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2章（1 / 1）
琳恩见了她唇边的尖牙，害怕起来，她抱着格雷道：“什么……什么阿基米德？”
阿满闭眼极力平了平情绪，道：“一本古籍，压在我棺材枕头底下的。”
琳恩道：“我……我识字不多呀，去你房里清理的时候，那满坑满谷的书我看四处放着乱糟糟的，古堡内的图书室里成千上万的书也看不完，我便……便……扔了……”
阿满双瞳黑赤：“扔了？”她上前一步怒道：“你扔了我的阿基米德？！你置于我房内的数柜衣服穿不完如何不扔？！”
琳恩吓得直往格雷怀中躲，宾客们渐渐察觉了这处的异样，一一围拢过来。
格雷将琳恩护在身后道：“阿满！你闹够了！快回房去！今日是我的婚宴！”
阿满笑道：“哦？是你的婚宴，可不是我的。我只算我那本书的帐。”
沧沥好容易拨开一圈又一圈的人群，走到她身边道：“夫人，什么事？”
人群发出窃窃私语，阿满与沧沥成亲的事由于太过仓促，知晓的人并不多，这一来，血族们好奇得议论纷纷。
阿满也不望他，仍旧盯着格雷与琳恩道：“伯爵夫人将我的二十年回忆给——扔了。你说如何是好呢？夫君？”她伸出一只左手，瞧了眼自己刀刃般的指甲：“照说，一命偿一命，二十年回忆，自是要二十年的命来偿！”她眸中竟动了杀念。
琳恩扯着格雷的衣裳，吓得眼泪汪汪的。格雷回头柔声道：“别怕，我会处理的。”
阿满面上恨意更深，一只左手飞速向着琳恩的脖颈掐去，格雷却一手将她手腕抓住。
他用力过甚，抓得她手腕酸软，原本伤口的阵阵疼痛已是难忍，这一下她只觉整个身体似要碎裂。
格雷向来行事低调，阿满这一闹令他大为恼火，见她对琳恩动了杀念，冷冷地带着警告道：“你先回去！”
沧沥见格雷一再护着琳恩将阿满伤得体无完肤，心下不忍，道：“伯爵大人，你向我夫人下逐客令，便是向我全体亚细亚血族下逐客令。”
这句话起了神奇的效用，人群里所有来自亚细亚的血族统统围拢在沧沥身后，面带不善，而欧陆血族见此情形，也都围拢到格雷身后。其余地方来的则在一旁保持中立瞧热闹。
阿满原本只是为着那本书生气，见事情果真要闹大，便沉声向众人道：“今日是我与我的长亲格雷大人的私事，与我夫君无关，更同亚细亚血族与欧陆血族无关。请让我们自行解决。”
格雷眼看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甩开她的手道：“你既知道是私事，还在这样的场合无理取闹，我今日便要以长亲的身份罚你！”
阿满走近他两步，呵呵笑着：“知道抬出长亲的身份压我了？”她踮起脚在他耳边极是妩媚道：“先头在楼上房里，你如何不说这些？”说罢一爪向着琳恩而去。
格雷一时似被她蛊惑，未及防备她突然出手，一手挥出去阻拦，将将好刮在她左脸，这一巴掌力量甚大，阿满猝不及防跌在地上，苍白的面上五道清晰的指印，满口咸腥，嘴角竟淌了血。
她怔怔抬头望着格雷，黑黑的眼珠空洞绝望，口中再没了吵架的气势，瞧了他半晌，方缓缓道：“我方才欠你的，这便还你了……”
格雷自知这一巴掌的力道，想要去扶，却又没这个脸面再靠近她。
沧沥蹲下扶住阿满，抬头对格雷道：“我向敬重你黑白分明，是个有条有理的人。阿满今日所做，你竟一星半点瞧不出真意。事已至此，今后你与她便老死不相往来罢，她便是这个性情，既能在你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可知她并不适合与你相处。我即刻便带她离开，今日她失礼之处，还请包涵了。改日我亲自登门向你与夫人致歉。”说罢扶着失魂落魄的阿满便走。
塞缪尔与玛格丽特在人堆里目睹整个过程，实在不料事情会发展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便也匆匆告辞追了出去。
琳恩见他们退走了，由他身后招呼道：“只是我丈夫与阿满小姐的一点小误会，一家人住一起磕磕碰碰总是有的。都是格雷平日纵得阿满太厉害，今日她才为了点小事闹了这么一场。大家继续吧。”
人群逐渐散开，宴会继续。尽管许多亚细亚血族已跟着沧沥离场了。
格雷原想追出去，他耳边反反复复都是沧沥那句：今后你与她便老死不相往来罢。他握紧那只无心扇了她一巴掌的手，他曾用它为她拭过泪，拥过她的肩背，亦是它，方才重重将她扇落地狱。在那么多人面前，在那么多人面前，他竟将她一巴掌打得跌在地上，她现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老死不相往来，他充满了恐惧与颤栗，想到她不会再见他，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她，他又将变成从前那个不苟言笑，肃穆庄严的格雷大人……他方察觉，原来他的生命在她出现之前是几许死气沉沉。
阿满一路被沧沥扶着走，安静得有些可怕，沧沥拉着她的手道：“他也是无心的，阿满，你若能看开些……”
她眼神依旧有些发懵，语调沮丧得如燃尽的火焰：“琳恩将我仅存的美好回忆扔了，格雷给了我一巴掌。甚好……甚好……夫妇便该是如此同声同气。”
沧沥有些怜惜地瞧着她道：“阿满，你若真下了决心……我府上随时欢迎你长住下来。”
阿满沉默了片刻，终是摇头：“谢谢你，沧沥……”
沧沥叹了一声道：“我与格雷……究竟是不同的，我只能令你笑，而他……却能让你哭。”
阿满涩涩地咬牙道：“我却仍兜兜转转犯贱地想留在那个令我哭的人身边。”
沧沥笑叹道：“因为笑不能铭心，哭才够刻骨。”
她终于走不动了，她就近靠着一棵树坐下喘息，捂着肩头，汗渗出额头，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痛着：“可惜再刻骨，也是我一个人的刻骨……”
沧沥随着她一同并肩坐下。
阿满抬头，透过枝叶见了漫天星斗，煞是璀璨。不由得想起他们在海边的星空下，她愉快地脱了鞋子在沙滩上跑来跑去，他温柔地笑随着她，看她欢悦的模样。她跑累了停在他身边，听他细细向她诉说关于星空的故事。那片刻的融洽祥和成了她记忆里的长生碑，碑文便是他的姓名。
