白绢阳伞,绣花加蕾丝,一把。(我应该用不到才对。但皮耶先热切表示,只要是淑女都应该要至少拥有一把,当然最好是多准备几把,才能够与衣服做出绝佳搭配)
『武器』类:举凡能吸引痴迷男士目光,增添女性性感魅力(不用说,这当然是来自皮耶先生专业上的提醒)的手套二十双、袜子无数双、鞋子十二双、扇子六把(需要这么多把是因为可能随时会掉,被别的男士捡到。皮耶先生特别暗示)、手帕两打(与扇子有相同的道理)。
让手看起来更小,手指更纤细,可以引起男士爱怜(皮耶先生点头表示)的订做手套,细棉、纱稠、鞣皮及天鹅绒材质。完全包覆双脚、并让脚踝看起来更纤细优雅的长袜,各种花样、缀着蕾丝或绣上花边,棉袜、丝袜、毛袜、网袜。藏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现出平日不可露出来的双脚穿的鞋子,最能展现女性魅力的重点单品,不可不重视(皮耶先生眨眼强调);带跟包头鞋、平底鞋、短靴、半筒靴,各式材质、款式,华丽鞋扣及缀饰。另外,增加女性娇羞指数,舞会必备的扇子,缀上羽毛、珠珠,绣金线,带蕾丝边,锈绘上各种图案的各种样式;与晚礼服搭配得宜的扇子,绝对具有画龙点睛的陪衬效果(样式的决定,当然在皮耶先生全程热心的指导之下,拍板定案)。当然,也不能忘记质料细致的各式手帕,麻纱、绢、棉等,可以用在结识心仪男士、表达情意或定情之用(很多本小说里都有类似的情节,我自己看过的,不是来自皮耶先生的见解)。
上述手套、鞋子、手帕等,都由皮耶先生代为订购。
喔…,对了!我还没有提到皮包这一项。皮件店代表也带来一整箱成品及厚厚一本目录让我挑选。当然,在选择过程中,我也无法不重视好心的皮耶先生不时给予的带有独到专业见解的热心建议。
除了服装之外,各种知识、语言、绘画、音乐、舞蹈等课程,以及仪态、礼仪、马术等训练,也都不可豁免。法蒂玛通通依照伯爵大人的指示严格执行,无一项目得以幸免。而且几乎占据我白天所有的时间,让我没有机会可以稍稍喘息,沈浸在过去的悲伤里。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在紧凑忙碌的学习中过去了……
早餐后,必须先进行一小时的马术训练,教练是管理马厩、一脸大胡子的杰夫大叔。之后,上午时段,法蒂玛从村子里聘请来的女教师就会来到府邸帮我上课。夏绿蒂米勒小姐是村里常驻牧师的妹妹,曾在波昂教会的寄宿学校读过很多年的书,去年才刚毕业回家。她愿意在未婚夫前往非洲大陆传教的这段期间,前来伯爵府教导我。法蒂玛每天都会派车接送米勒小姐,每星期一至六,每日三个小时。
我的女教师非常温柔,和蔼可亲。初次见面,她就显现出极度的耐心和善体人意。
「对于德意志地区的历史熟悉到什么程度呢?法兰克王国、神圣罗马帝国、查理曼大帝、三十年战争,知道多少呢?」
第一天正式上课之前,米勒小姐想要事先了解我的程度,好安排课程内容。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很好听。梳成发髻的金发底下是一张温柔、有气质的脸,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美女,但我觉得她很好看,完全以气质取胜。
「…只听过这些名词,内容不是很清楚……」
「知道亚洲在哪里吗?有哪些国家?印度、泰国、中国、日本?非洲、美洲及大洋洲,大概了解到哪里呢?」米勒小姐笑起来,眼睛会瞇成一条缝,感觉更有亲和力。
「…都不是很清楚。中国?中国不是瓷器的意思吗?加了骨头的。」
「加减乘除都会吗?九九表应该背过吧,有学过代数、几何吗?」也许有人会说她的鼻子不够挺,也太圆了。不过这使她脸看起来更加柔和。未来一定是个疼爱子女的好母亲,就像妈妈还没开始酗酒的那段时间一样,是全世界最温柔、最慈祥的妈妈。
「加法、减法没问题,九九表背过几条,不是全部都背过。代数、几何,完全没学过。」可能你也会觉得她的肤色不够白晰,不像做足了严密防晒工作(躲太阳像在躲她们的丈夫一样,真正的丈夫,具有法律地位的那一个)的贵妇们那种苍白;而是非常耐看,带着刚被秋天金色暖阳拂照过的淡淡小麦色的健康白。
「德文呢?阅读、写作,拼写跟文法应该没问题吧?」
「我母亲以路德版圣经教我认字和阅读,但没有特别学过文法和写作。」
「那么法文呢?听说读写的程度大概在哪里?」
「我会说,也听得懂,但没特别学过。」
「拉丁文呢?」
「完全不会。」
「希腊文呢?」
「也不会。」
「拉丁文、希腊文!」我诧异地瞪大双眼,「这两种我也要学吗?」这不是只有大学教授、教士或古代人才需要懂的艰难文字吗?
