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3章(1 / 1)
这日,格雷睡得很好。他许久没睡得这么安稳,自阿满离开后,他睡眠时,总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的哭喊,又不知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急的团团打转却无计可施。见了梦阑后,他心下已有几分将她当做阿满,是以日子仿佛又过出了生气来。
天一黑他便起身,向女佣请教了做三明治的方法,亲自动手做起了三明治及咖啡。
梦阑起身下楼,瞄到了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悄悄走近厨房,他因过于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天色已经黑了,厨房亮着暖色的灯光,在白色的瓷砖墙面上翻出暖光来,两面复古花纹的黑白窗帘,微微拉开着,看得见窗外的植物蔓藤。
格雷穿着件浅蓝的衬衣,戴了个印了泰迪熊的围兜,将袖子挽在手肘上,拿着小刀细细将面包片的边条切去。他侧面的轮廓蜿蜒起伏,那眉眼、口唇,如最壮阔的山峦,气韵磅礴,那神情却又饱含了夜风拂面的温文、柔软。
她看得一时出了神,叫他发现了她杵在门边发呆。他对她笑笑道:“起身了?去饭厅坐着等一下,早餐马上就好了。”
她依旧站在厨房门边,问道:“你喜欢自己做早餐吗?”
他向着她灿烂一笑,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一瓶油,在锅子里放了油准备煎蛋:“初次尝试,不知道好不好。”
她见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亦笑起来:“我来吧,不然这第一顿便要受罪了。”
说罢由他手中接了鸡蛋与锅铲帮起忙来。
他瞧着她熟练的模样:“你经常自己做饭?”
“我一个人有时也闲的颇无聊,偶尔会尝试做食物。”
他由脖子上解下围裙,从她背后绕过去,为她戴上。
这有些亲昵的举动让她的动作顿了顿,那紧张不安的感觉又度袭来。他这不过是无心的一个动作,她却无端端心里动了动。
梦阑往后瞟了眼道:“你出去吧,我很快便弄好。”
他却斜靠在厨房的一个置物台上,将手环在胸前望着她的背影道:“我出去也是干等着,不如在这儿陪陪你。”
秋季的夜风阵阵由窗外吹入,吹得她的衬衣缓缓变换着形状,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他心头安稳,觉得数百年,仿佛求的便是这一刻,一双一对,隐隐于世。
她与他对坐着吃早餐。
他饮了口咖啡,顿时愣了愣,这竟是他百多年萦绕心中不去的味道。许久不曾尝过阿满做的咖啡,这些年里,他去过无数地方,饮过无数咖啡,始终不曾再尝到这个味道。
如今,她端坐在他面前,竟给了他这一杯求而不得的咖啡。
他又啜饮一口,放下咖啡杯,不甚满足道:“你的手艺很好,改日要同你学学。”
她笑道:“不过照着正常程序做的咖啡,我又不曾有什么秘方,有什么可学的?”
他提议与她一同出门陪着她逛逛,她单独面对着他始终有些紧张,但想着他昨日好心将她救了回来,又陪着她被水淋了个湿透,觉得不答应仿佛太对不起他,便允了。
然又道:“昨日花钿碰了水,不能用了,这样如何见人……”说罢,忧心地摸了摸自己右脸的红斑。
他略想了想道:“你可会画画?”
梦阑点头疑惑道:“会,又如何?”
他只是神秘笑着走出了餐室,片刻后,竟买来了一袋上妆用的彩绘笔:“若你识得绘画,要在自己面上绘上你中意的花纹应该不是难事。”
她接过那袋彩绘笔道:“这许多年,我竟也不曾想到,如此果真方便许多。”
说罢,便回了房里在面上描摹,他在她房门处靠着看她。
她边画边笑道:“《聊斋志异》中有一则画皮的故事,说妖怪给自己画了张人皮,描上眉眼口鼻。我竟觉得自己像那妖怪了。”画完,转过脸来瞧着他:“可好?”
他带笑凝视她面庞,只觉素面动人,妆亦动人。这彩绘绘与不绘在他眼中并无甚区别。
含笑道:“甚好。”
他其实想说,他并未想到画皮的故事,却想到了两句唐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梦阑与格雷在夜色中四处游玩,她才来不久,只去了些甚为有名的游玩地点,对S城仍不熟,向格雷询问道:“早先泽彦带我去的皆是观光客甚多的地方,你可有当地人爱去的好地方推荐?”
格雷玩笑道:“那不就是我的‘奈何桥’吗?”
她早先便对“奈何桥”这名字颇为好奇,他既提起,她便问道“为何会想到以‘奈何桥’为名?”
格雷叹道:“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便一概忘却。受过的伤,挨过的痛亦不复记得。世间多少人在求如此遗忘?若我这间‘奈何桥’真有这能耐,怕是生意要比现如今红火不知多少倍。”
梦阑指着自己道:“正如我这般?前尘往事,我便一概不记得了。”
他略有所思地望着她,难道,阿满真的找到了孟婆汤?将包括他在内的前尘往事一概挫骨扬灰了?
