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93章 工作室前（1 / 1）

肖恩忽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没有水了。】他亮了亮手里的笔，伸进装着墨水的盒子。我没有打断他，只是等他接着说下去。

然而，羽毛笔就这么放在墨水盒子里，却是半天没有拿出来。他的脸上，似乎有些迷茫与怅惘之色，一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正当我想要提醒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我的朋友继续问他：“魔法粉？”

【来人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的朋友那时很小，对人的防备不能算多，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他并没有立刻相信，却是先问道：“我怎么知道，这个东西有没有毒？我怎么会知道，你会带我去找我妈妈，还是要害我？”

【来人似乎一怔，然后用很是和善的语气说：“你知道有毒和没有毒的东西，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朋友摇头。

【“那就对了。没人会告诉你这些，除了我以外。因为，有些东西，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来人说道，“你看，没有人知道你妈妈在哪里，但是，我就知道。这说明，我会知道别人不能知道的东西。”

【“那好。”我的朋友说，“你说你有本事，你就有本事了吗？你倒是说说看，我妈妈是谁？”

【“你妈妈是一个女佣人，她叫幽蓝。她就住在附近。”来人说着，语气镇定。

【那一刻，我的朋友忽然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坐在琴房里，面带微笑的女人。她似乎说过她叫幽蓝。

【这个说法，有生以来，他是第一次听到，然而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面，那个女人，已经早就占据了一个十分温暖的位置，只是那个位置，一直未能得到澄清罢了。

【也许面前这个人，真的有一些本事。

【“有毒的东西，都是很难闻的。”来人继续说，还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你可以不碰它，你只要闻闻看，这魔法粉，是什么气味？”

【“你没有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是带你去找你妈妈的。不然，我就不会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了。”

【我的朋友毕竟是个孩子。

【他的脑海里，有很多成年人很难理解的东西。很多人都说，一个孩子长大了，会逐渐产生对童年幻想力的选择性遗忘。他也是。他现在长那么大，脑海里总是装着许多可怕的东西，总是想着如何去粉碎什么，想要破坏什么。这一切，归根结底，也许他得好好感谢那个神秘的来客。

【我的朋友打开了那个纸包，那里只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来。

【香气就像醇酒，就像那时他坐在琴房里，嗅到的属于母亲的气味——那股阳光下温暖着的棉布和油漆的陈旧气味。

【那个时候，来人笑了一声。那个声音，我的朋友他后来想起，就告诉我说，这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笑声。它使得他读到了人间第一股苦难的滋味，这股苦难一直缠绕着他，让他痛苦了十几年，让他迟迟不能翻身。

【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想要欺骗一个孩子的人。一个人，要如何恨其入骨，才会想要将一个孩子置于死地。

【我的朋友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渐渐就落在后面。他觉得喉咙很痛。

【第二天，他的嗓子哑了，咳嗽个不停。】

肖恩又停下了手中的笔。他的脸上，只有淡然。

“后来呢？”我问，心里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肖恩微微扬起嘴角，扭过脸去，没有看我。【没有后来了。孩子的父亲找了一个医生，他恢复了健康。一切都很幸福又圆满，难道不是吗，小姐？】

他的说话声淡漠得可怕。

我忽然发觉，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把戏。我试图掩盖的真相，还是被他看穿了。他分明已经知道，我说的那些事，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他的那个朋友，那个孩子，后来……后来的后来，恐怕是哑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别扭地伸出手指，打着无力的手势，来面对这个无比黑暗的世界？

我们谁都不敢承认自己的境遇，还是故意要和对方开玩笑。明显是自己的故事，却要说是别人的。

明显是悲惨的结局，谁也掩盖不了。

傻孩子们。

“可是，那个人是谁？”我说，“他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害了你……你的朋友，你就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去找他？”

他似乎是在想别的事。

【他是谁，我并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色。

我垂下眼睛。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傻来着？】他继续说，【像是老祖母的睡前小故事，思路也很乱呢。一听就是随便编出来的。这些小事，小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你说得没错。

这真是件很傻，很愚蠢，——确确实实愚蠢至极的事。

我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指。

“对不起，先生，我想，出去一下。”我看着他那沉静的脸，莫名地神伤起来。

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笑着。笑容之间，仿佛挥却了一切尘埃，伴着微微的清风，渐渐落定。

我走下楼梯，顺势靠在扶手上，有些疑惑，又有些古怪的心绪，思索着他刚才的神色。

那个想要害他的人，会是谁？

还是，这整件事，就是他编出来的？

腰间忽然磕到了什么，这才想起，弗兰克的那只纸盒子就放在口袋里。我伸手便把盒子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一连端详了好半天。

我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只盒子身上。

做好心理准备。心理准备。绝对不能上那个家伙的当。

是死毛毛虫呢？还是别的什么尸体呢？还是一朵玫瑰花，结果是被拿来开玩笑的标记？

我眯着眼睛，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掰开纸盒子。

看到那样东西的一刹那，我吓了一大跳，胳膊一抖，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没把盒子从楼梯上摔下去。

我立刻把盒子合上，左顾右盼好半天。

怎么会是这个东西呢？

没理由啊。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拖着步子，走向林子的角落。

我记得，那里是弗兰克的工作室。

我仔细想过，有些事情，我得当面跟他说清楚才是。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踩着敏捷的脚步，轻快闪过。她似乎是在左顾右盼，走起路来，带着几分诡秘。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抹奇怪的思绪，不禁加快脚步，追上了她的脚步。

远处是一棵大树，大树的荫蔽之下，是一幢赭色瓦的屋子，浅绿混杂着白色的墙体，在白天的树林里，显得颇为荫蔽。

那女子站在一块较为开阔的场地，蹲下身，写写画画着什么。这个地方的视角尤其独特，如果从工作室往外看，正好看不见她的藏身之处；从我这个角度看，也显得有些隐蔽。

她正显得出神，我微笑着，提起脚，缓步走上前去。

“小姐。”我望着她。

她一震，把怀里的东西拢进怀里，一脸惊惧的神情。

她胸前的一样东西滑下她的膝盖，垂在半空中，晃荡了几下。那是个银色的十字架。

我一眼便认出来她。

她是露西•罗森斯坦。

“你是……”她逐渐收起□□的表情，慢慢变回了平时镇定从容的模样，“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子吧？”

她居然不记得我。记起我时，想起来的却也只是前几天，我忽然从地板下面冒出来，扰乱整个舞会的事。

也是，我和她的交情实在算不上有多少，最多也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谈话。我又不是什么方面特别突出的人，她不认得我，也不算特别意外。

我笑笑。

“罗森斯坦小姐，我可是认识您的呢。”

小时候碰到她，就见她老是戴着那个十字架。银色的，镶着珠玉美石。望着林间上面的阳光，都会顿生许多感慨和奇怪的想法来。

我看见了她脸上的尴尬，以及极力试图掩盖手里的物什的倾向。我走近了一些，直言不讳道：“小姐，你不必藏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贴字条的‘老人’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只是仰起头，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我笑着蹲下身，正对着她的脸，“那些激励的话，那些制造机器的图示，那些建议，看上去像一个长者的语气的那些字条，其实都是你写的，还是你亲自送到了弗兰克先生的工作室，你其实是个机械方面的专家，对吗？”

她站了起来，手里的字条也露了出来。“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她倒显得分外镇静，“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