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6 花前饮(三)(1 / 1)
伊宜对我说的话,并不假。楚王真的如父王预想的那般,想把我留作质子,甚至,想把我逼上绝路。我也是依靠着伊宜的影卫,才能返回祁国。伊宜的身上,充满了谜团,只有出身尊贵的公子,才会配有影卫。伊宜的出身,楚王定不会给予他任何护卫,否则他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来到祁国。但在他的身边,却有着一群效忠于他的人。
我看着站在我身旁的韩奕,我问:“韩奕,公子伊宜是怎样的一位公子,你为何要效忠于他?”
韩奕的面容,并不是楚人,他说:“公子伊宜在一年前救了我的性命,我理应为他尽忠。”他想了想,又说:“我并不能看懂公子伊宜,但我确信着,他能称霸中原。”
在我与公子伊宜的上一次见面时,我问:“伊宜,你为何认为,你能成为楚王?在我的眼中,你并不能成功。”
伊宜的双眸很是璀璨,他说:“迦言,你并不知晓,在王宫中生存的规则。若楚国有下一任国君,那一个人,便是我。”
我终是回到了祁都,从前我曾听闻,邘国的国君万俟,曾在一夜间白头。我从不相信,世间的变化,会是如此的迅速。回到宫后,我才知道,一瞬也会有如百年。父王仍高高地端坐在王座上,只是他的声音,略显虚弱。父王说:“吾儿,你的归来,孤甚是开怀。你也应当准备,你与於笙的大婚。”
繁重的国事在这二十年来,慢慢地摧毁了父王的精元。父王并不想让他的子民担忧,而这最终摧毁的,便是父王的身体。父王仍想用他的双手,为祁国守着,这安宁的一切。只是,父王的身体并不能让他如愿。或许在多年前,父王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异样,因为这次的顽疾,来势汹汹。
我学着为父王处理国事,我也开始明白,伊宜对我说的话,为丢失财宝而忏悔的,并不只有那一个神秘家族,父王也是无颜,面对他的后裔。父王像是想弥补他对我们的亏欠,将我保护得,过于周全。我所成为的,是一位佳公子,并不是一位,可以统领王国的王。我并不懂得,在王宫中生存的规则。
父王想让我与於笙成婚,但我与她的婚事,并没有被我提起。在这个时候,我并不能迎娶她,我不知道我自身,是否有能力,多保护一个人。这于我来说,是这么的艰难,我的羽翼并不能在上方,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空。王国的事务我并不了解,面对着大殿上的朝臣,我只能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位睿智的公子,他们未来的王。
於笙在我出使楚国后,并没有离宫,而是如她所说的,在祁宫中等我归来。我知道,她等待的,只是一句温存的话语。多年的相交,她是了解我的,但我却连一句话语,也不能给予她。我不想看到她的面容,因为,我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於笙或是感到我对她的疏离,她也没有来寻我,她在祁宫中最常做的,便是与青鸾在一起。但在今日,我还是遇到了她。她仍像从前一般,步履悠闲,眉宇间也没有丝毫愁思。看到我,只像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她说:“迦言,你近来可好?”
我说:“於笙,你并不需为我忧愁,你为何不返回於府,免得你的家人记挂。”
她说:“过一段时日,我便会离宫。迦言,你并不需顾忌我。”
我想,我是愚蠢的。若是见到了於笙又如何,她是我的爱人,我为何要对她避而不见?或许,这是出于我对她的亏欠,我深爱着她,并不忍叫她伤心。但同样地,她也是深爱着我的,她知道,我的烦忧。我抓住於笙的手,我说:“於笙,我们是要成婚的。”
於笙问:“迦言,我留在祁宫,这样可好?”
我拥着她,没有说话。从前我拥有自由,能与她一同在长街漫步。如今,她放弃了她的自由,留在祁宫。无疑,她是在给予我,她所能给予的,对我的安慰。
但这一日,终是来临。父王在缠绵病榻一年后,纵然薨逝,我继承了祁国的国祚,成为了一方的候王。但我仍未立后,因为仍有着许多事情,令我烦忧。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并不舒适,我并不明白,为何有众多的公子,喜欢角逐这一个孤独的位置。也有众多的人,向往着王宫。
或许,中原的王国对于祁国如今的状况,乐享其成。认为父王的薨逝,是上天赐予他们的一个极好的时机。在王座下,一位将领直直地单膝跪下,孤问:“宋国的军队,一共有多少大军?”