终于泪湿了眼眶：“天宽地阔，这点事算不得什么。离了他，天地不会失色，我总有地方可去。”
沧沥亦仰望天幕道：“这个世界，千千万万年风霜雨雪过去了，男女情爱看来真真是极小极小的事，却最是生死不由人，听凭发落。阿满，忘了吧，不要让一个死结打得自己往后的千千万万年尽是悲哀。”
阿满扶着半边疼痛的脸，笑道：“还能如何呢？我便是有能力将他绑住在身边，亦迫不得他半点真心。”
沧沥望着她的眼睛，在幽幽的黑色中，瞧出了一抹心如死水。然而这关，她终是要自己过：“你若真能如此想，我便也放心了。今后，你无论在哪里，只要需要，便可打着我夫人的名号，不妨事的。”
这时，塞缪尔与玛格丽特追了过来。玛格丽特蹲下瞧着阿满道：“阿满，你还好吗？”
她苦笑，她自然是不好，尽管她的生活向不算顺遂，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若仅是受辱也罢了，偏那一巴掌是她铭刻在心里，爱恋进骨髓里的人给的。这才叫她此刻痛不欲生。然口上只是道：“还好……”
塞缪尔骂了句粗话，面有愤色道：“格雷今日是吃错药了！竟为了这女人打你！”
沧沥冷笑了一声道：“还有过分的，先头你们去休息室。琳恩强逼着阿满换身极难看的裙子，格雷不去制制这琳恩的气焰，竟跑来劝阿满换上裙子。”他摇头，这日的格雷着实是不可理喻。
他们几个聚着一时也不急着回庄园，而是将格雷与琳恩骂了个狗血淋头。塞缪尔更是声言在格雷为此事道歉之前再不与他往来。
阿满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慢了一拍，他们的言语都像是虚虚飘在耳边，却不能入耳。神识处于混沌状态，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恶梦——她深爱的人娶了另一个女人，在婚宴上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格雷梦见自己望着她漆黑明亮的双眸，那里有世间最古老的咒术，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卷入其中。他的手指缠在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中，亲吻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双唇，双手紧紧将她纳入怀中。她抬头满眼都是笑，像从前一样，充满了欢喜与爱恋地温柔凝望他。
“我这便要走了，来向你辞行的。”她说。
“你要去哪里？”他皱眉询问。
她又伸出手指将他的眉头抚平道：“你老是这样皱眉，叫我怎么走得安心呢？”
他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包在掌心中：“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忘川河上奈何桥，便是我要去的地方。”她的声音虚空飘渺。
“若我想见你，如何找你？”他忧心如焚。
她笑出声来：“你再找不到我了。”
他的手顿时加重力道，紧紧挽住她的腰身：“若我想你了，如何是好？”
“你不会想我的，我知道你已找到你要找到人了，于是我才要走了。”她的身体突然脱离他的掌握，他想走上前去抓住她，然脚步却似千斤重，无论如何迈不出步子。
她笑嘻嘻地双手交握道：“我会忘了你的格雷，我要去的地方没有你……”说罢，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抬头，嘴角开始不断淌血：“这一巴掌好痛……“
他口中直道：“对不起阿满，我无心的，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能忘了我，不要走——”
她的血越渗越多，由抚着脸颊的手指缝里渗出来，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浸湿了地毯：“我体内留了许多碎玻璃及银子的碎屑，好痛。我必须去那个地方将它们清干净。“她背过身，他惊见她背后竟扎满了水晶玻璃碎片，血糊了满身都是，映得他满眼鲜红。
阿满突然拉开帘子，耀目的阳光刺过来，照耀了她一身，那些水晶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夺目逼人，他挡住自己被晃得睁不开的眼睛，向她疾呼道：“阿满回来！我们不能见光！你会死的！”
她回头向他嫣然一笑，这是他初次见到阳光下的她，那种美竟如同她身后的水晶玻璃一般闪耀着绝世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别了，我这便走了……”说罢一跃由窗户跳下，跳入了阳光里……
“格雷……格雷……”琳恩使劲地推着身边满头冷汗，满口呓语的人。
“阿满……不要……不要跳……”他皱着眉头，握紧了双拳，仿佛在用着很大的力气挣扎。
琳恩听他口中声声唤阿满，心头沉郁，她继续唤他：“格雷，快醒来格雷……”
格雷终于由梦中猛然睁开眼，见琳恩靠在他侧边忧心地望着他道：“你做噩梦了？”
他仍沉在梦中，满脑是阿满身上刺满了玻璃血淋淋的模样，心口一阵阵发紧。点头道：“做了个可怕的梦。”
琳恩为他擦了擦汗道：“梦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梦见……”他突然不想启齿，觉得她仿佛成了他心底深处最深埋的一个秘密，又怕提及那些可怕的片段，随口说道：“梦见古堡坍塌了，我照见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