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雪山寻鱼(1 / 1)
1第十六章雪山寻鱼
落雪山上,极目所望,四周全是白茫茫的雪,仿佛天地间的颜色都被吸干,只剩下唯一的白色,纯净的白。天是白的,山是白的,人是白的,口中呵出的气是白的,就连呼啸的风也是单调的白。白的惊心,白的刺眼,白的铺天盖地、毫无章法、不留余地,不让人喘息。
冷,浑身上下只有一种感受。虽然头上戴着厚厚的貂皮帽,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脚下穿着厚厚的棉鞋。但风,无孔不入的风,仍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汇聚在脊背,冷飕飕地钻进披风,穿过丝袄,刺入皮肉,扎进骨头,冷彻心扉。抖,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失去控制,跟着满口叮当的牙齿唱和,是风的咆哮,雪的讥诮。
静,山上寂寂无声万籁俱寂,只有脚踩在雪上的吱嘎声,雪花被风吹落的簌簌声,积雪不耐重压崩塌声。
没有人烟的落雪山顶,看不到树木草丛、鸟兽虫鱼,贫瘠到只剩雪和风。只有凤武一行四人是整座山最大的景致,活动的景致。
鼻尖冻得通红,全身包裹的只剩一张俏脸暴露在外面的龙飞不住地搓着冰冷的手,不时呵几口热气想吹暖一点,徒劳地发现呵出的白雾一抵达手上就凝结成一层寒霜,稍一活动就龟裂开来。凤武解下自己覆满雪花的玄色披风抖了抖,披在她肩上,不顾她强烈的反对系紧丝带。
龙飞俏脸微红,拉了拉仍残留着凤武体温的宽大男用披风,身上一股热流涌过,感受他给的温暖和呵护。
这个男人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却总是静静守候在她身边,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这个男人从来不奢求回报,明明知道龙门女子终身不嫁失身必死的宿命,仍是甘之如饴从不抱怨。
她从没见他流连花丛逛过青楼妓馆,甚至连偷看一眼别的姑娘也没有。而她知道即使是对龙藤一往情深的虎啸家中也是妻妾无数,美女如云,不会守着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虚度青春。哪像痴傻的他每次出门回来总是带回从各地搜罗来的新式兵器让她参详,讨她欢心,从没想过自己。
雪峰后,老猎人谈老爹捧起一捧雪就着最后一口牛肉干吃下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一层积雪,露出灰色狼皮的夹袄和摞着层层补丁糊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粗布薄袄。
“到了山顶大家一定要听我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大声说话叫喊,以免引起雪崩。”
看到众人点头后,谈老爹背上干粮、绳索、猎叉和弓箭等用具率先前进,跟在后面的是他的小儿子,然后是凤武和龙飞。
谈老爹世代居住在附近的山脚下,以捕猎其他山上的野兽为生,在青年时曾跟随父亲上过落雪山,所以凤武以三百两银子聘请他们父子做向导。
刚才还煞白晴明的天霎时阴云密布,鹅毛大雪从天幕洒落红尘,凛冽的风,发出狂狮般的怒吼叫嚣翻涌,如同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在四人脸上。没有一寸瓦片遮蔽,哪怕是一片山坡,一颗大树,多亏经验丰富的谈老爹带他们找到一片背风的雪峰暂时躲避肆虐的狂风。
那是什么?龙飞伸出几近僵硬的纤指,指着一片白的近乎透明的薄膜眼中充满了恐惧。
正握着她的手臂为她渡去内力以驱寒的凤武感受到她的战栗和惧怕,顺着嫩白指头望去,被风揉成几片的巨大薄膜是中空的,每一段都有一丈多宽四五丈长,有的有着天一般淡蓝和风一般银灰交错的花纹,更多的是鳞片状的蛇纹。
“是雪蟒褪的皮”谈老爹取过一段放在手中仔细看了半天接着说:“看来这条雪蟒已经成年了,应该有三十多丈长,看来是条巨蟒。风雪这么大它都不在这里,看来这里不是它的巢穴,我们也走不了啦,今晚就暂时在这里休息吧!”
