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要么死，要么痛快的活着（1 / 1）
河岸上的枝叶繁茂的杨柳好似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在蝉鬼儿的嘶叫声里卖弄着薄暮的风姿。微风徐来，翻起热浪滚滚，扑在脸上，灼痛了肌肤。我看着脚下宽阔的河面，正午的阳光在波光的折射下，泛起星星点点的金鳞，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姐。在大毒日头下这么待着，会中暑的。”牙吉微微侧颜，他古井无波的眼笼罩在斗篷下，看不真实，像极了马戏团里被囚禁的幼兽。隐忍着凶残的本性，散发着狡黠的怜悯。这种目光我曾在琥珀的眼睛里见过，明明是痛苦的却偏要掩饰起来，装作无所畏惧。
“中暑？”我抬头，看了看虹桥的两岸，行人三三两两，不似早间的熙攘。这样的三伏天，谁会傻乎乎的出来挨晒？
“妖有妖的禁忌，人也有人的不便。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小姐现在的状况，该分外爱惜自己才是。凤血镯……”他的眼神怜悯之意甚浓，清浅如鸿毛一般落在我腕间的那一抹翠绿上，原来摩宇神宫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多管闲事。”我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将他的怜悯拦腰斩断。不耐烦的缩了缩手，将凤血镯隐在衣袖内，利落的翻过桥栏，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如今，我虽被困浅滩，也不稀罕他人的怜悯。走了几步，心里着实气闷，转头看向身后紧紧跟来的牙吉，向他伸出两根手指，冷斥道：“怜悯这种东西只适合弱者，而我，不需要！别再让我看见你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本小姐一不高兴，会戳瞎你的烂眼。”说完，昂首阔步的走下虹桥，像是浮夸浪荡的公子哥一般走在浪速最为繁华的大街上。偶有路人擦肩而过，纷纷侧目！
牙吉似乎被我的话震到了，如雕像一般站在虹桥的顶端，足足愣了一分钟。见我走远，才急急奔下桥来。“小姐，等等我！”
“等你作什么？莫不是替你付了酒钱还要替你付饭钱？我有那么贱吗？”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而去。
“牙吉的命是小姐给的，此生便是小姐的人了。小姐方才在香玉楼可是说了我是你的仆役，如今要反悔吗？无论如何，牙吉都是要跟着小姐的！”牙吉拉紧了斗篷，在我身后紧紧相随，无论我怎样快跑慢踱，两人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他那副样子，可不就是个巨大的杜蕾斯吗？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连累我也跟着成了众人的焦点。
“你……”我烦躁的转身，一脚踹上他的膝盖。他竟躲也不躲，哎呦一声跪倒在地。身旁侧目的众人见我如此凶悍暴戾，纷纷散去，偌大一条街上，顿时鸦雀无声，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小姐……”他双膝跪地，微微抬头仰视着我，遮盖着头部的斗篷滑落肩上，露出蜡黄的脸和粗棕一般的凌乱短发。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眸子里，像是破开了矿皮的宝石，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我忍不住低下头，看他眼里撤去了阴暗的神采。那枯井一般的眸子原来也是有光彩的，五色琉璃一般的瞳仁，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颜色。我忍不住感叹，这形容枯槁，似从乱葬岗爬出来的男子竟有着世间最为美丽的眸子。他的眼既有杀生丸和犬夜叉一般尊贵的金色，也拥有父亲暗红色的邪魅，更有妖王黑色的深邃和血族银瞳的神秘，还拥有天空一般壮阔的蓝色。
“如果，我是你的主人，那么桔梗又算什么？”从来，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我并没有忘记这个男人的危险性，他和桔梗联手置我于死地的摸样此生难忘！
“桔梗从来都不是我的主人！”见我转身离开，他惶急的拉住我的裙摆，大声说道，“我和她只是暂时的合作！从离开浮日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相信我！没有谁曾是我的主人！没有！”曾今的牙吉是跋扈而骄傲的，此刻却如弃妇一般哀怨而急切的想要获得我的认同。
