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跟人要跟好人（1 / 1）
思往事，想当前，总是得罪一大片。赤脚差使走南北，处处碰壁步步险。
——仿宋词《桂殿秋》
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东山在家吗？”赵大年端着一个大烟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哟，原来是大年叔啊！”东山娘从屋里走了出来，“那阵风把你给吹来啦！”
“是你的儿子回来了，把我给带进来了。”大年笑呵呵地说。
“快进屋里来坐。”东山娘忙进屋里去搬凳子。
“我还是习惯坐在外面。”大年接过凳子，坐到了门口阶沿上。
“饭吃过了吗？”东山出来招呼了一声，坐到了大年的旁边。
“吃过了。”大年抽了一口烟说。
东山娘忽然想起什么，进屋烧水去了。
“抽我的。”东山掏出一包纸烟来，递给大年一支，自己衔了一支。
“什么牌子？”大年拿过烟盒子看了看，“是大前门，好烟哪！”
“这是我离开部队时舰长送的，你喜欢就拿去抽吧！”东山一边拿出打火机来点烟，一边说。
“我的烟瘾大，还是抽这个好，尝一支就够了。”大年抽了一口说，“你这次回来好突然，上面也没有通知，不象往年，只要部队转业或复员一批人，县里要专门成立安置办公室，层层要作动员的。”
“我是特殊情况，不是复员，叫退伍。”东山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年不解地问。
“这里说话不方便。”东山向屋里瞄了一眼，拉起大年说：“我们到外面去说。”东山领着大年来到院子角落的竹林边上，撩起裤脚管给大年看。
“事情是这样的。”东山说：“我在部队带领战友参加码头施工时，一个新兵挖土时挖到一枚国民党军队逃离海岛时丢弃的炮弹，他不知是什么东西，一边喊我过来看一边用铁镐敲了两下，我赶快将他扑倒，但来不及了，炮弹已经炸响了，我给炸伤了小腿，眼睛也受到了影响，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伤好后不能再在舰上干了，部队领导就动员我回来了。”
“伤得重不重？”大年关切的问，“你现在走给我看，瘸不瘸。”
“还好没炸断腿，只是炸碎了一点小骨头。”东山走了几步给大年看，“开头走路时，脚还有点跛，现在好了，不挑担一般人看不出来了。”
“那你干重的体力活肯定不行。”大年说：“我们都听说你在部队里表现出色，不久就入了党，完全有提干的机会，多可惜呀！你回来时部队领导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为此事舰长都受到了处分。”东山说，“临行时只给了我一个伤残的证明书，叫我回来后到地方民政部门去报到，地方上会想办法照顾我的。”
“这就没指望了。”大年说，“你不知道，我们县本来就是个穷县，几乎没什么象样的工矿企业，事业单位又是人满为患，加上现在到处都在闹学生运动，大字报铺天盖地，县政府机关首当其冲，除非转业干部，至多按政策给点困难补助，想安排工作是很困难的。”
“既然回来了，就让地方按政策来办吧！”东山说，“好在我手脚还灵活，又正在当年，能干点事的。我就不相信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这样吧！”大年想了想说：“今天晚上大队里开支委会，你跟我去走一趟。”
“我又不是支部委员，叫我去干什么？”东山说。
“事情是这样的。”大年说：“□□中央最近发了个文件，叫什么关于今冬明春开展农村□□运动的通知，县里专门开会作了布置，不光公社的徐书记、钟主任去参加，大队的赵支书，就是赵有贵都去听了。现在各级都成立了□□委员会，部署开展□□运动，我们也不能落后于形势啊。所以，今晚的会议，就是专门讨论成立我们大队的□□小组问题。我想把你的情况跟赵有贵，还有大队长赵国法介绍介绍，推荐由你来当□□小组的组长。”
“我又不是大队干部，况且出去多年刚回来不了解情况，怎么可以担当这个工作。”东山说。
“就因为你与我们当领导的都没有关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大年说，“听说文件规定这场运动必须在党的领导下进行，可又不允许党的干部兼任这类职务，县里也是这样做的，由一个当过方德奎书记秘书的，现任县委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罗时新当□□主任。公社里还没有成立，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有文化，又在部队里当过五六年的兵，又是□□员，最合适不过了。”
“可不可以再缓几天，让我考虑考虑。”东山说，“我得到县民政局去一次。”“先跟我走。你那件事过几天去也不要紧，顺便把组织关系转过来。”大年说，“你现在还是先跟我们干一段时间，你年轻有为，将来是有机会得到上级的提拔的。要知道我们这批干部都是土改时出来的，虽然是穷苦出身，但都是没文化的大老粗，是干不了大事的。”
“现在就走？”东山问。
“现在就走。”大年说。
“你们原来躲在这里说话呀！”东山娘端着两杯热茶出来说，“你们快过来喝茶呀！站着说话不累啊？”
“我们就要走了，不喝了。”大年说。
“要到那里去？”东山娘问。
“到大队部去开会。”大年说。