宋国与祁国接壤,父王薨逝的消息一传出,宋国的军队便到达了宋祁的边境。孤的王国真的是懦弱到了极致,一衣带水的邻国,窃取了孤的财宝,另一个邻国,乘虚起兵。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殿上的将领说:“宋国派出了五万大军,其中集结了不少,卫国的雇佣兵。”
看来,宋国是存心要置孤的王国于死地。孤说:“你集结王国内所有的军队,前往边境。孤会向,他国求援。”
在这一个时刻,孤相信并没有王国,愿意救助祁国,但孤相信,他们也不愿祁国被宋国吞并,平白让宋国多出了一块领地。伊宜带着他的影卫来到祁宫,孤从没有想过,伊宜会到来。戍卫的宫人,只是对孤说:“王,有故人来访。”而这一位故人,便是伊宜。
伊宜说:“迦言,你我一年未见,你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孤看着站在大殿上的伊宜,说:“伊宜,你为何会到此处?”
伊宜说:“迦言,我只是想知道,你到了如今,是否会与我结盟。我有办法,让宋国退兵。”
孤说:“伊宜,孤并不会令青鸾,与你联姻。孤的王国会落到如此的地步,是因为你父王的过失。孤或许会让青鸾与他国的公子联姻,以换取祁国的安宁。但孤并不会将她送予到楚国。”伊宜的面容很是平静,孤说:“伊宜,若你想弥补你父王犯下的罪孽,你大可用你的办法,让祁国摆脱危机。”
伊宜笑出了声,他说:“迦言,看来你已经学会了王族的生存法则,你已经知晓了,要如何当一个王。”孤也笑着看着他,伊宜说:“传闻齐国的新君,并不是齐人,他与中原的王国,并没有来往。中原的侯国都惧怕着齐国的力量,或许,你可以向他求援。”
孤问:“伊宜,你并不打算,助孤劝说齐王?”
他说:“迦言,别忘了,我本是想与你互相交换。我不能得到我所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平白为你提供帮助。”
孤叫住转身离开的伊宜,孤说:“伊宜,你当真会成为楚国的王?”
伊宜说:“这自然,是真的。”
孤并没有向齐国求援,齐国位于楚国的上方,路程过于遥远,孤并不相信,齐国的新君能解决孤王国的危机。孤的王国,被众多的邻国包围,越国与齐国一般,从不过问中原的战事。也只有晋国,可供孤求援。
殿上的朝臣,皆是反对,孤亲自前往晋都。认为若晋王将孤扣押,祁国便只能被宋晋联手瓜分。但孤知道,倘若晋国不出兵救援,祁国早晚都会被宋国所破。既然祁国的命运并不能被扭转,孤是否会被晋国扣押,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父王曾经对孤说过,既然不能选择,便主动迎接。我想,父王所说的,便是如此。
对于孤的离开,只有一人,很是伤怀。青鸾的年纪尚小,并不知晓孤的离开,是意味着些什么。但於笙知道,或许永远也没有,孤归来的那一日。朝臣皆在殿外,等待着孤的到来,於笙在大殿里,紧紧地拽着孤的衣角。於笙的手,小巧且白皙,但此刻在孤衣料上的,是一种极其苍白的颜色。
孤说:“於笙,你不应如此。”
於笙的眼里盈盈地泛着泪光,但她的泪,并没有落下来,孤知道,她是一个极其勇敢的女子。於笙说:“迦言,我并不是在阻挡你,前去晋国。我只是想随你,一同去那一个凶险的地方。”
孤说:“於笙,你并不明白。”孤狠狠地把她推至冰冷的殿上,孤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受伤。她的双眸睁得大大的,透露着凄惶。孤从她的身边走过,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轻轻地啜泣,孤说:“於笙,孤再也不是,当日的那一个温柔的公子。也不再是,你一直等待着的,那一个人。”
孤对於笙说的,是实话。只有柔情的人才会爱惜这一片温柔的土地,但柔情的人,并不能守卫它。若孤能够选择,孤自是希望,孤能如从前一般,但孤并不能,罔顾祁国的安危。孤不知道,於笙是否明白孤的处境。孤已经不知从何时起,不敢想象,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