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66章(1 / 1)
格雷向前两步道:“那是个意外,我并不知道你会被伤到,琳恩是因我而涉入了血族,我无法瞧着她被射杀。”
“你不要靠近我!”阿满周身充斥了防备的敌意:“人人都知道格雷大人重情重义,果是名不虚传,然他们可知道,你的情你的意是我用半条命成全的?!尊夫人后来如何了?可有与你地久天长共偕白头?”她残忍地将自己心头的伤缓缓撕裂,冷眼瞧它们泊泊涌血,心头竟充满了快意。
格雷只得顿住脚步:“琳恩在她四十多岁时离开了我,我将古堡卖了令她有能力安置自己下半生的生活。”
她容颜渐老,见他迟迟不欲渡她,又为着不过于引起人类注意将古堡卖了,遣散了所有仆人,身边只留了个托马斯,欧陆血族首领的头衔亦被罢免。
生活一时静得如一潭死水,日日对着他年轻的容颜她便心惊胆战。终是忍不下去,请他给她一笔钱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他于是将卖了古堡的大部分钱都分与她,好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她去了新的国度,为自己置了田产豪宅,雇了仆佣无数,成了该国上流社会的神秘贵妇。直到老死。
阿满讥诮地扬起唇角道:“你花了这许多心思,竟留不住你最想留住的女人,这是报应吗?她走了,你闲得无聊便来寻我消遣?……”话至一半,肩头骤然剧痛,这熟悉的疼痛令她一时弯了身子紧捏着痛处。
格雷见她心绪大动致使旧疾又犯,皱眉走上前将她一把揽在怀里,与她揉着肩头。
阿满见他趁自己不注意靠了过来,挣着身子道:“你离我远些!我这身上大大小小旧病新疾都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我现下还是好好的一个人……”说罢,忍不住滚了泪出来。
他不理她的挣扎,将她面上的泪擦去道:“我知道,着实是我害的你,大长老都说与我听了,你彼时为何那么傻,自己方受了重伤落了胎,只得半条命,还要去替我受这极寒之刑?”说着,眼眶亦红了。
她咬牙切齿地抬头看他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那六十年还了你,自此与你不拖不欠。你可知那些年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紧紧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道:“是凭着对你的恨熬过来的。”
他被她字字句句的恨意逼得透不过气来,哽着声音道:“不许你恨我……”
她一双带泪的眼狠狠望了他片刻,突然踮脚向他肩膀重重咬去,利齿横生出口,刺入他肩上,血液染红他浅色的睡袍,漫入她口中。他却只是闭了闭眼,一声不吭地任她胡来。
泪掉在他淌出的血中,血泪便交融。她继续用力,却用力到嘴唇颤抖,他依是抱着她,不动不摇。
突地传来敲门声,托马斯被棺材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动,又听见剧烈的争吵声,犹豫再三,仍是问道:“伯爵,发生什么事了?”
格雷只是道:“没事,你去吩咐女佣准备早餐吧。”
托马斯嗅到了血腥味,担忧地在门外站了两秒,仍是走了。
阿满离开他的肩膀,唇舌间口角边全是他的血,她声音轻颤:“你可知那冰棺小得刚刚好将整个人圈住,在里头的人,生生睁着眼醒着受着刀割似的寒意却无法动弹,想自杀亦不得,只是秒秒细数着时间。在我挨得生死不能时你在做什么?!守着你的心头肉夜夜春宵?在外双双对对做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好戏?你可知道那些年你们脚踏的每一个安稳步子都是用我和宝宝的血肉换来的?!”泪一路滑落,融着她口边的血,跌落滴滴殷红。
他不知她这些话是想伤他抑或想伤自己,他听了只是心如刀绞,仿似与她一同经了一次那不欲生的痛:“阿满,我并没有,我知你怨恨我,但我心头最挂记的便是你……”
她终是挣开了他环抱的手,弯着腰笑得满脸泪,扶着肩头一路踉跄后退:“又来了不是?仁慈的格雷大人,我哪一个惨不忍睹的桥段感动了你?令你善心大发又来施舍我甜言蜜语了?下回我再多编些类似的……”笑着直起身子,有些晕眩地靠在棺材边上压抑着声音道:“你百多年骗得我还不够吗?”
