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4章(1 / 1)
泽彦离开后,梦阑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一路向卧房走去,打算在房内略躺躺。路过卧房紧邻的那间上回她在里头小睡过的房门时,不由得停了脚步,望着那扇常年紧闭的房门。
她转开了门把进入屋内,打开灯。细细将房间打量着,发现了这屋子的与别不同之处——整个别墅内的装修摆设虽都是以古典风格打造,然所有物件都是新的,这间屋内却几乎每件物品都经过了时间。甚至连脚下踏的原本应是深紫而如今被磨成了紫灰色的地毯亦是不知多少年的东西。
她一路摸着房内的家具走过去,打开衣橱,里头竟是些欧洲百多年前的古董衣,她的眼光被一件配着黑色蕾丝缀满了玫瑰的紫色丝绒裙子吸引,将它取出来端详着,这着实是件极华丽极引人的衣裙,它曾经的主人会是谁?
望着衣橱里大片的紫色,胸口突然窒息般收缩着,她想起格雷陪她买衣服的时候,专为她挑紫色,她竟傻乎乎地以为他喜欢看她着紫色,以后便习惯性地穿着紫色衣裳。却原来,她成了他对另一个女人传情达意的替身!
阿满,这必定是他为阿满留下的房间,她便是斯人已去,他亦要将她的香闺保留常常睹物思人,怀念他们从前的时光。
眼泪悄悄滑下面庞,将那件裙子塞回衣橱。
走到书柜前,竟本本书都是古书,可见这个将房间保留并由B国千里迢迢搬来S城的人是多费心思。那其中的深情厚爱不言而喻。
书桌角上亦叠了几本书,叠得并不整齐,然房内却不染尘埃,显见得这书是故意这么摆着,像是主人并未离开,仅仅做了一次长途旅行。需得多深的牵挂才得以如此怀念一个人?需得多么幸运才能让一个男人仅仅赖着回忆生存亦能做到如斯地步?
书下露出了一角的一张明信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将它抽出来,看邮戳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是由欧陆的极北处寄往B国的,上头是一行潦草的字迹:祝阿满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署名有两个,一个是阿满,下方又有个格雷。那阿满的署名与上方的笔记兼墨水的陈旧程度相符,格雷这个名字墨迹较新,明显是后来上去的,字迹确是格雷的。
彼时,他们在那极北处经历了什么愉快的事?阿满幸福得要岁岁年年重温那样的欢乐。而格雷,必是在阿满死去后才在下方署了自己的名字,他必是悔入了腑脏,只盼着那段朝朝暮暮能持续下去……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他买下赠与她的阿基米德上的笔记竟与明信片上的极其相似。快步去房内将那本书翻了出来,拿了手中明信片的字迹对照,果真有七八分像。
若它真的曾属于他们,当日在古董街被她发现也应当是个巧合。她不禁带着泪笑了起来,笑得极悲切而绝望,这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格雷的别有用心?连阿满的书他都要亲手交到她手中,他让她待在她的屋子里,穿着她爱的颜色,捧着她的爱物,代替她享用着原本属于她的爱。
那日他初次吻她原是因为她无意躺在了阿满的床上,他才一时错情。
他果真将她设计成了一个叫做阿满的洋娃娃。
她将书与明信片扔在地上,一路失魂落魄地出门。
托马斯见她眼神恍惚,问道:“小姐,您要去哪里?我开车将您送去吧?”
她喉头堵得无法言语,只是望着前方,向他摆了摆手,便一路离开了别墅。
漫无目的地一路乱走,脑中只是那些可疑的片段,突又想起思蕴最后一次来的那日,她将做好的餐点端入正厅时,无意听到格雷说:……将她带了回来,但她毕竟不是,我自然没可能爱上她。
她疑邻盗斧起来,越想便越以为他们是在谈论她。脑中反复绕着他说这句话时淡漠得不干己事般的语气,心头一阵阵凉意。原来他与她百般恩爱都是假的,是对着那个他炮制出来的复制品。他并不爱她,他说:我自然没可能爱上她……
梦阑一路迷迷糊糊走了数小时,待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是在格雷的酒吧街。此时此刻,她自是不欲见他。
转身便又往街外走,又走了十多分钟,开始觉得又累又饿。她身子向不好,怀了这孩子之后,极容易疲惫,往常下半夜总要在床上小睡片刻。这日不知不觉竟由上半夜走到了下半夜,也未曾吃些东西。
不甘心转回家,便在路边的花坛边上坐着休息。
突地一个醉醺醺的黑衣女子跑到她附近呕吐起来,她吓了一跳,立即站起来闪开去。待那女子抬起头来,她发现竟是傅思蕴。
惊讶地喊了声:“思蕴?你怎么会醉成这样?你不是去休假了吗?”
