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带(1 / 1)
粉色的丝带,淡淡的色泽,轻轻浅浅,不若大红耀目,也不象紫色治艳,却带了股淡淡的蛊惑,水一样渗滴入心,惹得女儿喜欢,爱不释手,何况,捏在手里,凉凉的,软软柔柔,顺顺滑滑的,若无物般轻飘,披在身上,风儿抚过,随风起舞,任是谁远远望去,都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不过,这根丝带上,却和其它的有所不同,带子中央,以极细的针线绣了根弯弯曲曲,青碧碧的藤蔓。在丝料上刺绣是极不易的,蚕丝在织造材料中是至细至滑的,在其上刺绣,没有相当功底是不敢下针的,这带子,宽不过一横指,质地极是轻薄,其间难度可想而知。然而,这株藤,颜色俏不压底色,绣功亦是令人眼前发亮,藤枝舒展,枝节自然的折折绕绕,栩栩如生,与带子浑然一体,仿佛织造时这藤便已在带子上似的。虽是女儿家配置极简单极普通的一件小饰,从中也窥得出拥有此物的人精细的心思与机巧。
此时,在这带子靠近中间的位置上,一块触目的红渍张扬的亘在粉碧二色间,突兀,惊心,环绕周围的丝呈现出一种扭曲僵硬的姿势,显示出这块污渍已凝固,发硬……
望兰纤细柔白的指便定在这块污渍边,从这条飘带被送来,她就捏着它,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似乎怕太用力弄皱了不好交待似的,轻轻的捏着。她雕像一般的坐着,眼睛望着门,面前的桌上堆着铺子里拿来的帐簿,整整齐齐的,一页都没翻,她一直望着门口,仿佛在等待期盼着什么人会由那个门走进来,这样,她就能一眼看到了。
饭,点心,热腾腾的送上来,放得连碗都冰凉了,还是一动没动,银兰和淑娘悄无声息的进来,端下去,热过,再送上,她还是不拿筷,任饭菜原封不动的一次次冷去……
银兰和淑娘过来了,不敢走开,不敢进来,只好偷偷的呆在门外,不时的偷偷的望两眼,只为确定人还好好的坐在那儿,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说不出。
傍晚
景儿和阿梨回来了。
“景姑娘。”刚进二道院儿,银兰就打阴影里迎了出来。
“是敏姑娘,有信儿了?”景儿见她有些喘,神色间瞒不住的凄惶,猜测可能是薄敏有了着落,而且,看银兰的样子,多半,凶多吉少,只是,仍带了些微薄的希翼轻声问。
银兰点了点头,泪也随着这个动作掉了下来,把白日里林阳过来传来的讯息以及望兰得信儿后的反应详详细细叙述了一遍。
景儿听完,不发一言,抬仰起脸儿,直勾勾盯着夜幕上悬着的月轮看了好久,随后,由咽喉深处传出一声悠悠长长的叹息,沉闷,窒息,仿佛再不出声就会憋死人一样。
一旁的阿梨虽和薄敏接触不是很多,但也晓得她的为人,如今这归宿实在……脸上也是沉痛难掩。
“望兰在哪儿?”景儿扶着一旁的墙壁稍事休息,轻声问。去了的,已经顾不得了,还是先去看看还活着的吧。
银兰赶紧引着两人来到望兰呆的屋子前。淑娘正探着头焦灼的看着里面。
景儿径直走进去,来到望兰面前,望兰视而不见,依旧神思恍惚的盯着门外暗沉沉的夜幕。
景儿挑了下眉,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抽走了望兰手中的粉色飘带,手腕一扬,飘带借着点点风势撩上了跳跃的烛焰,火光一闪,精美鲜亮的丝织刺绣在火焰的口中迅速萎顿扭曲立时发黑化灰……
“啊——”一声尖叫自望兰口中发出,已然分辨不出说的喊的是什么了,众人的耳朵都被这拔尖的叫声刺得一阵失聪,所谓穿脑魔音,大概就是这种。
望兰挥舞着手,冲上来揪住景儿就是一阵乱打,平日的冷静自持半点全无,口里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也不知叨着什么,阿梨银兰两人自后方冲上来,合力还抱不住她,费了番力气才把两人分了开来。
景儿手里的带子只剩下手臂长短的一截了,对望兰近于疯狂的举动,她倒是泰然自若,并无惊慌,恼怒,责怪的神情,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静静的包容着。
“你?干什么?!”望兰的眼中透出清明,号哭着上前抢夺剩下的已然焦黑的残带。“你干什么啊?!!”
她一边嚎哭着,一边捶打着景儿,仪态尽失。
“这是敏的……”景儿叹了声,反身抱住望兰,此时,除了眼泪,什么都是多余的。
“好些了没?”望兰直哭得喉咙暗哑肝肠寸断才止住悲声,景儿拿来帕子蘸着水轻轻按拍她的眼角儿双颊,细声问。
望兰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抬手狠狠刮了景儿一记,因为突然,银兰,阿梨,淑娘都没防备,都被吓了一跳,望兰手里抓着那截带子,直点着景儿,抖着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敏的,让它随她一起去。”景儿捂着半边脸,一字一句,逼视着望兰。“还给她!”
“不!不,不——”望兰尖喊着,活色生香的一个人,如今只剩下一条带子做为识别的凭证,她不甘哪!今天,林阳来了,告诉她在距池州百里之外的博县发生了一起案子:一个女子把掳她的男人杀了,然后自杀了。但不幸的是,那女子自杀后,没有被人及时发现,尸身被出没在乱葬岗上的野狗啃得只剩下半边身体了,据曾协助那男人看管的另一名妇人讲,这女子生前十分美貌,她带着男人的头颅去祭奠的是她的婢女,被那男人伤成了残废后自杀了。林阳随身带着那条飘带,这是那惨不忍睹的现场唯一完好的可以辨认的东西。
“这东西只是替她来传达一个口信,她走了,她做完了想做的事,走了!”景儿用更尖锐的声音狠狠的吼回去。“还给她!”
“为什么啊?!”望兰渐渐蜷起身子,这飘带,她怎能忘啊,是亲眼看着薄敏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看着她披在身上,迎风在花间,翩翩起舞,长袖漫甩,衣带如云缭绕,舞得她如雾里花朵,似花间之灵,美不胜收,如今,却沾着她的血来传达生死两隔的凶讯!
景儿摇了摇头。
“或许,这是,她能选的,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屋里的人都听到了。
望兰摇着头,拚命摇着头。
“如果有别的,她,断不会如此。”景儿柔声说,残忍的道出了事实,以前种种,一旦被披露,薄敏会怎样呢?嫁入虞家庄似乎是不二之选,何况虞廷玉还上门来求亲了!问一问府中的仆人佣妇,哪个不赞虞家公子有情有义,谁人不夸说敏姑娘有福!然而有谁知道,薄敏的眼泪漂白了枕?没人看得到薄敏的心出了窟窿!薄敏不想嫁,只想陪着母亲到老,可是,母亲的到来却加速了一切!薄敏是打落了牙和血吞,刺透了心还得笑!虽说嫁入虞家庄未必如她所想的那样糟糕,但她又凭什么相信旧事不会重演呢?
“可是……”望兰想反驳,却发现,没有词语。当初自己不也是因为无法可想才在姨妈面前保持沉默的吗?
景儿抓住望兰的手,把剩下的带子重新举到烛火上。
“就让它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