三、三十多丈?谈老爹的小儿子顺子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谈老爹眼前。
“爹——爹——我们不干了,我们快回去吧!银子我们不要了,我不娶媳妇了,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它——它会吃了我们的!爹——”
谈老爹甩手掴了顺子一巴掌,怒斥:“你说的是人话吗?咱们虽然人穷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答应了人家就算把命搭上也得做到!何况那些银子是给你娘看病和你们兄弟两娶媳妇用的,怎么还?你给老子安生一点!”
这些钱足够买他们父子的命了,谈老爹怎么会不明白此行的凶险?若不是穷的实在没有法子,他也不会带着亲生儿子来冒险。
这怎么睡?龙飞瞪着眼前的‘帐篷’踌躇半天就是不肯进去。谈老爹的手真巧,居然用比平常蛇蜕结实的蟒皮和刀剑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帐篷,还用剩下的生了个小火堆,烧了一些开水。
这在冰天雪地的落雪山简直是奢侈。
龙飞垂涎地看着冒着热气的水囊和红红的火焰,硬着头皮掀开帘子坐到凤武身边,她已经一整天都不知道热水的滋味了。
雪停了,谈老爹最后一次将几乎要把帐篷压折的积雪铲除,又在外面洒了厚厚的一圈雄黄粉,这才进帐篷,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瞅着暗夜里四方的动静。
“谈老爹你睡吧!我来放哨就行了。”凤武以练武之人警觉性高体能好为由劝谈老爹睡下。
透过帐篷,被凤武抱坐在怀里取暖的龙飞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望着漆黑的夜空,弯弯的娥眉新月,和月边的几颗寒星。嫩红的嘴角弯弯,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弯成了一抹甜甜的笑花。
虽然身下垫着狐裘,但狐裘下的冰雪仍突破层层阻碍传来彻骨的寒意,龙飞不自觉往凤武怀里缩了缩,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貂皮披风。
“冷吗?”
凤武的气息哈在她耳边,搔弄得的她雪白的耳朵痒痒的、热热的。龙飞在他胸怀里摇了摇头,小声几乎密不可闻地说:“你说雪蟒会不会来偷袭我们?雄黄有没有用?它会不会吃人?我……我第一次觉得害怕……”
“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凤武以下巴抵着龙飞柔软的发顶坚定地说着朴实无华的海誓山盟。
“可是我也很担心你啊!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也是个人,怎么能斗得过可怕的雪蟒?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你的,不该在这时候扰乱你的心神,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总是胡思乱想。心里好可怕,雪蟒好大,我、我心里好乱,我好害怕你会出事,我……”龙飞揪着凤武胸前的衣服说的语无伦次。
“我……唔——”未说出口的话被凤武倏然倾覆的薄唇堵在喉间。
弯弯的新月眨着明亮的眼看着浓情蜜意的人儿,风雪也不忍心打扰,直到暖暖的太阳露出了圆圆的笑脸,早已熄灭的火堆不再提供丝毫热度,被寒冷的气温冻醒的四个人才度过了落雪山的第一个夜晚。
草草吃了几口冷硬的馒头和肉干,龙飞兴致勃勃地走出帐篷,快乐地奔跑一阵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积雪反射着和煦的阳光,莹润而透明,像邢窑的白瓷发出醉人的光彩。天,依旧是纯净的白。山,依旧是纯粹的白。雪,依旧是晶莹的白。龙飞伸出双手拥抱太阳,抬起翦翦水眸迎上炽热金乌,想要彻底投身它温暖的怀抱。冷不防眼睛被刺痛,立刻垂下眼睑看看前方的雪地,却看到一片灼热的白光,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陷入漆黑。
“好奇怪,天不是才刚亮怎么一下子又黑了?”龙飞捂着像被千万根针扎过的眼疑惑地说。
“龙姑娘,您就别开玩笑了,天明明亮的刺眼怎么黑了呢?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顺子好笑地看着两手四处瞎摸的龙飞,以为她在逗大家开心。
龙飞嗤笑一声,娇斥:“臭顺子,你还骗我!天明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哪里亮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火折子在你那儿吧?快点打着!对了,凤武呢?”
凤武和站在身边的顺子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神迷离无焦的龙飞。
“你……看不见我?”凤武抽了一口气,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发现她真的毫无反应。
龙飞伸手在空气里摸索着向着声音的方向试探地走了两步,脚下踩了一个空,身子倒了下去,被凤武及时接住。
“天好黑,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清楚你的脸,凤武?”