“我儿前脚回来你就把他给哄走了，当心别带坏了他，带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东山娘笑着说。
“我象个坏人吗？”大年笑着说，“嫂子你放心，跟着我走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让东山跟着你走我放心，要是跟了别人，才不放他走呢！”东山娘说着，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院子。
大队部就坐落在赵家渡渡口的一个四层大炮楼里，解放前是地主赵三九家的宅院，解放后将大部分房子都分给了穷人，只留下这个炮楼做了大队部。其中四楼是民兵值班室，三楼是会议室，二楼是办公室，底楼是武器仓库。这时候，三楼的会议室里亮点着两盏煤油灯，大队支书赵有贵和大队长赵国法已等在那里了。
大年先上去对支书和大队长说了些什么，然后带着东山走进了会议室。
“欢迎欢迎。”赵支书说，“东山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在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队长说，“有东山回来帮忙，我们大队的运动不愁没人搞啦！”
“我们开会吧！”看看开会的人都来了，赵支书说，“今天我们开个支委会，不，应该叫
支委扩大会议，赵东山同志算列席会议吧。会议的内容有三个：一、学习中央有关通知；二、对照中央文件精神谈谈我们自己的感受，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三、推选成立我们大队的□□小组。”说着，他将一份内部文件递给东山，让他来读。
赵东山翻到第一版，开始朗读了起来。
文件读完后，赵支书首先发言说：“我首先表态，对中央决定表示我坚决拥护。文件上讲得很清楚，开展□□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复辟资本主义，这个好理解。但是，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些是当权派，我们大队干部算不算？至于是走社会主义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个就难说了。我们都是听上级的，如果上级对了，我们也对了；要是上级错了，我们也就跟着错了。总之，虚心接受群众的批判就是了。”
“我们都是不脱产干部，靠挣工分养家糊口，那里算得上是当权派？”大队长说，“我认为国家干部应从公社一级起算的，当权派也应该从公社干部开始算，也不是所有的公社干部，主要是党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我们都是听他们的。说起来，这十几年来他们并没有少卖力气，可也得罪了不少人。徐雷书记调来的时间不算长，有的群众还不认识，意见不会太多。钟安民主任可就不同啦，喉咙又响，脾气又暴，动不动就训人，群众意见可大着呢！我们多少也要受到牵累的。”
“我看孙桂梅也应该算当权派，她是党委副书记兼妇女主任，何况徐雷是很听她的话的。”大年说，“我是一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脾气也躁，说错话办错事的数不清。我倒不怕群众有意见，虚心接受，有错就改嘛！我最怕的就是资本主义复辟。六二年，逃在台湾的□□叫嚷要反攻大陆，我想要是国民党军队真的反攻回来，在我们地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打从解放那年起，有多少地、富、反、坏分子被人民政府镇压的，判刑的，管教的，还有开大会□□的，那个不是经过我的双手做的？我用麻绳捆过多少人，打过多少人，在炮楼底层关过多少人，甚至亲□□毙过多少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对文件的学习就先到这里，不理解的也得要理解。随着运动的深入，今后我们会慢慢理解的。”赵支书说，“下面我们就来酝酿成立□□小组的事。我们大队支部成员有三个，□□小组成员也以三个为宜，大年推荐东山当□□主任，我完全赞成；我再推荐一个人，就是赵玉头，他是个老老模，为人正派，群众影响好。”
“我同意支书的意见。”大队长说，“我也推荐一个人，就是赵四九，因为他以前老是跟赵三九比较，人家都管叫赵三九是赵三爷，就习惯叫他赵四爷。他是贫下中农的代表，大队畜牧场的负责人，当然有资格进□□小组。”
“我同意你们两位的意见。”大年说，“只是这两位都不识字，年龄又跟我们差不多，搞运动怕是保守了一点。东山要是发现新的积极分子，还可以不断充实嘛！”
“不过，怎么搞运动，下一步应该怎么搞法，我可心中一点数也没有啊！”东山说。
“这就是你的事了，你可以找□□小组的成员开个会，具体订个计划嘛！”赵支书说。
“先发动群众，少不了开几个大会，贴一些标语，搞些宣传活动。” 大队长说，“我们大队最穷，买笔墨纸张的钱还是有的，我们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有我们在后面支撑，你尽管放手大干好了。”大年说，“另外，你也可以到别的大队去串联，看看他们是怎么搞的，必要时还可以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