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夫人（1 / 1）
窗外依旧寒风肆掠，我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一张张脸孔挤入我的脑海，不停的在我眼前徘徊，有怨毒、有善意、有虚伪、有嘲讽，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就如此错综复杂，我不能想象若是真的入了皇宫，我又该如果活下去。
白日里对着那一张张千娇百媚，或者是曾经千娇百媚过的丽致面容，一个个的剖析猜度她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从而得出自己下一步该落在哪里；夜晚，服侍着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笑靥迎合，使出浑身解数，削尖了脑袋只为得到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巩固女人在后宫的地位，壮大家族在前朝的声威。
皇宫，从来都是女人的坟墓，却又诱惑着天下无数美人竞相步入。
无力的合上眼眸，从未像此刻这般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或许我不该回来，或许……我该离开！
‘咔嚓’轻微的声响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我侧首看向声源处，窗口！
“谁？”我凝眉，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子，费力的在黑暗中寻望。
“是我。”青涩的男音传来，让我悬起的心悄然落回原位。、
黑暗掩下了我唇角讽刺的弧度，“这么晚了，四弟莫不是进错了房间。”
静默中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似乎可以看见少年因尴尬而滑动的喉结，“我看你跑回来，又锁……”
“四弟可不像是个体贴热心的人。”我反唇讥讽，话出口又觉自己过分，人家关心我死没死，好心冒夜寒风大来看看我，随即又补了一句：“放心，我还不会想不开。”
半响，那头没动静，我强带着笑意的声音吐出：“四弟可以回去歇着了。”
“我是来道歉的……”
“……”
“是我误会了……孟谦感谢三姐有心成全。”
“……”
“三姐？”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呼唤，我竟没来由的笑了出来，“没睡着！”
那头仿佛松了口气，我褪下被子，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挥了挥手，“过来坐。”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少年身上独特的清新气息钻入鼻腔，我拉了他坐在床边，感受到他的僵硬，给他挪了块地方，问：“给我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吧！”或许孟谦以为我是在找话题缓解局促的氛围，但事实上我是真的好奇，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出孟谦这样的脾性。
“那是一个小山谷，谷主是我们的师傅，他总共有七个徒弟，我排老五。那里很漂亮，死去的师母很喜欢花，所以师傅在谷里种了很多花草，大师兄很会吹箫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奏，二师兄医术很高还研究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草药，三师兄硬邦邦的基本不开口说话，四师兄最头疼，总招惹了姑娘在谷外大吵大闹，身上更是四季不散的脂粉味。”
说到这儿，他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老六嘛，可能是谷里只有男人，所以她也愈发的像个男子了，淘气的时候还会跟着四师兄出去寻花问柳，为这个，师傅没少责罚！”
“老六是女的？！”
“恩，不过一般人看不出，她平时出门也只穿男装。”
“难怪你这么古怪。”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群师兄弟！
“……我真古怪？！”
我捂嘴偷笑，“看来还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他微微叹息，黑暗中我似乎看见少年的脑袋无奈的摇了摇，“难怪你不愿意回来，若是我生活在那里，也会愿意一辈子呆着的。”
“其实不完全是爹逼的，若我不想，那群人进不了红线谷，更别提动我分毫。”
“你姓孟，流着孟家的血，总该回来看看的，是吗？就像姐说不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是姐弟一样。”
“……整个将军府，怕只有你这么觉得。”
我心头堵了堵，“其实爹比谁都希望我们相亲相爱，只是方式我不赞同。”
“……你真要入宫？”沉默半响，他问。
“没见我拒绝了？！”我故作轻松的将声音提高，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两分笑意。
沉默再次降临黑暗，气氛虽不压抑，却也足够让人憋闷，但我原本乱如麻团的心境却因与他的一番对谈平静许多。
“姐，我帮你吧。”