“怎么会这样?你的眼……?现在是白天,出着太阳的白天啊?”凤武的大手抚上她睁得大大的眼,想看出些端倪。不明白上一刻还好好的她怎么会这样。
“凤武你、你说什么?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我……?我的眼……?我的眼看不见了?凤武——”龙飞慌乱地叫嚷。
凤武牢牢抓着她的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试图安慰惊惧的全身战栗无助的人儿,大掌源源热气在她背上轻抚。
雪盲症?谈老爹问了龙飞几个问题后得出结论。
凤武挑了挑眉头,急切地询问谈老爹治愈的方法。
谈老爹为难地挠挠头,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这种奇怪的病,但是怎么治他还真没有听说过。可是看着凤武殷切的双眼和龙飞失神无助的眸子他到嘴的话说不出口,只好敷衍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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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飞逃开凤武的怀抱向前疾奔的几步,摔倒在雪地里,两手胡乱抓着冰冷的雪哀啼“我瞎了?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要!我不要!”
凤武心疼地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安抚,无奈伤心欲绝的龙飞根本听不进去,挥动着细嫩的手臂捶打他坚实的胸膛。
“你走开!不要管我!我只是个瞎子,是个累赘,是个没用的累赘……你走开——”
“龙飞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你不是瞎子,这只是暂时的。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谈老爹、顺子你们说是不是?”凤武向谈老爹和顺子使了个眼色。
“是啊,是啊,龙姑娘你不用担心,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你的眼睛就好了,我们村也有几个人患了雪盲症现在都好了。”顺子信口胡诌哄龙飞开心。
“真……真的?”
龙飞扬起泪湿的小脸惴惴不安地问,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彷徨。接着又将小脸深深埋进凤武的胸前,生怕被人看见她丑陋的眼眸。她本来就不漂亮,没有龙藤的翩然若仙,没有迟春的清纯可爱,没有贺夏的明艳如火,没有万秋的妩媚动人,没有乐冬的冷艳孤傲。她原本就是六人里最平凡的一个,现在连这平凡也成了奢侈,要她如何面对?如何面对凤武?如何面对龙门?
“真的、真的!我爹怎么会骗你呢?”顺子一个劲猛点头就怕她不相信,说完话却背过身子暗自落泪。
凤武揪心地看着像一朵在冷风中飘零的小花般荏弱的龙飞,动情地吻上她没有焦距直直瞅着前方的大眼,吻干眼角咸咸的眼泪和眼里无助的恐惧,薄唇带着炙热的坚定来到冰冷的红唇边,轻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果真的治不好你我就弄瞎自己陪你!”尾音消失在粉嫩唇间。
“不,你别做傻事……”龙飞用力摇摇头,漆黑的眼前闪过一片白亮亮的光……
“飞儿,你说这些人里谁会赢啊?”
校武场上,龙千骄悠闲地磕着瓜子,对激烈残酷的厮杀漠不关心,仿佛那只是一场取悦不了她的游戏,存在的意义只是从收养来的乞丐难民里选拔出能力高的供她差遣。她斜睨了身侧站立的年仅十三岁的小徒弟龙飞一眼,想看看亲手教导的弟子的眼力。
她的功夫总是不叫她满意,不是她不认真,而是没有绝佳的天赋和精奇的骨骼,苦练八年也只学到了她五成功夫。按照常理她是没有资格冠上龙飞这个名字的,但是她在机关暗器的禀赋弥补了不足,所以她需要一个功夫好的助手保护和协助,以便日后担负起护卫龙门的重任。龙千骄低啜了一口茶,心中盘算该给龙飞挑个什么样的人合适。
这是一场充满血腥和暴戾的拼杀,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瞪着血红的眼,叫喊着,好像面对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因为这是他们人生最大转折和唯一能做主子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太残忍了!