「是的,小姐」米勒小姐露出同情的目光,「克劳思伯爵大人认为您也应该至少学会这两种语言的基础才行。」
「噢…」我苦着脸,他果然是看我不顺眼!
然后报之以歉然的表情,「米勒小姐,不好意思,以后可能要麻烦妳了,那些历史、地理、算术等等的知识,我之前都没有正式学习过,知道得很少。」
「没关系啊,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米勒小姐温柔笑说,「最重要的是小姐您有一颗愿意学习的心,这样就好了。就是因为小姐您没学过,才需要我啊,不然我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我听说您从小与母亲住在修道院里面,怎么会有机会接触这些?」
「谢谢妳,米勒小姐。您真好心。」
我的真实身份只有爵爷和法蒂玛知道而已,两人对外一致的说法是母亲与父亲因故失散,父亲一直在寻找我们母女二人的下落,但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我从小与母亲住在法国的修道院,直到母亲病逝,前不久才回到克劳思庄园。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好可耻,需要隐瞒。但是,为了能够保持低调、平静,像透明人一样地生活在加吉欧人人群里,我还是尽量避免去触碰这些敏感问题,免得引起某些令人头痛的窃窃私语和猜疑。
此外,每天下午也依序安排舞蹈、绘画及钢琴课程。从邻近城镇聘请专业教师前来指导,由府邸私家马车接送(原因是老夫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家里住进一些什么阴阳怪气、说话晦涩难懂的艺术家之流,这是珍妮偷偷告诉我的)。仪态、礼仪、家族史则由法蒂玛负责,在晚餐前一小时进行。我看交谊厅里有一架竖琴,于是问法蒂玛,可不可以也请老师来教我竖琴,我非常喜欢竖琴优美轻柔的音色。所以,我又多了一堂竖琴课。
这样子算下来,每个星期的一到六,从早餐后至晚餐前的时段,我都被排满的课程占据所有时间。只剩下星期日,才终于能够喘口气,拥有一整天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也还好伯爵大人跟老夫人都没有上教堂的习惯,所以我也得以被赦免,不用上教堂(我相信上帝不会责怪我的,我只是上行下效而已)。
每到星期日来临,我会利用这一天徜徉在图书室里的书海里头,翻阅一本本我从前绝对料想不到竟可能摊开在我眼前、也绝对负担不起的精装书籍(没有缺页、破损,不是二手书)。那里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书海,整整四面大墙都摆满了书(两层楼高,还有楼梯可以爬上绕著书墙的围栏通道欸,非常壮观!),甚至还有整套狄得罗编纂的法文百科全书、钱伯斯的英文百科全书以及应该有上百岁以上年纪的古董手抄书。或者,我也会戴上草帽,漫游在怎么逛也逛不完、处处充满惊喜的美丽花园。法式庭院、英式花园、玫瑰园、菩提园、迷宫树丛、天使山坡(绿草如茵坡上有一座白色希腊式凉亭,凉亭里有小丘比特的浮雕)、女巫森林(也许我会在哪一天在里面发现一间糖果屋也不一定)、天鹅湖(湖面真的有很多天鹅游来游去,还有水鸭)、流过花园里的小溪,以及点缀在园中各处的亭子、小桥、拱廊、喷泉、雕像、石椅,都是我驻足流连、惊叹连连之处。