虽然我心里清楚他所谓的帮忙或许并不能真的起到作用，甚至有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但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应了句好，或许是我真的害怕进入皇宫，太过渴望自由了！
可惜我和孟谦的小伎俩还没有实行，黒木就先行将我拦了去。
第二日我以心情纷乱为由，出府前往寺庙上香，路过听戏小亭，一道让人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跌入谷底的声音响起，秋姨娘坐在厅内，观着风景，语出带刺的说：“咱们未来的贵妃娘娘这是去哪儿呢？！”
秋姨娘，爹的第八夫人，因着娘家势力颇大，从而在将军府中也占着那么一席之地。
“孟瑶见过姨娘。”
“奴婢见过夫人。”
我与香阳双双见礼，她拢着眉巧笑道：“可不敢当，小姐可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呢！”
昨夜我在爹书房那阵动静闹得颇大，也因此孟谦才会放心不下，陪我夜谈，想来这第八夫人也不会不知道，这会儿子还如此说，摆明是在挖苦我了！
她身边还有几位姨娘，此刻都带着看戏的笑容打量着，我一一扫过，盈盈浅笑，暗道这个八夫人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
“怎地不说话，一朝枝头变凤凰，就把自家人都给忘了！”秋姨娘这话说的凉薄，似乎定死了我是个不识好歹、背恩忘义的女子，继续道：“当今圣上掌朝二十余年，将北国治理的风调雨顺，大小姐能嫁入皇家，得此厚爱，当真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呢！”
就是再好的性子怕也禁不住她如此暗讽贬嘲的，表面上说我有福气加入皇家，却又不忘提醒圣上掌朝多年，如今已然年迈，且不说我会不会得宠，纵使宠冠六宫，又能风光的上几时！她这话里掩藏的意思是欲语还休，说不清道不明间更是引人猜度，叫人好生恼恨。
呵~这个秋姨娘真是好的很！
“秋姨娘说的是，孟瑶心中亦是感激不尽。”我不急不躁，礼数有加的朝她屈了屈膝。
秋姨娘似乎没想到我会这般的沉得住气，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了僵，横眼瞥见身侧众人眉眼精光，都等着看她出手整一出好戏，不禁又来了精神：“听说昨儿个大小姐在老爷书房闹了一通，今儿个这是要去哪儿呢？”
“祈福上香。”
“祈福备受荣宠，早日得嗣？”
既知道我昨日在爹书房闹了一通，不想入宫，又知道当今圣上年迈，膝下恐再无所出，也亏得她还能说得出口！
“是为将军府上下祈福，多收福禄，积攒德行！”尤其是为你！
秋姨娘的脸色变了变，却没见任何尴尬与愧色，继续笑了笑：“大小姐还当真是有心呢！”
这口气，听着就是讽刺挖苦的反话！
“孟瑶只是略尽绵力，想两个哥哥去世以后，府上子嗣单薄，孟瑶此去更是希望佛祖保佑，让几位姨娘早生贵子，也好为孟家再添香火。”
秋姨娘脸色一时间青白交加，手里的丝帕绞了绞，看得出已经动怒了。
我当然知道她气什么，在场的几位姨娘多是家世普通，爹平日里的宠幸也就多不到哪儿去，怀孩子的机会微乎其微，更有甚者根本不配为爹产下子嗣。而她不同，她虽是庶出，家世却很好，若是能有爹的孩子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且不说在将军府的地位提升，就是娘家那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只可惜，她没有；更可惜的是，我知道她没有，还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祝福’她。
“你……”
秋姨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明显已经动怒，而我却没有给她发火的机会，直接截了她的话头，弯身朝各位姨娘福了福身子，道：“时辰不早，孟瑶不打扰各位姨娘赏景，先行一步了。”
“秋姐姐，我就说她跟她娘不一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后面的话没听清，但听到她们提到娘，我面色陡然一冷。
“这个八夫人平日跟娘有什么过节吗？”
“夫人平日待人最是温顺，八夫人虽骄纵却也是相安无事，真正同她有过节的，是小姐你啊！”
“我？”我反手指着自己，不明白我哪里得罪过这个第八夫人，印象中除了回府后有过的一次照面，就再没接触过了！
“小姐你不知道，自从二少爷去世，三夫人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府里的好多事务自然而然就由当时三夫人的左膀右臂，秋夫人接手代劳。小姐的娘又是个和顺的主子，虽是当家主母却是……”
香阳欲言又止，抬眼偷偷看了一眼我的神情，见无恙后，方继续道：“原本她也算是府上能主事的主子，可小姐您彻查中毒的事，一回府就立了威，日后府里怕是没人敢对小姐这房有丝毫怠慢的了！这秋夫人，自然是恼您的了！”
原来是恼我这个，可惜，即便没我，她也不是个能在将军府说一不二的主！
“小姐摇头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可惜她生了副好容貌。”
“秋夫人？”
我点点头，想想若没记错，她们秋家也是高门世家，前朝出过几个大员，如今秋大人又在本朝任御史一职，家族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在朝中任职，她虽为庶出，家世却不差，给爹做八房小妾算不得很差，却是可以更好的，只怕是她在秋家不得宠爱了！
“大小姐。”
高大的身形挡住去路，一抬头竟是多日不曾见过的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