生性温和善良的龙飞紧闭双眼不敢看刀光剑影里的兽性和狂野,听到师父的话只好瞠大双眼向场上五对正在比斗的少年,他们已经是‘蓝衣’里面的佼佼者了,每一个都很出色。龙飞不期然对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黑夜般深邃沉稳的眼眸攫住了她的心,在她心里激荡了一下。
豆蔻年华的少女理不清情窦初开的莫名情绪,有些期待,有些懊恼地和那双眼胶在一起,身体里依稀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通彻。直到她粉嫩的小脸被火一般的视线染上酡红,才稍稍低垂俏脸,看到那张冷酷俊美的脸上沾染鲜红的血滴,是他刚才砍伤对手时溅在身上的。
呀!
他动作稍显迟缓,竟被对手一剑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像一张大嘴张开着。血还没来得及喷涌他就飞起大刀砍断了对手的长剑,将刀架在了对手的脖子上,然后一脚将他踢出场外,和其他人打起来。
他不会疼吗?
血一直在流,染红了他的脸庞,他的蓝绸短衫,可他只是随意抹了抹。
心慌意乱的龙飞迅速转开波光迷离的水眸逃避地盯着远处看了半天,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这才敢看其他人。然后低垂双目以清凉软嫩的嗓音下了结论。
“回禀师父,以弟子之见最左边那对中穿深蓝衣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赢的几率比较大。”
早已判定胜负的龙千骄点点头,把玩着手里通体晶莹剔透的碧玉牌,上面刻着一条腾飞的巨龙,反面是龙门凤武四个篆字,末端的红丝绦上还缀着两朵银制的梅花。这场比武要决定的就龙门护法之职,亦是龙飞的副手。而玉牌是身份的象征,龙门两名未来男主子的信物。
“抬起头来!”龙千骄将手上的一片瓜子壳屈指一弹,弹到桌前跪着的获胜者下颚,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将刚毅的下巴向上顶了顶,露出一张血污的脸。
“功夫倒是不错,可惜刚刚毁了容,模样有点儿丑。飞儿,我们换一个怎么样?我看那个穿青灰布衫的也还勉强。”
结局不重要,单凭一句话就可扭转。
龙千骄嫌恶地蹙了蹙眉,并不属意眼前的男子。他的锋芒太过凌厉,需要再磨砺个几年,否则她没有把握优柔寡断的龙飞能驾驭得了这头猛狮。向来注重美色的她所选所用的都是美丽之人,容不得丝毫丑陋。
那怎么行?龙飞吃了一惊,没想到师父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该怎么办?龙飞急的直冒冷汗,贝齿紧紧咬着红唇,抓着衣襟的小手胡乱绞着将原本整洁的襦裙弄皱而毫无所觉。
“不、不用了,师父。要选就选武功最好的,不是最好的弟子宁愿不要!”龙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盯着龙千骄的脸不敢泄露太多情绪,生怕喜怒无常的她改主意。
这一切哪里能逃得出龙千骄的双眼。对这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她难免纵容和溺爱,罢了,就顺了她的意吧!
“也好!”龙千骄一扬手,手中的玉佩飞到那名凤武手上。
“从现在起你叫凤武。你只为龙门客栈而存在,而她……”龙千骄把龙飞往前推了一步,推到凤武面前,“她是你的主子,她生你生,她死你死。我是你主子的主子,决定着她的生死。”说完扬长而去。
羞怯的龙飞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手足无措,直觉地想要将双膝跪地的他拉起来,纤长的手臂刚伸了出去就缩了回来,惊怯的大眼再次对上那双迷惑了心神的眸子,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看到阳光洒在他身上形成一道淡淡的光圈,渐渐地,将她也包围在里面,暖暖的,驱散了她的惧怕。
新获名字的凤武狂肆地盯着眼前粉嫩娇俏的少女,飞扬的剑目中写着坚定,许下一生的誓言:“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那一天的阳光,那一天的誓言是她心中最美的记忆。龙飞甜甜地依偎在凤武胸前任由他抱着走,遗忘了世俗的眼光和禁忌,享受着难得的亲昵和温馨。落雪山上的日子虽然艰辛,却让他们的心前所未有的贴近。
“天啊!这雪山之巅怎么会有花草?”顺子的声音带着惊叹和不可思议。
来到顶峰,皑皑白雪和历历寒冰都被氤氲水汽中的奇花异草取代,从来无人到访被传说描绘的阴森恐怖的落雪山巅峰居然烟雾环绕,花繁叶茂,鸟鸣虫叫,俨然是一片幽谷仙境。
接近天池,气温也变得热起来,虽然是三月初的晚春天气,却似七月的酷暑炎夏般酷热难当。