她自然愿意这样,他一路给她的除了重伤仍是重伤,便是他们天涯海角四处游荡的那二十多年,她想必也是欢悦中带着惆怅。
正如她说的:你我从未有过约定,彼时对你的那些念想,都是我一厢情愿……
想着,望了眼前仅得十多年记忆的女子,心头涌入负疚怜惜。
心下又问自己,若她果真不是阿满呢?若果真不是……他便要放了阿满,重新开始吗?放下她的欢笑痴怨,放下她一生倾尽的血泪爱恨,他便是能将她的身影从生活中抹去,又如何能将那极致的爱与恨由他灵魂中扬手挥却?
他带她去了当地人经常光顾的几个地方,她都不觉尽兴:“热闹的大城市最大的缺憾便是什么地方都匠气太重,我这回一路过来,经过几个真正的古城,不曾人为大兴修整,亦没有这许多揽生意的小贩。反清雅幽静,自有岁月流淌的自然。”
他点头道:“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凡人多了,总要做些改变应对。”
半途,她手机响起,一分钟后,她挂了电话吐舌道:“糟了,昨日事发紧急,忘了同泽彦报备一声,他兴师问罪来了。我需得回去了。”
格雷听她自然熟稔地谈起蓝泽彦,一时不快,又不欲让她回去与蓝泽彦独处,便道:“我送你回家吧,也好为你开脱开脱。”
她本想拒绝,见他坚持要送,便也由着他。
到了她暂住的公寓楼下,蓝泽彦已经在那附近的花坛边坐着,见了她,有些焦急地喊了声:“你去哪里了?我昨日有事不能陪你,你竟玩到这会儿才回来……”
说了一半,见到她身后的格雷,顿时妒意横生。从前她一直在大长老府内,不曾接触什么人,只得他有幸走入她的生命,他彼时总是庆幸自己可以独享她的美丽与恬静。
然而,此番她方一到S城便惹上了格雷,令他顿时失了那份独占她生命的安全感。
格雷是个颇可怕的对手,论外貌,他的养眼是血族里出了名的,不知多少血族少女对他暗有相思。论能力,他尽管修行了八百来年,然格雷的血却是来自大长老。若他与格雷为了梦阑起了干戈,他全没把握自己能够将他手中将梦阑夺回。
只是格雷向来冷漠得很,从前娶过一个叫琳恩的人类女子,身边得一个叫阿满的后裔。这两个,一个跑了,一个死了。近些年便只得一个叫傅思蕴的血族女孩时时跟着他。照说,他们才是一对。他如何会缠梦阑缠得如此着紧?
泽彦走上前去,拉过梦阑的手道:“格雷大人,谢谢你送梦阑回来。这丫头不知轻重,玩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也疏忽了,竟到现在才打给她。”
格雷望了梦阑被他拉住的手一眼,顿时想将蓝泽彦的手砍了去。他与梦阑方才有些进展,他便来这里搅乱。
冷声道:“血族之中,只得我与梦阑两个是大长老的人,算起来,我们两个要比别人关系都近些才是。我陪伴她,照料她,都是分内事。蓝先生不必客气。”
蓝泽彦笑道:“我与梦阑相识十数年,素知她不爱与生人过多往来,她此次来之前亦只是请我单独带她四处走动走动。”
梦阑见他们几乎要吵了起来,立即出口打圆场道:“格雷大人……也不算是生人了,他今日带我去了许多地方,我正要好好感谢他,泽彦你也当感谢他替你分了担子才是。”
说罢,独自干笑着,想让气氛变得稍缓和些。
格雷听了这句话,抿了嘴笑了声,她到底仍是将他当外人,客套得紧。他也不能怪她,蓝泽彦同她十数年交情,他不过刚刚介入她的生命。
不欲同蓝泽彦多争执,只是对梦阑道:“无需客套,我说过,你可将我当自家兄长一般,若今后要出门,我随时有时间,打给我,来我家或‘奈何桥’找我都可。我这便先回去了,祝你今夜好梦。”说罢,瞧了眼泽彦一眼,近了梦阑一步,弯腰贴近她耳畔笑道:“谢谢你为我做的早餐,我甚喜欢,希望有幸能再吃到。”
望着他的背影,梦阑一时仍呆在原地,他方才靠近她向她说的那番言语,不知为何又令她无端紧张起来。
蓝泽彦一张面孔却黑透黑透,强忍怒意道:“梦阑……你……你为何会为他做早餐?”
梦阑对他的怒意有些不知所措:“我,昨日……昨日……”
他愤怒得青筋暴起:“你日间在他处睡?!”
她不欲向他解释她发病被救云云,这蓝泽彦向对她有些过度紧张的毛病,未免他又上蹿下跳,她决定还是简略带过:“我昨夜去他的酒吧躲雨,时间一时晚了,他请我去他那里,说今日带我四处走走,我想着你今日也未必得空,有个熟人带着到底方便些。便跟他去客宿了一个白日。”
听了她的解释,他略消气,道:“我不喜欢这个人,你以后少近着他。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他虽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却不见得是个好人。他从前娶过一个人类的交际花,同时又与他的后裔阿满夹缠不清,结果闹得一个跑了一个死了。我怕他对你有不轨企图。”
梦阑听他这么说,不禁想起大长老在她临行前嘱咐的话。然她始终不觉得他是个坏人,尽管她见了他会有紧张不安的感觉,但那并不妨碍她对他的良好评价。
若他真同时与两个女子纠缠不清,那必然也有他的原因,她在大长老府内十多年,看了不少爱情小说,情之一字,有时除了当事人,是世上其他任何人也没办法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