“真是有趣，有人赶着嫁人，有人赶着生孩子，有人赶着喝花酒，有人赶着去投胎……却没有听说过有人急着卖身为奴。”我将自己的裙摆一点点的从他枯瘦的手里拉出来，“牙吉，跟着我是要获得救赎吗？多可笑啊，我连自己都无法救赎，如何来救赎你？！我们不是一路人，就此别过，彼此好自为之吧！”
“不！不要扔下我！小姐！我知道我曾经鬼迷心窍和桔梗联手害了你，可我知道错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他放开我的裙角却抱住了我的腿，匍匐在我身前，像是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弥补？那个天真烂漫的神祗早就死在浮日山巅了，你欠我一条命，如何弥补？香玉楼内，我一时头脑发热救了你，你又欠我一条命，又怎么弥补？！”我弯下腰，一根根的掰开他抱着我双腿的手指，似在发泄一般，用尽全力，仿佛要将他枯瘦的手指全部掰断。
“牙吉的命是小姐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小姐的，生生世世都是小姐的！”他忍着疼痛，死不放手。即使手指的关节已经扭曲变形，依然死命的抓着我的腿。
“我不稀罕你的贱命！放手，否则，我杀了你！”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早知道会惹上这样的麻烦，倒不如不救！
“小姐，还是收下牙吉的命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空旷而远籁。我愕然回头，竟是神无！
“神无？！你怎会在这里？！”我顾不得牙吉，一脚踹开他，扑到了神无身上，激动的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早就在伯爵府找到了奈落大人，本想要告知小姐的，但是自从上次与小姐会面后光源英司怕是觉察到了什么，小姐身旁的看管越发严了，我苦于找不到机会。怎知昨夜伯爵府的变故让我今日觅得机会和小姐相见。”神无淡淡的看着我，眼波流转，落在我身后的牙吉身上。
“听说名震四海的赏金猎人牙吉自浮日山之变后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做猎头生意了。没想到今日一见，竟落魄至此，连一顿花酒钱都付不起。想当初，这浪速城的青楼妓馆哪家不是奉你若上宾。大人你也是一掷万金，出手阔绰，妓家行首莫不趋之若鹜，风流楚馆更是大人的下榻之所。昔日有人言：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吉郎。说的就是大人吧？”她清浅的声音像是枝头的落花，柔软而空灵，但穿透鼓膜时的力量却让人从心底里畏惧。
“奈落最信任的分身神无，闻名不如一见。果然，人如其名。”牙吉微微撑起自己的身体，不顾地面火炉一般的灼烫，笔直的跪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他伸手拉起滑落的
“小姐，他不会。”神无并不多言，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牙吉，叹息道，“他的心里除了血，装着的就只有小姐了。”
“什么？！”我错愕的看着神无，从她淡然的眼眸里看不见任何的心绪，唯有认真和坚持。
“我，和白童子一样，有着看透人心的本事。”神无的身高只到我的下颚，她抬头看我的眼，我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是咒中秘术——读心术。
“就算他没有害我的心，我也不会要他。”我桀骜的扬眉，藐视牙吉的存在。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奈落大人自顾不暇，而我也身不由己，多个帮手总是好的。”神无看了看牙吉，复又说道，“他虽今非昔比，但妖力却不在我之下，即便不能救小姐出光源英司的手掌，也可以替小姐做些事情的。小姐久在人下，难道就不想早日解脱？”
“愿为小姐肝脑涂地！”牙吉躬身下拜，有了神无做说客，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扭转逆势的时机。
“罢了，就留下他吧。”我不是傻子，神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有拒绝的道理。我若推脱倒显得矫情了，此时此刻，利害关系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说吧，你在伯爵府有什么新的情况。”神无即来，必有要事。
“小姐，妖王和琉樱丸怕是也打上了南蛮贸易的主意了。妖王虽与吸血鬼女王交好，却与长老院元首圣祭早有嫌隙。此次便是他要我来浪速打探伯爵府与圣祭的虚实的。我也乘此机会与奈落大人见过面了。今日便是奈落大人差我来见小姐的。若不是十万火急，也不会用雷电之术，害小姐淋了雨。神无在此谢罪了！”
“谢不谢罪就免了，废话少说，什么事十万火急？”我对这场突如其来又闪电消失的雷雨本就心存疑虑，原来是神无遣走玉弧川的手段。
“奈落大人发现圣祭与光源英司密室交谈过后，光源英司便匆匆离去，面有不快之色。而圣祭却一早命人打点葡萄牙商船海神号，看样子很是焦急，像是随时准备出发。”
