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4章（1 / 1）
格雷回过神，有些窝心地笑道：“确实如此，若我遇见的不是她，也许此刻我已经灰飞烟灭。然而，遇见了她，却是以她的命来换我的命。
她终于将我送入城堡，托马斯请她进客厅饮茶小憩。她大约也关心着我的安危，二来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我的血，需得等仆人拿身干净的衣服换了才能走，便留了下来。
管家将我扶到棺材里，我昏迷不醒。
我隐约听到塞缪尔在我房里大声嚷嚷要像杀死他的长亲那样将那个猎人的脖子狠狠咬个大窟窿，但是，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我想睁开眼睛，但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做到。好像陷进了梦魇一般。
最后我终于连知觉都失去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大长老、格雷以及托马斯在我身边。大长老感应到我遇到危险，赶来以自己的血为我疗伤。
我尽管性命无虞，但非常虚弱。
我问起了卡洛琳，塞缪尔说，他那日同她寒暄了几句让女仆伺候她换了衣裳之后，派一名仆人将她送回了她们的村庄。因担心我的伤势，仆人回来也不及细问。
于是，我召来那名仆人，问他当日的情形。
仆人说，卡洛琳回到村庄的时候已经夜深，但奇怪的是村庄里竟然灯火通明。他在村口与卡洛琳道别，见到他们的村民看上去都异常惊恐。
我心下觉得事态不妙，于是又派一名仆人去村庄瞧瞧。
大长老见我心急如焚，警告我不要忘记血族的本分，与人类保持距离。他说由于近几百年来血族曝露身份过多，人类已经警惕起来。
于是血族如今首要戒条便是避世。
我应承了他一声，他便去我给他准备的房间内休眠。
塞缪尔因修行时间较短，大白日陪到我醒来已经非常疲累，我亦打发他去睡了。
等仆人回来，我得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
他说，那日卡洛琳的侍女和车夫走漏了消息，村庄里的人都知道卡洛琳进了古堡。
过了大半日，她平安由古堡的仆人送回去。引起了他们过度的恐慌。
整个村庄一夜未眠，村民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
他们认为卡洛琳能进入古堡做客，并平安返回，必然成了魔鬼的仆人。甚而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诬陷卡洛琳曾经修习巫术，与撒旦对话。
卡洛琳声嘶力竭地为做自己辩护，但是接连有人在古堡附近死亡、失踪，令他们对她充满了怀疑，丝毫不肯接纳她的辩解。
在村民的群情激奋下，村长终于被逼决定将卡洛琳当女巫一般施以火刑，第二日中午行刑。
村长夫人当时就晕死过去，村民们的愤怒却被平复。
那一刻，就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整个村庄的人正围着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卡洛琳，等待在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点火。
我当时几乎失去理智，我从棺材里跳出来抓住那个仆人，问他为什么不救她。但见到他迟滞的眼神，我想起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被我施了咒术的普通人类，他们能做什么呢？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外头，打开古堡门的一刹那，阳光瞬间涌进来，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几乎烧灼起来，那种剧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令我本能地又躲回了阴暗处。
我的手已经被阳光灼伤，疼痛难挡。
我发了疯似的冲入大长老的房间，请求他救救那个女孩子，我不敢说她是我妻子，只说是她救了我的命，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
大长老非常不悦被我打扰了睡眠，他对我说，他尽管修行再高，也只是一名血族，对此刻强烈的阳光根本无法抵挡。
就算他能够，也不会折损自己的能量去曝露在一群人面前救一个人类女子。
我愤怒地向他嚷嚷，说那个不是普通女孩，是为了救我才会被烧死。
他波澜不惊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生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好的开头并不一定会有好的结局。他不认为她救我，与我救她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很生气，转头冲了出去，面对古堡长长的走廊，头一次觉得无助到不知道往哪一头走。
我母亲死去的那一次经验又度浮现，拼命赶路，却始终赶不及去见她，救她。
我跑回自己的房里，拉开窗帘，远处村庄处冒起了滚滚浓烟。
阳光欢愉地普照着这个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世界……
我当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抵挡不了那强烈的光芒，只看了外界一眼，已经如万箭穿心。
