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四方云涌（2）（1 / 1）
“侯爷……”成思环喉咙沙哑，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都止不住。
她想告诉他，她之所以十九岁了还没嫁人，就是因为在等着他的眷顾。
她从小就看着这个英朗的男子，是那样骄傲的征战杀伐、建功立业，跟别的王裔贵族完全不同；她从小就敬慕着他，只是从来不敢把心事说出来。母亲寇氏不知多少次想要为她物色王裔夫婿，她总是找理由拒绝。这次，当知道三妹思君将会嫁给他时，她几乎就要死心了，谁知老天垂怜，思君竟然离家出走，她阴差阳错的被寇氏推给了他。
她以为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缘分，满心欢喜跟着他来到王城，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圆满的结局，却是不堪的羞辱。他得知她不是成思君，而是成思环，顿时火冒三丈，立刻翻脸，跟父亲津貒公吵得不可开交。
命运竟然这样翻来覆去的捉弄她，让她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回到地狱。
“我警告你，别给我找晦气！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要是再来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祝吏侯说着嫌弃的扔开成思环，她的身子摔在床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小脸顿时疼得皱了起来。
“侯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得你和父亲翻脸，我不该顶替三妹……”成思环没有顾上身体的不适，哑着嗓子，边哭边诉说。
是因为她冒名顶替吗？祝吏侯残忍的笑了。不是，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从逖城把她从星辉园接出来的那时起，他早就知道她不是津貒公的三女儿成思君，一个是十九岁的姑娘，一个是十五岁都不到的小丫头罢了，他会看不出来吗？
他有他的考量，各方势力纠结不清，他这么多年摇摆不定，不是他想寻找任何一方做联盟靠山，而是希望等到两虎相斗的契机，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津貒公和昌平公虽然家底雄厚，党羽众多，但这两兄弟却是庸人，根本不可能斗赢文宗季乙！津貒公主动联盟，他没有明着拒绝，但实际上，无论成家送来的是谁，他事后肯定会找借口翻脸的。
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刚和津貒公摊牌，季乙立刻就给了他一个“投靠”的机会。很显然，季乙没有诚心接纳他的“投靠”，反而将最精锐的武士营从他手里夺走了。现在让他这只没牙的老虎去打仗，季乙的用心歹毒昭然若揭。他不能抗命，就让大家把他当没牙的老虎好了，这样他反而不会成为几个势力的吞并目标，反而安全。只要打赢斩棘，保存实力，他就仍然可能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些，祝吏侯阴森森的冷笑起来，转身往外走。
“侯爷，你多保重……”成思环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样可怕，只是心里有浓浓的不安和不舍。
祝吏侯身子僵了一下，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为什么没有把成思环扔回给津貒公？为什么还是留下了她？他猛的回转身，步步逼向成思环。
“哼，你不是说都是你的错吗？你还有脸在这里装贤妻良母？你让我怎么保重？”
“对不起，侯爷，你杀了我吧！”成思环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差错，会把她倾慕的人送上危险的战场。如果早知道这样，她宁可死也不会顶替三妹的。
“杀了你有用我早就杀你一百遍了！”祝吏侯说着狠戾的话，手却不自觉去接住一颗晶莹的泪，看着它在手心化开。良久，他叹息了一声，斜看着她糊满泪水的脸，“女人，这不是你的错，懂了吗？给我好好呆在家里，明白没有？”
成思环睁着泪眼迷蒙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魂牵梦萦的俊颜，他说不是她的错，他原谅她了吗？
“侯爷，我一定好好呆在家里，侯爷，你一定要保重……”
成思环是这么答应祝吏侯的，但是后来，她并没有好好呆在家里，这是后话。
祝吏侯没有再眷恋片刻，沉着脸回到房里，披挂上战甲，吹灭了桌上的灯，窗外已经露出微微的鱼肚白。
“洪筹，备马，去校场！”
——
望城是赤镜最北的大城，也是除了王城、渡城之外最繁荣富庶的城池，同时也是季氏家族发源起家的地方。
季乙侧卧在榻上，睡得不太安稳，猛的睁开眼，发现祖父季涩拄着龙头拐杖坐在旁边，正死死盯着自己看，有些颤巍巍的头颅似乎支撑不住那沉重的青云方冕。
季涩对儿子季兴失望透顶，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季乙这个长孙身上。幸好季乙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从小就表现出先祖季璁瑢那样的盖世才华。他脾气乖僻，独自居住在万竹林祠堂，只有季乙回到家里，他才会走出那个祠堂，看看他这位寄予厚望的好孙子。
“祖父，您来了多久？孙儿今天有点累，头一挨着玉枕，竟然就睡着了。”
季乙坐起身，脸上淡淡笑着，却难掩一丝倦意。
“哼，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才多少年纪，办了多少事，就喊累了！”季涩垂着眼皮，冷冷的训斥。
季乙眨了眨眼，抿唇不语。喊累不会是祖父不满的理由，他等着季涩把话说完。
“这些日子，你做的几件事都过于急躁冒进，和众府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到我这里。”