顺子三两下除掉一身的棉袄棉裤,欢快地大叫着飞也似的奔向池边,脚像生了翅膀一样将谈老爹的警告抛诸脑后。
捧着有些烫人的泉水喝了几口,顺子玩性大起兴奋地泼洒水花,索性蹬掉鞋子赤足走入水中嬉戏起来。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从池边传来,一条雪白的巨蟒从湖底跃了出来,仅露出湖面的身子就有十几米长,仿似传说中的巨龙,一颗比磨盘还大的脑袋上面布满了蓝灰的花纹,嵌着人头一般大的腥红三角眼珠,放出妖异森冷的红光,那张巨嘴里叼着正在拼命挣扎扑腾的顺子,只露出两只光裸的脚丫子。
“顺子——”
谈老爹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拿着钢叉刺向铜墙铁壁般坚硬的蛇腹,却被坚硬的鳞片弹了回来。
水面上起伏起来,波浪翻涌升腾,水位瞬间上升到谈老爹的脖子,忽然一条雪白的长尾向谈老爹甩了过来,将谈老爹摔到二三十米外陡峭的悬崖边。谈老爹的腰背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吐出一口鲜血。
该死!凤武火速将龙飞安排在距离天池尚有一段距离的雪峰后,并在四周撒了一层厚厚的雄黄粉以防止雪蟒的接近,提着大刀施展轻功飞掠至雪蟒头顶。
雪蟒怎肯容忍他的挑衅,左右摇摆想将凤武晃下去,无奈凤武施展千斤坠稳稳站立,并挥起长刀在蛇头上狂砍几刀。雪蟒发怒了,嘶吼着张开巨嘴想将凤武吞噬,却忘了嘴里还有尚未吞咽入腹的顺子,只好摇动着鞭子一样的巨尾向他扫射。
凤武轻轻一跃,躲过雪蟒的攻击,同时挥动长刀砍向蛇尾,没想到精钢打造的宝刀竟然应声而断,不敌雪蟒的钢铁之躯。凤武心下一慌,竟被雪蟒扫入池中,喝了几口滚烫的池水。
雪蟒乘胜追击,将鞭尾在池中翻腾搅动试图把凤武困死在池中。凤武屏住呼吸游出水面,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足尖轻点池边的岩石,再次飞上蛇头,抽出小腿腹上的匕首直刺向蛇眼。
受伤的雪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口中甩出奄奄一息的顺子,发狂似地猛烈的摇动身躯将凤武摇下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毒牙和一米多长的的红信,嘶嘶地向着凤武喷射毒液,毒液所到之处草木枯黑化水,泥土焦黑,足可见毒液的威力是何等的惊人。凤武不敢怠慢,灵巧地躲避侵袭。
一人一蟒就这样激战了许久未决胜负。凤武趁着雪蟒张嘴之际解下腰间装着雄黄粉的小麻袋扔了进去,大蛇反射性地将麻袋吞咽进肚腹。不消半刻功夫,雪蟒变得动作迟缓,身体僵硬,气势顿减。凤武趁机约莫跳向蛇的七寸处,用匕首狠狠地扎进去,然后用足十成功力挥掌痛击。终于,大蛇哀鸣一声,身子直挺挺低摔入池中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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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武将昏迷的顺子救醒,然后来到龙飞身边,盘腿打坐慢慢恢复功力。
“你怎么样,凤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蛇毒喷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我早就告诉过你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逞强,可你总是不听,你……”心急如焚的龙飞发觉凤武起身了忙不迭攀住他抛出连珠炮似的问题。
“我没事。”凤武搂着她娇躯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香馥体香,闷笑出声,对她爱念的小毛病喜欢的不得了。轻轻拍着她后背直到她紧张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
“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捉鱼。”凤武说罢轻吻了她唇瓣一下飘然飞向湖面。
氤氲缭绕在池水上方的水汽朦朦胧胧,但对目力精湛的练武之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池水清澈透明,连池底的岩石和细小沙砾都清晰可见,除了庞大的雪蟒尸身,凤武在池水上盘桓了半天竟没有发现一条冰火鱼,甚至连一片枯叶,一段浮木也没有。
难道传说是假的?凤武不禁怀疑。
平静的湖面上波澜不惊,只有一个一个小小的水泡不断冒出来,仿佛在嘲笑世人的贪婪。
等等!水泡旁边有两粒黑黑的和绿豆粒大小的黑珠子,好像是……鱼眼睛?
