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前尘往事（二）（1 / 1）
花满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其实他一直都活在黑暗中，但现在的黑暗，他可以感觉得到，是一种将人压抑到窒息的黑暗。完全封闭的密室，没有光，没有烛火，没有清新好闻的木叶香气。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冰冷却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道：“原来你也在。”
李璎璎道：“这里是权力帮的密室，周身全用精制钢材配以上古寒玉制成，滑不留足，就是连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清脆如碎玉，温软而甜美。若是不知情的人，完全想不到现在说话的温润少女和方才的冷峻杀手竟原是一人。
花满楼道：“你为什么不一直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李璎璎道：“你喜欢这个声音，还是喜欢刚才的声音？”
不等花满楼回答，她又失笑道：“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和你这种人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她围着铁桶一般的密室走了两圈，然后很颓然地抱膝躲在一个细而小的角落里，长而优美睫毛会让人很容易想到蜷缩在别人怀里的小猫。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为什么躲在角落里？”
他其实还有后半句，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实在是摸不透这个女孩子。
李璎璎也沉默了很久，但最终仍是冷声道：“这和你有关系么？”
然，任何情绪变幻都逃不过花满楼的耳朵。他分明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委屈和孤独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抽泣，却犹如山泉汩汩地浸润过松石和田野。
密室实在太小了，她清亮的泪珠飞溅到花满楼手背上，有微微的凉意，有酸而涩的感觉。
花满楼忍不住张开双臂，想去拥抱这个美丽柔弱的少女。但一想到她凌厉狠辣的出手，他的内心又充满了痛苦与矛盾。
他想控制自己的情感，却又偏偏没法控制。
终于，他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是怕黑吧。”
他只说了五个字，他要说的也只有这五个字。他知道李璎璎一定会懂，就像他懂得她的寂寞和恐惧一样。
但李璎璎的声音却突然之间变了，变得很轻、很冷，就像苍茫暮色中飘忽不定的雾气，缠绕出丝丝缭绕的死亡气息，一如勾魂的幽灵一般。她幽幽开口，道：“呼延薄雪，她也怕黑。”
花满楼的脸色就这样瞬间黯淡下来。
呼延薄雪，南海药王谷轻舞飞扬的三小姐呼延薄雪。
她的死亡，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东西。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
他记得三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桃花谷里醇厚的酒香熏陶着园中颤颤巍巍绽放的芍药牡丹，莺歌燕舞的紫薇阁，暗香扑鼻，水殿下的荷塘风华并举，盈满一池清凉。
呼延薄雪推门而入的时候陆小凤正在花满楼身边喝酒，三十年的女儿红被他抢走了四坛，刚刚把第五坛捧到手里，呼延薄雪走了进来，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忘了喝酒，也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花满楼。
那是纯白如阳关白雪的女孩子，如紫堇墨般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眉目如画，风姿绰约。便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腰畔一柄长剑寒若秋水，竟硬生生逼走了酷暑炎夏的日光。
她贝齿轻叩嗓音清凉如同幽谷山涧：“南海药王谷谷主呼延薄雪，拜上江南花家花七少、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被她这么一喊竟一时没醒过味来，愣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还礼道：“客气客气，三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
江湖上任何一个女子，若是见到陆小凤向自己躬身还礼，定然已是受宠若惊心花怒放欢喜到手足无措。而呼延薄雪再怎样超凡脱俗，也算是江湖女子，所以陆小凤在等，他在等着呼延薄雪展露超凡脱俗的笑靥。
在这方面他很自信，他知道自己看女人一向很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就像是相信自己的那两根手指一样。
但是呼延薄雪并没有多看他一眼，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钟。她只是径直走到花满楼的面前，道：“还劳烦花七少通知花如令前辈，就说薄雪已到，有要事相商。”
“然后呢？”西门吹雪啜了一口酒，问的不紧不慢。
陆小凤没好气道：“然后她就真的去找花老头儿商量事情了，一分钟都没多耽搁。”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对你那些关于女人的花花肠子没什么兴趣。”
陆小凤道：“那你问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是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陆小凤嘻嘻一笑，道：“那可真对不住了，我只管喝酒，别的事什么也不操心。”
西门吹雪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站起了身，面对着窗外渐渐散去的苍茫夜色。白色的衣服在缓缓褪去的月华中显露出来，手中那柄漆黑的剑依旧狭长而古老，在黑夜与黎明的交界处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他突然问道：“呼延薄雪后来怎么样，活着，还是死了？”
陆小凤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在那天呼延薄雪的惊鸿一瞥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西门吹雪并没有觉察到陆小凤的吃惊，依旧是冷冷地继续问道：“那你应该知道龙门镖局的湛斌湛老板、隐士清贵冷无伤还有乐游山庄的彭礼乐，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陆小凤怅然道：“死了，死于南海药王谷的绝命血书。”
西门吹雪道：“那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陆小凤愣住了，他觉得西门吹雪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好像在暗示一些什么，但就和薛老太太一样，突然之间开始对自己闪烁其辞吞吞吐吐。如果说薛老太太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惧怕，那西门吹雪有什么好怕的呢？
陆小凤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我最近脑子不够用。”
西门吹雪转过身来，眼风冷冷地逼视着陆小凤，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终于淡淡地扔下了一句：“呼延薄雪三年前死了。杀他们的是现任药王谷谷主。”
陆小凤愣愣地坐了下来，隔了半晌，叹道：“看来女人的话，真的是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