疼痛一波密似一波,她咬牙忍着道:“是了,你的心肝宝贝尚未与你过尽一生便带着你全副身家离去,你必不甘心,可有再下你的断命牵引咒?她这回该让你等多久呢?五十年?一百年?你又预备惹多少桃花债再拍拍手离去?”闭眼咬牙歇了两秒,继续道:“我是旧人了,如何新鲜?便是我没了记忆一时叫你觉得趣致好玩也到底是张瞧了百多年的老脸……总不成,你是因了这张面上长了片红斑又看出了些趣味来吧……”又是一阵歇斯底里般的大笑:“你身边还有个傅思蕴,等招惹完了我是否便轮到她了?在等待你的亲爱的转世的过程中,总得找些乐子啊。”
格雷痛心疾首地望着眼前胡言乱语的女子,他向知道他伤她很深,然他却始终低估了这深的程度。她这疯疯癫癫濒临崩溃的狂乱模样,像把带了倒刺的刀刃,刺入他肺腑再抽出,由着倒钩将皮肉扯烂。
然而他知道,她这些言语并不是说给他听,而是用来自我戕害,让旧伤口继续溃烂以警醒自己对他的防备。
“阿满,你能否稍稍平歇半分怒气?便是不为自己,亦要为了我们的孩子想想……”他眉心纠结,望着她微微隆着的小腹。
她一手抚上小腹道:“我的孩子多年前已经被他父亲亲手扼杀了……这竟又来一个,我好容易将那些回忆关了禁闭,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我只想过些平静的日子,我消受不起你给的一切啊!”
他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急着想安抚她:“你自然消受得起,我心头只得你一个,我从前不曾察觉,你离开我时,我才终于明白了。我不会再令你受伤受痛苦,你说过我的婚期曾让你独自数着桃花寝食难安,我特意为你种了一片桃林,便是要年年陪着你数桃花……”
陈年旧事被他勾起,却仿佛昨日的新伤一般明晰,她咄咄地瞧着他的满目情深,兀自抚肩跌跌撞撞向外走去。格雷不敢拦她,只是一路跟随。
家中佣人因被施了咒,见他们两个这般凌乱狼狈的模样也并无异样表情,托马斯见了却心头惊诧,这血泪模糊的,却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她们一前一后往后园子里的温泉走去。
阿满走到桃林前,回头恨意横生:“你以为自作聪明做了这桩蠢事我便要对你涕泪纵流,铭感五内吗?我告诉你!我这一世最恨桃花,亦不想再见到桃树!”说罢忍着痛竟拼了全身气力走入桃林,一路将桃树逐株挥倒。
那桃树原已结了果子,正是香气四溢待采摘的时分,被阿满一株株连根拔起挥倒在地,果子全跌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她在桃林里肆虐,不消片刻,几乎所有桃树都似尸首一般横在地上。而她终于耗尽了力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格雷见她如此激动,生怕她动了胎气,伤了自己。见她晕了,稍稍松口气,将她由地上抱起,带入了屋内。
托马斯见了,讷讷道:“伯爵,小姐她……”
他一路上楼,边道:“她的封印解了,正同我闹。闹得急了,体力不支晕过去。你去取瓶血来。”
托马斯领命而去,心下叹着,他瞧着他们百多年纠缠伤痛,显见得彼此都情深意重,却始终不肯放过对方,真真冤孽一般。
他将她放在床上,与她换了身干净衣服,为她擦了面上的泪迹血迹,将托马斯送来的血液仍旧一口口含在口中喂她。
她睁了眼,见他正拉着她的手,忧心地瞧着她。一时只觉精疲力竭,无力再闹下去。只是脱开他的手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道:“你找人与我收拾些东西。”
他惊道:“你去哪里?”
她道:“随便找个地方住,十年一度的血族聚会数月后在S城举行,待大长老来主持了大局,我会与他一同回去。”
他想过她兴许不会原谅他,她真要走,他却仍是焦急起来:“你……正有身孕,独自住着,谁照料你?谁予你血液……”
她语带讽刺道:“你以为我能活到今日是你看顾有功吗?我的长亲大人……不,我经了再次初拥,你已经不是我的长亲了。你再也休想以这个借口来干涉我的生活。”
他再也不是她的长亲了,若她弃了这段情爱不顾,他与她便只是陌路,与她的生命半点关系亦无……他想着觉得害怕起来,她想去哪里,要做什么,再也没他的份。若她打算好不让他找到,他亦无法可想。
拉了她的手,几乎半哀求道:“不要再闹了阿满,便是我做了天大的措事,难道连求个原谅的机会亦不可得吗?”
他这般态度倒是叫阿满有些诧异,她识得他如此多年,从未见他哀求过谁。
然而她只是将手由他手掌中抽出冷笑道:“在你婚前,我在古堡酒窖的一地玻璃碎片里哭着求你不要结婚,你可记得你是如何回答我的——你已经有琳恩了,她在我之前……”她嗤笑出声:“如今你何必来求我原谅?她是人类,尽管会老,生命却会轮回,你再去扮情圣等个一百几十年也便又与她重聚了,我剩余的半条命,若你要,我不吝相赠。再下次,没有了我,你大不了再度个无知的人类小姑娘,骗得人对你死心塌地——一条命可以供给你与琳恩两世的圆满,很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