凤武忆起了在山下听到的传说,传说,冰火鱼通体透明和水色一体根本没有人能分辨。
没错!凤武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花,拿出腰间的渔网对着水中的黑珠子挥动手中的木柄。果然,几条十厘米左右的透明小鱼在渔网中扑腾出绚烂的水花,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
“顺子,你还好吧?”龙飞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雪幕,双手在空中摸索,想安慰顺子却又找不到他的方位。
顺子用自己少了一半手掌的右手摸了摸右半边残缺的脸尴尬地苦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爹说没丢掉性命也算是万幸了。
“他没事,只是受了些伤,回去养养就好了。”凤武轻描淡写地说着,不想让同情心泛滥的她担心。平常在路上遇些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令她伤心难过上半天,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无忧山庄的女人那些遭遇哪一个不让她哭的眼泪汪汪?
“小心!”积雪深厚难行,凤武干脆将龙飞抱在怀里走。
无奈这贴心的举动引来龙飞的羞怯和抗拒,在凤武怀里蠕动,坚持要自己走。
下了山顶,又开始下起雪来,来时的脚印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崎岖难行的道路也模糊难辨。谈老爹走在最前面踽踽而行,边走边试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落深渊谷底。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绝壁悬崖缓缓行进,顺子眯着眼向下看了一眼,顿时目眩神迷,几乎站立不住,幸而凤武及时拽住了他下滑的身子。
“顺、顺子你没事吧?你这死孩子怎么就不小心一点!”谈老爹关心地撤回身子想看看顺子的情况,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啊——”一声大叫震动山谷。
“爹!爹!”顺子叫起来。
凤武立刻放下龙飞,急急吩咐她不准乱动,自己飞身凌空拉住谈老爹一条腿,一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凤……凤武……你在哪?”龙飞耳中隐约传来一阵嘎嘎的低哑断裂声,惊得她忘了自己身处的陷阱和凤武的叮嘱,慌乱地向着凤武的方向摸索去。
终于,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雪峰不堪其扰,整片落了下来,阻断了她的去路,将她纤弱的身子击向深深的谷底。
“不——龙飞——”凤武看着雪白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坠下,立刻就要飞身去相救,却被谈老爹死死地抱住。
雪峰整个坍塌,坠向深不见底的山谷,只留下白茫茫一片。谈老爹和顺子拖着目光呆滞的凤武走出悬崖绝壁,来到一片平坦地带,躲过了雪崩。
“凤公子,你不能去!”谈老爹拉着稍稍恢复神智的凤武。
“谈老爹你放手!我一定要救她!”凤武掰开谈老爹的手,又被他抱住腿。
“不行!龙姑娘已经跌下悬崖了绝没有生还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去送死!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凤公子你还是想开点吧!”谈老爹说着留下两行热泪,眼前闪过龙飞初到他家里请他上山的时候,看到顺子母亲病重躺在床上立刻从城里找来最有名的大夫给她治病,还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做报酬。心中感叹好人不长命。
“谈老爹,凤武拜托你一件事……”凤武望着白发苍苍的谈老爹哽咽道,“请你把冰火鱼和这块玉佩送到珑蜀客栈交给一个叫蓝扬扬的女子。就说龙飞凤武今生不能再为龙门客栈效力了,请龙主多保重。”
“你说什么?那他们人呢?”蓝扬扬没有接过千辛万苦得来的冰火鱼,而是揪着谈老爹的衣领追问龙飞凤武的下落。
“不……不可能……龙飞她武功那么好怎么会出事?一定是你骗我?对不对?”蓝扬扬想笑,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
“都是这该死的鱼惹得祸!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把我的龙飞还给我!”她夺过鱼篓仍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幸而小梅眼疾手快抢了过去,才保住了几条珍贵的鱼。
“不会的,龙飞不会死的!龙藤你说是不是?小梅?”蓝扬扬踉跄着板着泪如落雨的龙藤摇晃,得不到回应又转而找小梅,一时不察衣角被桌角缠住摔在地上,索性就趴在地上哭起来。
沸羊羊和暖羊羊是不会死的,它们每次被灰太狼抓住不是都安全会到羊村?动画片上就是这么演的,她已经将整部《喜羊羊与灰太狼》看完了,不会错的。所以龙飞和凤武也不会死的,不会的。
龙飞她只是暂时被灰太狼捉去了,她要去救她,立刻,现在。以前都是她们救她,现在轮到她救她们了。
蓝扬扬拿出五百两银子要谈老爹带她们去找龙飞和凤武,她一刻也没有办法等下去。谈老爹将钱袋推得远远的,愿意带她们上山。
“龙主你不能去!小梅——”伤心欲绝的龙藤没有力气去阻止冲动的蓝扬扬,只好呼唤小梅。
小梅噙着眼泪死命地抱住拼命挣扎的蓝扬扬。
“放开我!我要去找龙飞!放开我!放开我……”
龙藤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转身对唐温杭双手抱拳道:“唐门主,龙主就暂时拜托给你了,请您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她。小梅,我们走!”