日子虽然很忙碌,可是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新鲜、有趣。
我可以接触到从前不可能有机会也不敢妄想的各种人、事、物。整个世界彷佛正以崭新、辽阔的面貌开展在我的眼前。我从一个双眼被遮蔽、站在井底的盲人;转眼之间,一跃而成为爬上世界最高屋脊顶端(我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圣母峰)的冒险家、学者或哲学家(自我陶醉一下),全世界瞬间化为文字、语言、图画、音乐、舞蹈等环绕在我周围,任我尽情观察、欣赏、纪录,细细感受这世界所散发出来的美、深邃与力量。
某天早餐,伯爵大人将一把铜铸钥匙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
「这是妳父亲以前住的房间的钥匙,他的私人物品都还保留在里面,我想妳可能会想去看看。里面的东西,妳都可以自行决定要怎么处理,那些本来就是妳的东西。」
「是。」我收下钥匙,喉咙里像是被骨头哽住一样,吐不出谢谢这两个字。
回到房间后,我把钥匙收在窗边那张写字桌的抽屉暗匣里面,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有足够的勇气去使用这把钥匙…
除了这种简短必要的交谈之外,伯爵大人对待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与第一天见面时同样严肃、冷淡,绝不多言。
所幸每日大概只有早餐的时候才会见到他,午餐和晚餐,他大部分都让仆人端进书房里。其余时间,他不是待在书房,与秘书、城里来的会计师或律师商议各种『重大』决策,就是外出。处理的事情似乎都是有关矿场、钢铁厂之类的属于冯克劳思家族的投资事业。我听律师先生说过,我每年可以从这些投资事业获得百分之二十的净利收益(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不过,在成年或结婚之前,不得自行动用,必须得到监护人(就是那个亲切的叔叔)的同意才可以。
当然,亲爱的奶奶的慈祥身影,我更是几乎无缘得见了。
我始终以为自己与他们之间至少还维系着一条无形的血缘脐带关系,他们总还是我的亲人啊,心里某个地方也因此而感觉温暖。然而,却在某天被一道晴天霹雳、意想不到的闪电骤然切断,并且解答我心中些许疑惑。
「小姐啊,」珍妮一边帮我梳头,兴冲冲地说,「您长得跟大少爷还真像耶!我是在门廊的画像里看到的啦,我没见过大少爷真正的样子,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呃,小姐,对不起喔。我提起他,您不会伤心吧?」
「没关系,珍妮,妳不用担心。」
「嗯,小姐您最好了。」珍妮展露出她惯有的----没心眼的----傻气笑容,「还好我第一份工作就是服侍您,不是那些会打人、骂人的小姐,大家都说我运气很好哩。啊….我刚才说到哪了?喔,对了,因为我听厨房大婶和那些姊姊们在讨论,那时候妳还没回来,她们在说妳有可能不是大少爷的亲生女儿,谁知道爵爷派人去找的是不是真正的小姐呢?说不定是个冒牌货…,喔,我这样说,您不会生气吧?」
「不会,没关系,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好声回答,连我自己到现在都还不太能够适应这个事实,何况是其它人?
