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卷一、月光稀，是谁捣寒衣。<2>（1 / 1）

而今我长到十四岁，通晓人事，方明白父王当初是何用意。嫡长公主的地位在宫中等同于太子，母后既已薨逝，我的抚养权自然会成为众位嫔妃争夺的目标。而其中地位最高且最有希望的便是仪贵妃与薇贵妃两位娘娘，她们同母后素来有过节，要是我落到她们手上，别说是视同己出，我会被怎样刁难心里都没个底。更何况母后去世，后位悬空，父王在四王叔再三要求下命人彻查母后之事，最后不过处死三个贵人十余侍婢。终是不了了之。薇贵妃是阴国公主，早年在阴国就颇为受宠，即使是嫁来他国，威风依旧不减；仪贵妃家中世代为我朝将领，手握兵权；然而不论薇贵妃还是仪贵妃，一旦被封为王后，定会触动另一方的利益，于内于外父王都不希望外戚干政，一方独大。但后宫无人执掌却也不是办法，为了制衡两边的势力，哪怕只是保持相对的平衡，他都需要一个人，替他充当炮灰和挡箭牌的角色——不巧的是，要一个两边都服气身份够尊贵的人，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我。后宫议事母后当年嗤之以鼻从不参与，我却被四叔拉去。本着瞧热闹的心态去看看，可她们只当我是个小孩子，几个正得宠的昭仪谈天说地不断喧哗欢喜得紧，全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的意思。我也不甚计较，令淑妃召侍卫，将这三人依对长公主不敬的宫规分别杖责七十。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指责我们！”其中一个生得特别妖丽的不顾旁人劝阻叫嚣道。

“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薇贵妃娘娘，劳烦问一句，此为昭仪，可是月前陈国进贡来的那位？”

“正是。”薇贵妃盈盈看向坐在她正对面的仪贵妃。仪贵妃脸上一片波澜不惊，手指却有屈起。唔，想来这必是她的心腹了。

“人说陈国地处蛮荒，其间多为蒙昧之辈。今日本宫得见，果真如此。”我不以为然地笑，“四叔，可否替本宫草拟一道懿旨，写陈昭仪行为失序，不配居于我大燕后宫，赐绞刑于三日后，尸体送回陈国。”

“且慢。”仪贵妃终于沉不住气了，“公主可曾觉得此做法过于残忍？陈昭仪虽言辞不敬，要论赐死却是刑罚过重了。”仪贵妃，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法度不严，便不足以打理整个后宫。薇贵妃娘娘是阴国人，对我大燕法度不甚熟悉。仪贵妃娘娘执掌宫规，却也是这般纵容的么？还是……要搞双重标准？”我难得地笑起来，用食指抵着额头沉声道，“按我朝律例，宫人当面侮辱长公主，是何处置？”

“当处以割舌之刑。”

“所谓割舌，不过是予以警惩，达到从此以后让她不再开口说话的目的而已。可惜，只有死人才是真正不会说话的。”我玩弄着手里的凤印，“如今本宫既掌凤印，即为六宫之主。公然与王后叫嚣，出言不敬，又该当何罪？”

“王后为凤仪，视为国体，照我们阴国的规矩，对王后不敬是要受车裂之刑的。”薇贵妃夺了话头。

“哟，看来是我处置得轻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两位娘娘亦该是累了，请先回宫吧。父王那边如有问起，自有我去解释。”那是我第一次用手段，在四叔的授意下。丝毫不像一个八岁的刚丧母的孩子，连我自己都这样觉得，也许我是有耍手段的天赋。四叔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相反，大多数做法他还会帮我指出不足之处，以便下次更正。

披了一身玄衣回寒衣苑，从此这偌大的宫阁便只剩下我一人。

倾夜长公主的暴戾残酷顺利地在几年内举国传遍，再没有哪个不识大体的皇妹敢对我出言相讥。燕国的女子早婚是习俗，十三岁就订婚的比比皆是，我倒好，到了十四岁上头各国连一个来给父王提亲的都没有——父王也很失望，不过也很好，我避免了走上皇族常用的那条用公主作为政治手段的不归路。四叔说是那些王家子弟终日流连于声色犬马之中，生性怯弱，每一个都巴不得娶个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摆在家里当古董花瓶用。生平最怕娶个悍妇回家，比如我这样的，和我一言不合，那就是身首异处。

“那样的男人，得来又有何用呢？”我笑起来。

“阿凝，你笑的样子真的很像浅容。”四叔怔忪间手里笔端有墨珠滴落在玉案上，洇湿了大片的纸。我书房内有铜镜，转身间看得一副眉目，却宛若父王殿内那一轴母后的画像。

“母后她……真的笑过么？”

四叔不回答我。

父王已数年未提立后之事了，我不大在乎。薇贵妃生下了四皇弟，那是父王唯一的儿子。而仪贵妃也是有几个女儿的。日前父王下诏将仪贵妃迁至凤栖宫——如今这后宫，还真是不太平。

“四叔，你觉得，皇位重要么？”

“自然。这天底下的人，谁不喜欢权力？”

“那么，换你来坐这个位置，如何？”

他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复杂间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流离的暗色。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样的暗色，是他掩藏了多年的野心：“丫头，你真是这么想的么？”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要忘了，王兄始终是你的生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