这种危机时刻,她也只能如此安排,相信唐温杭应该能保护好龙主。龙藤回头看了蓝扬扬一眼,毅然带着小梅和谈老爹直奔落雪山而去。
唐温杭颔首答应,出手点了蓝扬扬几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蓝姑娘,唐某得罪了。”说罢拦腰抱起她直奔唐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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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飞——”
“龙飞——”
“龙飞——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听到了就回答我!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雪壁青崖下,凤武遗世而独立,一夜之间长长的胡茬从下巴冒了出来,白雪染白了他的双鬓,寒风削瘦了刚毅的脸庞,原本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成熟男子一下子苍老了,从三十岁的风华直接跳到五十岁的斑白。
崖壁间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山谷底的积雪层上留下他一串串的脚印和用长刀、双手挖出来的一个个雪洞。凤武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双手挖着深不见底的雪层,试图寻找埋身雪底的龙飞。
一天来他没有吃过一粒米,没有合过一刻眼,只有不停地挖,不停地挖。他的手已经红肿得大出了一倍,他的膝盖已经冰冷的失去知觉,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发出不完整的词句。
当龙藤她们赶到崖底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凤武停下来!”龙藤抱住凤武冰冷僵硬的身子,两行眼泪从腮边滑落。
“不要管我,快去救龙飞,她就在这些雪下面,她一定很冷,快去救她!”凤武没有因为龙藤的到来稍停,布满血丝的眼片刻不离雪洞,拼命地挖着,一处低矮的地穴已经被挖出来的雪填满。
“凤武你冷静一点!你这样不但救不了龙飞反而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你必须停下来休息!交给我好吗?我来挖!”龙藤抓着凤武手臂逼他停止。
凤武激狂地甩开龙藤,继续刨着雪,两只手被冰雪磨破流出血来,染红了刨出来的雪。
“停下来?你知不知道龙飞在下面有多冷?多饿?多怕?多难受?你要我停下来?我每耽误一刻就会害她多受多少苦?你知不知道?没找到她之前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是啊,龙飞从小就胆小怕事,还怕黑怕孤单,她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冰冷?
龙藤抹了抹眼泪跟着凤武挖了起来。
小梅和顺子按照龙藤的吩咐从山下请了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壮丁上山帮忙,他们运来木柴和食油,点着火,将雪融化,却仍不见龙飞的踪迹。
壮丁们又开始在附近搜寻,雪地里,崖缝里,一点一点搜寻。
一天。
两天。
三天。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风,起了,又霁。霁了,又刮。
无情的风雪将原先落下的积雪又盖上厚厚的一层。
“我看啊,也不用找了,那姑娘啊肯定是被山上的雪蟒吃了,要不然这么多天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一名猎人趁着休息的空当坐在岩石上和同伴闲聊。
“你说什么?”凤武冲过去一把揪住那名猎人的衣领暴怒,手中的力道足以捏碎猎人的脖子。
“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她绝对不会死的!”