珍妮跟我已经很熟了,而且她真的没什么心眼,心里藏不住话。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八卦传言,都会不小心在我面前就顺口说了出来。所以,关于府邸里所有仆人之间的细碎耳语和恩怨情仇,我也都大概略知一二了。
「不过啊,」珍妮继续说:「等到您一回来,大家就都没话说了。她们说妳的眼睛和鼻子像极了大少爷,不用看也知道是大少爷的种…呃…不是啦,是大少爷的孩子啦。本来啊,老夫人很不赞成爵爷派人去找妳,因为她从没听过大少爷谈过有一个什么女儿,怎么会突然在他死后,留下遗书要二少爷去找妳回来呢?何必多一个人回来分财产呢?反正大少爷也不在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遗嘱有没有被确实执行,呃…这些话是阿伯特大叔这样说的啦,不是老夫人。老夫人可能是觉得大少爷被骗了或是…神智不清了…还是怎么样了,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啦。大家也分成两派,一派相信,一派不相信。不过一看到妳,大家就都闭嘴啦!阿嘉塔大婶还说,喔,完全就是冯克劳思的一滴血,一脉相承,假不了。她还说,您跟老伯爵的第一任夫人长得更是相像咧,就是大少爷的亲生母亲啊…」
「等…等一下!珍妮。」我不禁睁大眼睛,困惑地重复最后几个字,「亲…亲生母亲?」
「对啊。」珍妮恍然,顿时停下手边的梳头工作,惊讶表示,「喔,小姐,难道…没人对妳提过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
「所…所以…您还不知道!」她突然噤口,一副不敢再讲下去的惊恐模样。「喔,天啊!小姐…」停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她才又说,「好吧,我还是告诉您好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您迟早会知道的。不过,小姐,您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跟法蒂玛管家说,是我告诉妳的。」
「好,我当然不会说。」我真诚地保证,屏息等待最后的答案揭晓。
「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是老伯爵再娶的,因为大少爷的亲生母亲----第一任伯爵夫人----去世了,所以老伯爵才又续弦。而且啊…」珍妮圆睁着眼,压低嗓子小声说:「现在的爵爷不是老伯爵的亲生儿子,他是老夫人跟死去的丈夫生的小孩,改嫁时一起带过来的。」
什么?噢,天啊!……我一脸震惊望着镜中的珍妮,下巴差点要掉下来。
珍妮对我慎重点点头,继续手中的梳头动作。「所以啊,小姐,您才是现在府里唯一一个拥有冯克劳思家族的真正血统的人。可惜您不是男人,不然继承爵位的就是您了。」
噢!哇… 我实在是太过诧异,一时之间,还不敢完全相信这真的是个事实!
难怪老夫人会在第一天说『反正我也不是妳的亲奶奶……』这句话。原来…她真的不是我的亲奶奶,连叔叔也不是真正的亲叔叔。难怪…,唉,这也间接解答了我心中的小小疑惑,为何『叔叔』和『奶奶』总是对我如此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厌烦模样,个中原因就是如此吧?
好吧,这样也好……没关系,我这样安慰自己。那么等到我成年离开时,我就不会产生任何不舍与难过的心情了。
没隔多久,大概是我来到伯爵府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吧,另一件差点又要让我的下巴掉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在早餐的餐桌上。
谢尔德先生及其它仆役离开餐室后,室内立刻陷入一片寂静,空气也为之凝结成窒闷的沉默,只剩下刀叉摩擦瓷盘和杯盘间小心翼翼的轻碰声(优雅餐桌礼仪必备)。
「学习课程上,有什么问题吗?」伯爵大人一贯冷漠的语气突然响起。
我心里惊了一下,有些不习惯他开口跟我讲话。「…没有。」
「有缺什么东西吗?需要用钱的话,可以告诉我。」
「…没有。」
「真的没有?」
「…对。」
「好吧,那就好。」
餐室内再度恢复安静,又经过了一段沈闷拘谨的用餐时刻之后…
「明天,我的未婚妻会过来。」他在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时,轻描淡写表示,「大概会在这里住两个星期左右,到时候再介绍妳们认识。」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他就微微一颔首,从容优雅地站起来,转身步出餐室了。
噢,哇!想不到这样一个……冷淡、孤僻、严肃得有如燧石般硬邦邦、不苟言笑的人类,也会具有这么温暖、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啊!这样的人竟也有『未婚妻』这么柔软、有人情味、还带着会缀上蕾丝和玫瑰花边这么具有浪漫色彩的…对象喔?
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冷漠无情,眼里只有事业的冷血工作狂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