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6 杏花天(三)(1 / 1)
我对修若的行为很是不解,既然他厌恶巫女,为何他会把我召至宫来,单纯是因为巫祝的话?修若对巫祝很是信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也不至于为了巫祝的话而做到了这一步。今日修若并没有对我多说些什么,他看了眼被他撕裂的符咒,便离开了。
我在宫中的日子并不难熬,白昼在偏殿里休息,夜晚在殿内为修若守夜。自那一日始,修若再也没有与我说话,他的眼神更是不复那日的凌厉。我想,这样也是好的,修若为何会厌恶巫女,并不是我所要关心的事情,而我的灵力,也不能如此的被白白浪费。这多日来,修若都没有被梦魇困扰,我离宫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师父曾到过殿内寻我,巫祝说的话是对的,师父对我的确是心存偏爱。我把修若撕裂符咒的事情告诉师父,师父听到我的话后并没有感到惊讶,像是早已知晓了一般。师父对我说:“既然修若把符咒撕裂,他定是不相信我们的灵力。况且,他或许根本就不存有梦魇。”师父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璃弦,你在殿内要注意言行,再过几日,师父便接你出宫。”
我是相信师父的,师父这样说定是有她的道理。况且修若贵为齐国的王,他也不必刁难一个身份卑贱的巫女。而我,更是没有可供他定罪的理由。
师父那日对我说,说我长大了,我当时只是笑了笑。我记得师父以前曾经对我们说过,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身的独自成长的年轮,每一个人的情形都不相同。这也是师父在从前,总是原谅我的原因。
我清楚知道,在这个世上的事情,我并不是不懂,只是装作不知道,我不愿接受这世上的尔虞我诈,曲意逢迎。只是,有的时候,这不由得我不去面对,我们要为那些我们想要守护的人,而迅速成长。
这一夜,我如往常一样,守在修若的帐前,只是自那一夜后,我的手里再也没有符咒。修若半躺在榻上,看着我。修若说:“在齐宫中有一处湖泊,你可曾去过?”
我摇摇头,对他说:“小人身份低微,只是随师父到过大殿。”
这好像是修若预想中的答案,他说:“明日孤便与你一道去看看。”
修若的行径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更是没有那份心力揣测他的意图。他今日的确是与我一道来到了湖边。我知道,齐宫的规模是宏大的,只是没有想到,此处还有一个如此宽广的湖泊。
湖泊的四面皆被树木环绕,绿意葱荣。我们所站着的宫殿的屋檐上布满了藤蔓,它们垂落了下来,在空中飘扬。在从前,我总觉得在别苑里没有丝毫的王族的气息。在今日,我知道,有一些东西,终不能被磨灭。不同的是,在这里并没有别苑那般的,肆意的蒲公英。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湖泊,修若说:“你喜欢这里?”他见我不语,又说:“听闻你的师父,对这里也很是喜欢,父王在位时,国巫常常在此处流连。孤想,你是知道的。”
我看着修若脸上讥诮的笑容,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要羞辱师父,我说:“王又何必听信那些谗言,师父的名誉不容得他人玷污。”
修若说:“国巫在这里做了些什么事情,齐国的子民俱是清楚,只是他们不说罢了。”修若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把我拉向他,他说:“听闻巫女要洁身终老,这可是真的?”