他们说过要去东海看日出,要去捉鲨鱼熬汤给龙主喝,要解救天下被男子欺负的妇女,惩戒所有负心的男子。他答应她的事还一样都没有做到,她不会就这么走的,她不会就这么丢下他走的。
他还来不及告诉她,在无忧山庄里第一眼见到被龙千骄责骂的她在荷花池边落泪边骂自己笨蛋的样子好可爱,阳光照着晶莹的泪珠和粉嫩如桃花的脸,即使才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已经美得令他冰封的心敞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而她是天上的云,无忧山庄的小姐,龙主的徒弟。他是地上的泥,在街上被捡来的乞丐,龙门里最低下的‘灰衣’。就连上前安慰她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只能躲在廊柱后面偷偷地看着,看着她哭,看着水中的小鱼儿围着她水面上的影子,看着风吹过荷叶,吹过荷花,吹过她挂着泪珠的脸。
看着看着,他的心便不再属于他。
为了能接近她,他拼命练武,夜里别人都睡了他借着月光练,雨天别人都休息他冒着大雨练。没日没夜的练,练到手上的茧子脱了一层又一层,练到差点走火入魔。终于,一路从‘灰衣’到‘青衣’再到‘蓝衣’,他用了三年爬到了最能接近她的地方。
他还没有告诉她,那一天的比武结束,当龙千骄嫌他容貌被毁要换人时他几乎站立不住,是她的话令他如释重负。
他还没有告诉她,他许下的誓言非关龙门、龙门客栈,只为她。他是他一个人的凤武,龙飞的凤武。
“龙飞,你在哪里?快出来!乖,别玩了!”凤武将头埋进雪里忘情地呼喊,暗哑的声音带着悲怆的绝望。空荡荡的崖壁没有回应,白皑皑的积雪没有回应,没有人回应。
从山下到山上,从山上到山下,龙藤带来的几百人将整座落雪山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龙飞的身影。
龙藤不甘心,又从分号调来两百人,满山遍野找了两遍。
“老天爷,落雪山上的神,你们到底把龙飞藏到哪里去了?快点把她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座该死的山!”龙藤捶打着山上的岩石与天叫阵,浑然不觉双手已经流血。
烧山?猎人们和分号的人都慌了神,轮番劝龙藤收回一时的气话,以免惹怒了山神遭报应。
报应?还有比失去龙飞更令人伤心的事吗?要报应就都报应在她身上吧!只要龙飞能回到她们身边,即使要她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守护龙门的每一个人是她的责任和使命,是她活着的意义。
她说的不是气话,龙藤真的命人准备薪柴和食油打算将整座雪山融化。这是这几天来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试一试。
天算什么?神又算什么?他们只会高高站在天上冷眼旁观,从不理会人间的冷暖,所以她从来不拜神不信神,即使怪异如蓝扬扬她也能以平常心视之。
“龙姑娘!龙姑娘!”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黑衣男子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被石头绊了一跤,爬起来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土又继续跑。
“张掌柜?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龙藤心中警铃大响。
“龙……龙主被官府抓走了!快……快去救……人!”张掌柜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接过小梅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水。
“怎么回事?说清楚?”
龙主不是好好在唐门吗?怎么会和官府扯上关系?唐温杭是怎么保护她的?龙藤心中充满了疑问。
“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派人来剑南抓走的,说是唐门的人下毒杀害了范阳总兵和蓟城刺史,将唐门所有人都抓走了,包括龙主。据说他们要把人都带到洛阳大理寺审理,小人拿不了主意,特来请示龙姑娘,要不要先把龙主救出来。”张掌柜一口气说完花重金从剑南节度使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该死!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这种事?龙藤抱歉地看着不停歇挖雪的凤武。
“你去吧!救龙主要紧。这里有我就行了。”凤武推了推龙藤,要她立刻下山。
“那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做傻事,一定要把龙飞带回来,我要你们都活着回来!答应我……”
龙藤握着凤武没有温度的手,想给他力量,更想从他口中得到保证。她太清楚他的脾气,如果找不到龙飞他一定会以死相陪。而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我会的。没有亲眼见到她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凤武的眼里有一抹坚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找不到他就找两天,两天找不到就找三天,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总之一定要找到她。
如果她真的不再了,那他也不会苟活。黄泉路上太黑,太冷,没有他在身边她会害怕。
“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让我们知道。求你……保重。”龙藤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什么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