拉上帘子，眼前一片昏暗，我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哭起来。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够打发过那一刻，阳光把我灼伤已经令我痛苦难捱，我的维多利亚前世受尽磨难，今生却又因我而被烈火焚身。火焰将穿过她的衣裳，灼伤她年轻的皮肤，她会尝遍世上一切最痛的痛，直到皮肉被烤熟。她会抽搐，会闻着自己的身体被烧焦的气味恐惧而绝望地死去……
我空有永恒的生命与强大的能力，却连自己转生的妻子，连一个救过我的无辜女子都救不了。
我缩在墙角，痛苦得无法自峙。前一天被彼得重伤，第二日被阳光灼了两次加上这痛苦万分的情绪，令我一时又晕了过去。
这天夜里，我醒过来。大长老的表情极度不愉快，他在告辞前一再警告我，他说，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令他不满意。他希望我谨记避世，不要跟人类有过度交集。
塞缪尔亦规劝我，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当珍惜自己的生命，毕竟卡洛琳用自己的命救过它。
大长老走后，我央塞缪尔陪我来到了村庄。
我们找到了焚烧卡洛琳的现场，那儿已经被清理过，只余下一些黑灰。
我惊讶经历过这样一场残酷的刑罚，这村子还能如此平静，但我自己曾经亦是人类，人类制造冤孽与抚平冤孽的能力都同样强大。
我悼念了半晌，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卡洛琳的骨灰上，又度下了牵引血咒。
塞缪尔反对我这样做，但我当时态度很强硬，他说我发起疯来原来跟他不相伯仲。
再后来，他便为我不平去找彼得报仇，那时彼得已经死去，他的儿子米歇尔继承了他的遗志。
塞缪尔与米歇尔交了手，险些被杀死，最后，玛格丽特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他。
塞缪尔于是将玛格丽特度为后裔，她一直跟着他直到如今……”
“你两度施禁术…你怎能……”阿满有些担忧，他的故事尚未完结，他的妻子将再次转世，他还会与她再有交集，若这些事被发现，他将面临可怕的判罚。
“阿满，她是我妻子，她曾给过我人生里极美好的时光。”他眼中交错了温情与忧伤。
阿满曾经喜滋滋地为自己是格雷唯一一个后裔而兴奋，却原来另一个人的灵魂也时时牵引着他。那才是他的彼岸，他的终点，他活下去的期盼。她，不过是他随手度的一个普通生命，如何去与他的爱相抗衡？突然有些想哭，然面对着格雷，却不敢哭出来，只觉心乱如麻，一时也没有言语。
“只要卡洛琳转世，长到十八岁，我便能感应到她。阿满，我欠了她两世幸福，我理应还她，无论她的幸福是什么，我会给她。”格雷静静地望着阿满，仿佛在寻求她的认同。
然而阿满无法违心地去为他这个决定欢呼雀跃，她晃晃脑袋，勉强笑着道：“可是……可是她是人类啊……若被发现是要被重罚的。你……为何不度了她成为血族呢？”
格雷只是淡淡地道：“我成为血族两百多年，深知这一族只是人世间的蜉蝣，不过是一群不甘离去的人在苟延残喘而已，虽说永生，然一旦死亡，也便是永恒的死亡，再不能入轮回转世的。我希望她能度一世美好的人生，然后依旧轮回。至于大长老那边，我会应付的。”
她心头颇有些哀痛并自嘲，这便是她爱上的人。他早有他的刻骨与铭心，于是他的刻骨铭心他需捧着护着，不令她堕入魔道。
她，便是生生死死亦无足轻重，今日他度了她永生，明日她便灰飞烟灭也是不打紧的。想着，只觉心头冰冷一片，似肉体凡胎被浸入了冰河中，麻木得失了知觉。
他两百年的故事，亦令她仿佛经历了几场生生死死，麻木之余兼有疲惫。
阿满首次具体地面对了所谓“永恒的生命”。永恒，不只是永恒的平和美好，还有永恒的伤痛。
如此多的伤痛，一次一次降临，承受，抚慰，痊愈。留下记忆。
在永恒中反复这样的过程，然后将所有零零杂杂的记忆通通塞进记忆库，继续摆渡悠长的生命，不可回头，因为一回头，彼岸通通是狰狞不堪的记忆。
那，要永恒何用？
她望了格雷片刻，冰凉的心中竟又转了念，觉得只要跟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起，她便永恒了。她的祈求很小很小，小到只需接着他微笑时的光芒照亮的地方睡眠便是天堂。
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有其他的什么人曾经靠近他，曾经在他心中占据一隅，那都是过往。现下，每日与他相对的，是她。
她觉得自己应当乐观些。
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遭逢劫难的人当中，他选择了她。她相信这是他们间的注定，是她的宿命。
就像她第一眼见到他，便奇异地被他吸引，当她爱上他，又感受到奇特的安定，那种会生生世世爱到底的宿命感。她说不清那种感受，只知道每每眼光落在他身上，便仿佛千秋万代，天地安好。
在等待另一个女子转生的途中，她尚有大把时间。
格雷望了望落地钟，对她说：“阿满，时间不早了，听了就忘了吧。该做蛋糕和咖啡了。”
听见他像个孩子似的向她索要食物，阿满笑起来：“嗯，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
她轻盈地闪身离开，所有的聚焦回到现实，那遥远的故事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现在，格雷就在她身边，且将会一直在她身边。她会一直陪伴他直到末日，任何人和事都不能让她离开。
她这样想着。
却一夜无法成眠。
格雷说：“我要还她一个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