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九十五、失败就是没有掌握枪杆子（1 / 1）
但见她面似霜，身发胖，简直换一付模样，能爬树，会采桑，不再象个懒婆娘，却原来是前妻做了后人奶娘，早被人窃玉偷香。
——仿元曲《中吕-迎仙客》
赵东山走出县政府的大门，悄悄地回到招待所拿了自己的东西，因怕碰见熟人，也不去办手续，就偷偷地溜了出来，穿过大街，徒步走出了城外。
烈日在头上烤着。马路上不时地开过一辆辆的卡车和拖拉机车，扬起一遍又一遍的灰尘。他光着头，提着挎包，满身冒着热汗，不一会儿就湿掉了半件衬衫，走得脚底的塑料凉鞋都打了滑。但他全然不顾这些，迈着大步往家里走去。
半年多的反潮流生涯终于结束了。半年多来，他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满肚子的气以外。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知不觉中，澄江镇就在眼前了。为了避开熟人，他走上了一条小路。
水稻已经扬花结穗了，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收割了。从田两边压过来的稻梗不时地拌住了他的脚步。他不停地改道，走过一片芋艿田，又走过一片菜地，再顺着河边走到了一片桑园，他累了，就躲在一棵树荫下休息一会。
“姆——姆——”
他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近前一看，原来桑树林边上放着一辆小椅车，车上坐着一个光着头的小男孩，因为不安分守己，半个身子已经滑到了椅车底下，正在挣扎着往上爬。
东山看不过去，就上前将小男孩的手扳正，小心地把他扶上来。
“谁在碰我的孩子？”有人在附近叫道。
东山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一棵桑树的树桠趴着一个女人，她的背上背着一个箩筐，正在那里才摘桑叶。
“你——”她从树上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彩莲！”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仔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变多了，变得胖了许多，也黑了许多，不象以前那样娇嫩了。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她冷冷地说，“人家都说你当了大官了，还有县委书记的女儿等着你娶呢！”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滋味，不敢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回答她的问题，转身就走。
“等一等！”她喊住了他，从腰带上掏出了一串钥匙，拉出一把交给他说，“这是你家大门的钥匙，现在还给你，你开门进去就知道了，我没有拿走你的一样东西。”
他默默地接过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兜了一个圈子，走到了自家的门前。
院子里空荡荡的，到处长满了杂草，连三间小楼的屋檐上也长了不少青草，从屋子后面长出来的竹林压住了后半边屋檐。
他打开门锁，一脚踢了进去，三四只活灵灵的大老鼠“叽叽”地叫着在房间里乱窜。
他不理会它们，走进堂屋，刚跨上楼梯，又一头撞到了蜘蛛网上；才踏上楼板，震得板壁掉下来一片灰尘；他见房间里一股霉气，就把两扇楼门打开了，不想震动了睡在边上的一只野猫，逃开来不时地发出鬼哭时的嚎叫声。他本想打开娘的房间看一看，见那野猫已抢先钻进了房间，很象娘以前养过的猫。就退了回来，打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呆呆地在房间里站了几分钟，发现以前的家具什物象彩莲所说的那样，一件也没有少，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自己的东西来。
他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打进了背包里，出来锁上门，又离开了家。
他走出院子，出现在村路上，在邻村和田头干活的熟人都向他投来了冷默的目光。他不敢回看他们一眼，象一个陌生人似的，直往车站走去。
“东山，东山，你等等。”后面有人小声叫道。
他回顾头来看，原来是丁香云，正小跑着追了上来。
“你回来为什么不跟我打个电话？”她责备他说。
“有什么好说的。”他没好气地说，“我们又失败了，而且彻底地失败了，就象烧饼一样被翻过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急切地问。
他将上午县委常委会的讲话内容简要地说了一遍。
她一下子就听懵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说：“看起来我们是没有希望了，但是我们应该总结经验教训，找一找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
“那还不简单。”他说，“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掌握枪杆子。我们没有实权，光动嘴巴，靠笔杆子有什么用？他们掌握实权，掌握军队、警察，可以调动一切，指挥一切。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现在准备到那里去？”她问。
“到上海去。”他垂头丧气地说，“家里是待不下去的，只好出去混。我有个战友在上海承包工程，我想到他那里去做小工，一来混口饭吃，二来避避风头。”他想了想又说，“对了，马上给陶福林打个电话，趁他们还没有行动之前，叫他赶快离开这里，要不，就等着去坐牢吧！”
“你们都走了，那我怎么办？”她有点胆怯地说。
“你就等着挨整吧！”他苦笑着说，“不过，你一个女人家，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一听到挨整，心里就害怕起来了，她尝过挨整的滋味是多么的难受，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说：“你知道女人家最要紧的是面子，不象你们男人，可以一走了之。这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哪！”
“要不你到部队里去探亲，在你丈夫那里躲一躲。”他帮他出主意说。
“我现在那有脸皮去见他。”她止住哭说，“再说，按他现在的级别，还不能带家属随军哪！”
他拿出一条毛巾，帮她擦一下眼泪，劝着她说：“回去慢慢地熬吧，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或者几年，我们还有翻身的日子也不一定。”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都老了，不中用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他看到前面开过来一辆大客车，就和她做了个手势，快步跑向车站。
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着他上了车，开走了，才回转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