傅思蕴抚着花坛边坐下,望了她一眼,哼了声道:“可巧,越不想见的越是什么角落旮沓都撞见……我去休假?格雷是那么告诉你的?”她哈哈笑了两声道:“你真幸福,他什么都不让你操心,将你当只名贵古董花瓶那么供着摆着……其实……你自己也当知道……你不是什么古董花瓶,你……只是赝品……”说罢又欢畅地笑起来。
梦阑方在为这桩事困扰,思蕴竟如此不留余地地评价她,她语调生硬道:“世上并不只得一只古董花瓶。”
傅思蕴仰天笑道:“然他偏偏瞧上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又望着她半面彩绘道:“既是一模一样的,必要有个先来后到,高低上下之分了……他能将你的瑕疵忽略证明他对原来那只是多少着紧了。”
梦阑将手掩着半边脸,除了格雷与大长老,从未有人见过她面上的红斑,然她每每见人,面上不是贴了花钿便是掩了黑纱,是以众人多少猜到了其中原委。
她亦知道那半面红斑有多么煞风景,尽管格雷从不介意,甚至说它们好似花卉般美丽。她却总疑心那是他哄她的话,如今听了思蕴这番重话,她心中那道逐渐拆卸的墙又度堆砌了起来。
他如何会觉得好看呢?这些血红色的斑纹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简直是触目惊心得同伤疤一样,他必是为了哄她留在他身边扮演阿满这个角色说来安抚她的。
泪又跌出了眼眶,断断续续的哭泣,将面上的彩绘冲去了颜色,那些红斑渐渐显露出本来面目。
天上雷声大作,闪电迅猛地将暗黑的天色劈成两半,像是要辟出个新世纪来一般决绝。
思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别遮了,我都看到了……你也无需介意,那男人为了达到目的骗人的鬼话你爱信便信吧,好歹安慰些……我这一身内伤却是想找个说说鬼话安抚安抚的人都找不到……”说罢,她自顾自又往对过一家酒吧内去了。
梦阑怔怔站在原地,一手掩着面,泪汹涌地滑落,单薄的身子在夏季闷湿的夜里发抖。
哭着哭着,只觉右肩一阵没来由的刺痛,她将手在肩头揉了揉,不想这痛不曾减轻,反加重了不少。她捏紧着肩头又在花坛边坐下,不明所以地任肩头猛烈痛着,她身子虽不好,却从不曾有这么个毛病。今日之前她一直都很快乐,格雷将她调养得很好。
想到格雷,免不了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她倾心相待,一心愿抛却前尘旧爱与之厮守的那个人,竟半分心思都不在她身上。他的世界里,只有个阿满,她原是不该将自己抛入那个他与阿满的漩涡中的……
天上滂沱大雨地下起来,她肩头一阵阵痛得越来越厉害,腹中饥饿感强烈,她想念起温热的血液。
心头有些恐惧,她如今身怀有孕,全不经饿,再下去必是要在大街上寻找猎物。
忍痛站起来,预备快些回家再说。
一路风也似地往家中赶,肩头的疼痛将她的速度变得较平日慢许多,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湿透湿。
眼看便在别墅跟前了,寒意却毫无征兆发作了起来,一日恍恍惚惚竟忘了到了泡水的时辰。她再没力气疾行,只得拖了极慢极慢的步子往家的方向慢慢走。
身子似被储在冰窖中,夏季不曾令她感受到丝毫温度,只是颤抖得连骨头都仿佛簌簌作响。那雨胡天胡地盖过来,如劈头盖脸的雪霜一般使得她周身冰寒。
她膝头一软,趴在地上,头发盖了一脸。
她走不动了,那方寸外的地方,像是比永远更远的地方。她的世界中,仿佛只有寒冷与疼痛,仿佛自始至终只得寒冷与疼痛。他曾给过的爱与温暖,大约……只是她一场辉煌的梦境吧……
她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天将亮起的时候,格雷与托马斯远远走来。托马斯见梦阑出门时神色不对,打了电话给格雷,他立时火速赶了回来。见了那间她在古堡内住的屋子门是虚掩的,又见了房里跌在地上的明信片与她的宝贝古书,他大约猜到她心中想些什么。
然她将电话落在了家中,他等等不见她回来,便心急火燎地与托马斯两个四处寻她。她从前住过的小公寓附近,他与她一同去过的各个地点,他甚至找到泽彦处,然泽彦亦不在家中。
于是眼看天将亮了,他打算先回来瞧瞧。他想起她过了泡水的时辰仍不知所踪便急得要发疯,若在半途犯了病,该如何是好?
一路匆忙向家中赶,却瞥见路边伏着个身影。他心中一沉,跑到那人影面前,果真是她。将她揽在怀内,发觉她只是晕了过去,整个人往外不绝地散着寒意。
急得一把抱了她站起来便往屋子里赶,托马斯亦一路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