“有些事事出突然，孙儿没有选择。”季乙微微皱了下眉。玄惞是一颗意外的棋子，初时以为有用，实则很不利于自己，如果不尽快处理，可能满盘皆输；叶瑗是一个意外闯入的人，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只有放弃她，才能理顺乱麻，重新回到轨道上来。他睡不安稳，就是因为他不想放弃。
“你会没有选择？最多也就再等一两年，我也差不多可以见祖先去了，凤梧，祖爷爷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难道你要让我没有脸去见祖先吗？”季涩说完，有些气喘，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季乙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下床给季涩倒了杯水，服侍他喝下。
季乙满怀抱负，经营多年，并不是因为季涩给他身上押注的期望，而是因为他对高祖季璁瑢的敬仰和追思，还有对自身价值高度的一个追求。如果仅仅是因为祖父的期望，那他倒不会觉得为难了，想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做，他从来不会为别人的期望而活！
季涩见他始终没有表态，终于忍不住揭了底牌。
“你别当我在万竹林祠堂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戴一水要娶楼氏那个出身不好的丫头，你为什么横插一杠把楼氏收到我们季氏手下？现在戴一水死在了落霞峰，都说是你为了那个叫楼红霜的丫头，杀死了戴一水！戴一水是戴氏的嫡长孙，他们会善罢甘休吗？现在戴氏整天在和众府嚷嚷你的坏话，你这样糊涂下去，难道是想解散和众府不成？”
季涩越说越生气，蹾着龙头拐杖又开始咳嗽。
季乙却噗嗤笑了出来，原来老爷子气的是这个事。戴一水死在落霞峰他是知道的，没想到戴氏这么低贱，为了博和众府的同情，连嫡长孙的死都搬出来当旗子用，看来是按捺不住，要有所行动了。
季涩见他发笑，挥起龙头拐杖打在季乙的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你还是我的凤梧吗？你怎么就学了你爹那滥情的臭毛病？楼红霜那女子是什么出身？她娘是个青楼卖笑的！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杀戴一水吗？本来戴一水娶了这个祸水该多好，戴氏就可以自己等死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季涩那一拐杖打得挺狠，用了十分力气，季乙本来就有些头晕胸闷，竟然被一拐杖打得喷了口血出来，心里顿时有些着恼。
“祖父大人，我没有杀戴一水，更没有看上楼红霜，这些不过是戴缪凡那老匹夫的幌子罢了，您真是老了，连这个判断能力都没有，还是好好呆在家里享清福，少管点闲事。凤梧的事情从来都是凤梧自行决定，这次我可以跟您解释，但绝对不会有下次！”
季涩愕然看着爱孙唇上沾血、面色阴冷的样子，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有些害怕，真是太在乎这个孙子了，他才一时犯了糊涂。
“凤梧，祖爷爷……咳咳……”季涩一顿剧烈咳嗽，才接着道，“祖爷爷的心里全是你啊，咳，祖爷爷就要死的人了，就是放心不下你，咳咳咳……”
季乙面色缓了下来，轻轻拍着季涩的后背，轻笑道：“刚才祖爷爷还说孙儿急躁，原来是祖爷爷自己心里急躁了。快回去休息吧，孙儿有些累，还想再睡会儿。”
季乙说着唤来季涩身边的鬼仆，着他送季涩回万竹林。
季涩颤巍巍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小心戴氏那帮人，还有，千万不要耽搁在男女之情上，别学你爹爹那个情种……”
季乙眯起眼示意鬼仆快点扶老爷子走，随即歪在榻上，怔了半天，悠悠吐了口气。
——
同样在望城扎根的戴氏在城北拥有壮阔的草原牧场。此时坐落在牧场西北的大毡帐篷里，戴缪凡和几个家族嫡长子孙正陪着金岭国的西兰公把酒畅饮，相谈甚欢。
“朝廷年年要我戴氏将马牛羊牲畜运往赤境南部，山高路远，中间还隔着幂涽江，运到南部不知要损耗多少银饷，死掉多少牲口，如此得不偿失的买卖，我们早就厌倦了。”戴一火道。自从戴一水死后，他就成了戴氏的嫡长孙，地位顿时天壤之别。
“哈哈哈，戴少郎所言极是，你们的牲畜在我们金岭可是声名远播，很受欢迎，大家离得又近，买卖方便，正是你情我愿，彼此受益。还希望戴氏今年能比往年多运一些牲口到本公这边来，酬金自然不在话下。”西兰公一身锦衣华服，清瘦的脸上有着洞察的笑意。
“西兰公未免小瞧了我们戴氏，我们可不缺银子花。”戴一火佯装生气，嘴角却弯着。
“那，你们缺什么？”西兰公故意问。
“唉，我们戴氏到底还是赤境的子民，哪能不听朝廷的安排，在和众府被季氏压着也说不上话，恐怕今年很难把牲畜运到西兰公您那里喽。”戴一火见西兰公明知故问，心里不悦，伸着懒腰故意拿话逼他。
西兰公但笑不语，思索了良久，才道：“最多两万藤甲兵，否则这个买卖就没有做的价值了。”
戴一火心中暗喜，忙看向戴缪凡，眼里有着邀功的期待。戴缪凡冷着一张老脸，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没见识的东西，两万藤甲兵就打发了吗？果然还是不如一水博学广志啊！
戴一火见状，脸顿时垮了下来，垂头不敢再说话。
戴广开暗暗叹气，替二儿子收拾残局：“西兰公说笑了，什么两万藤甲兵啊？戴氏哪敢要西兰公的军队。只不过是身在笼中，不得自由，还望西兰公体恤，能借十万藤甲兵一用，只要‘笼子’打开，戴氏必定将十万藤甲兵一个不少的还给西兰公。作为答谢，我们将比往年多运一倍的牲畜到您的牧场，且分文不收。”
西兰公暗暗咋舌，好家伙，十万藤甲兵，那是他和哥哥所有的家底！看来对方摸得一清二楚了。无奈条件实在诱人，反复考量，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只能借给你们十天，本公要亲自监军，十天后不论如何，都会全部撤走。”他和哥哥只能允许十天无兵的风险。
“好，一言为定。老朽先敬西兰公一杯！”戴缪凡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