一夜的困乏让我无力抵受修若的动作,我只能如他所愿地跌入到他的怀中,我看到了站在殿外,一脸铁青的巫祝。修若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他在我的耳际说:“你可知道,孤的母后,是在这里投湖自杀的。”修若放开了我,与巫祝一同离去。
师父的往事我并不是不知情,我当时年纪虽小,也能感受到旁人看师父的异样的目光。巫女的容貌皆是美艳,也正是这美艳的容貌让别苑陷入了无尽的麻烦。巫祝曾经说过,师父的舞并不是祭天,而是在魅惑,因为师父所作的第一场舞祭,得到了齐王的太多的关注。在齐王的眼中,他看着的是一名女子而不是一位巫女。
巫女要洁身终老,这是巫女与神明的契约,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否则会受到神明的惩罚。当时的师父过于年轻,虽然知道神明的旨意不能违背,但也接受了齐王对她的好意。我看着这座宫殿里的器具,想必这里便是师父与齐王当年相伴的地方,也难怪这里,充满了灵气。
师父与齐王终是回归到齿轮的正轨,过着互不相干的日子,这是因为齐王的王后,在那一年郁郁而终。齐人皆认为,是师父犯下的罪孽让王后薨逝。但师父的灵力却在那时暴涨,为齐国安泰所作的舞祭也愈加频繁,齐人的怨恨得以平息,师父也获得了她应有的荣宠。
只是今日修若对我说的话,让我知道了真相,他的母后在此处自杀,这也是他为何从不相信师父与憎恶巫女的原因。
我返回宫殿时,看到从宫殿里匆匆离开的巫祝,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鄙夷也有恐慌。我知道,他听到了今日修若对我说的话,在他的心底,他定是认为,我与师父都是亵渎神明的罪孽之人。他害怕我是在故意引诱修若,让修若与前任的齐王一样,只听信国巫,而他们巫祝,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其实在巫祝的心里,他也不只是担心他们的荣辱,他所真正担忧的,是齐国的兴亡。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自是不愿看到任何亵渎神明的事情,而我与师父的存在,是齐国安泰的一个威胁。但他并不知道,我与他都不能揣测出修若的心思。
修若对我并没有做出些过分的举动,只是我知道,我是不能轻易地踏出齐宫,我像是在等待,等待着我死亡的那一日的到来。
这一日,终是要到来的。我在偏殿里休息,门外传来了响声,一位宫人打开了偏殿的木门,她的身后跟随着两名守卫。我看着他们,他们对我说:“王有旨意,让巫女到殿上一趟。”
我走到殿上,看到了惊恐的师父,严厉的巫祝,还有那高高在上的修若。那两名守卫,让我跪在修若的面前,我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如何对我。修若说:“巫祝,这一位可是你说的那一位蓄意谋害孤的巫女?”
巫祝高举着他手上的龟甲,龟甲上还泛着隐隐的红光,这应该是巫祝今日用作卜筮的龟甲。巫祝说:“王,龟甲上显示,有人想要谋害宗室,破坏齐国的安宁。此人具有灵力,且是王的近身之人。小人认为,龟甲上的预言是在揭示,这一位名叫璃弦的巫女,是想谋害王国的不详之人。”
师父说:“巫女身上的灵力最是纯净,小人的巫女定不会做出如此邪恶的事情。况且,小人的巫女是为王驱除梦魇才奉诏进宫的。”
巫祝也跪在修若的面前,他说:“王,这一切都是龟甲上的预言,小人不敢妄自揣测。小人只是想知道,王的梦魇是否已被驱除?”
大殿上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一切都只凭修若的裁决,他若想我死,我便是万劫不复。修若凝神看着我,他说:“孤的梦魇,没有得到根除,且在近日,愈是烦忧。”
巫祝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他说:“王,这样的巫女,应用极刑。”我看着修若凉薄的嘴唇在移动,我只能辨别他的嘴形,他说:“区区的一位巫女,杖毙即可。”
我行刑的那一日,齐都上空的浓云终是散开了些,我被捆绑在一张木椅上,我听到师妹们的哭声。师父在那一日抓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向高傲的师父,在那一瞬间泪眼滂沱。我想,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他端坐在上方,他要亲眼看着,这一个想要谋害他的人,是如何死去。
从一开始,他便要巫祝看到,看到他把我拥进怀里。他知道,巫祝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我从他的身边趋除。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梦魇所扰,这只是他为了报复师父而设下的一个局,而我,则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是高贵的齐王,他想杀一个人着实不用费如此多的周折,他所要做的,只是尽力地去伤害每一个人。
巫祝下达了命令,棍棒打在了我的身上,师妹们发出惊恐的叫声,但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浓艳的血染红了我身下的土地,原来鲜血是这样的一种刺目的颜色。我想知道,修若在此刻想着些什么,但这也变得不重要了。我的意识变得涣散,终是陷入了那一片无尽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