“是吗？父亲怎么说？”我对于神无口中的这两个男人很是厌烦。他们的一举一动本不愿留心，但又害怕会牵扯到自己的命运，不得不时时留心。
“奈落大人怕光源英司会用小姐去交换南蛮贸易。毕竟那是获得军费的最佳途径。而圣祭似乎对小姐志在必得。据奈落大人的打探，那海神号可不是普通的南蛮商船，其实是一艘改装过的战船，也是血族纵横海上的最强利刃，传说中的不死鬼船。血族不仅从事远洋贸易，更是在海上进行航线掠夺，迫使其他南蛮人的商船缴纳昂贵的‘路费’，简直与海盗无异。”
“废话，一船的吸血鬼，不是鬼船是什么？吸血鬼当海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海神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微微蹙眉，原来血族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们的触手竟然超出了欧洲本土的范围，随着新航路的开辟和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沿着教皇子午线和《托德西拉斯条约》的签订而覆盖了海上丝绸之路。
“海神号的确和小姐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艘死气沉沉的战船就在今早被圣祭命令大动干戈的修饰，务必让客舱奢华舒适。圣祭更是命人高价购买了最为昂贵的泰国大米，牛肉和新鲜的蔬菜。还从附近的高山上汲取了甘冽的山泉水全数装船。这些还不算，他更是从浪速最为奢华的酒楼飞天楼内重金聘请了明朝的御厨。”
“是吗？一船的吸血鬼也吃饭？”我听得有些懵了，吸血鬼之所以能称霸海上是因为他们不像人类那样依赖物资的供给。没有水，没有粮食照样生龙活虎！
“吸血鬼不吃饭，可是小姐需要吃饭。奈落大人最担心的事怕是不能阻止了。不管光源英司答不答应，圣祭一定会使出各种手段带小姐走。看他准备得这么仓促，据我推测，海神号出海的时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不！我不跟他走！”我连连摇头，抓住神无的手摇晃起来，“神无！帮帮我！没有了妖力，我与普通人无异，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此刻，我怎么能离开？父亲和犬夜叉尚可自保，杀生丸必是死路一条！
“光源英司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小姐被人横刀夺爱。但是圣祭似乎手里抓着他的把柄，他们之间虽然不欢而散，但难保他不会为了自己而将小姐双手奉上。奈落大人的意思是让奴婢务必在圣祭动手之前将小姐救出城主府。先脱离了光源英司的辖制，凤血镯的禁锢我们再从长计议。”神无淡漠的眼神落在我腕间，那翠如雨后竹叶的颜色倒映在她的眸子里，冷得如同冰雪之巅的云雾。喟然叹道：“白童子若是知道你如今所受的苦，怕是心里跟刀子割一般不好受吧。”
“要怎样做呢？神无，以你之力如何与阴阳师抗衡？”我松开神无的手，苦笑着后退，“罢了，也不必为了我而去以卵击石，做无谓的牺牲！”
“神无，从来不做无谓牺牲。那是我的生存守则。小姐放心，有奈落大人的潜心谋划，如今又有了牙吉从旁协助，必不会叫小姐再受苦楚。过几日便是盂兰盆会，盂兰法会之际便是小姐逃出升天之时。牙吉留在小姐身边，依他神出鬼没的本事，可担你我主仆之间的信使。小姐不必担心，等我的消息见机行事便是！”
“可是……犬夜叉怎么办？还有铃和邪见！他们如今都在城主府！”能逃出来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能连累无辜！
“犬夜叉那边自然不用操心，没有了小姐的光源英司怎么还能掌控犬夜叉的去留。至于铃和邪见我已经快人一步，将他们秘密的藏匿起来了。飞天楼外都是奈落大人的眼线，当日他们两人一出飞天楼就被我带走了，并没有依小姐的嘱咐去往城主府。”
“如此，便再无不妥了！”我微微颔首，感激的看着神无。她细密的心思令我叹服。
“时辰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否则，依光源英司多疑的性子，怕是要对小姐起疑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光，已近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毒辣的阳光曝晒着地上的一切，炙热的空气令人窒息。
“今日一别，你要多自珍重，切莫逞强。没白的误了性命！”我缓缓上前，握住神无稚嫩娇小的手，看惯了生死离别，此刻却不能自已。面前这个稚童一般的少女总是如同空气一般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但她冰冷而淡定的眼神却给了我无比眷恋的温暖。我所能信任的，除了父亲和犬夜叉便是她了。
“该小心的是小姐，城主府内群狼环伺，桔梗更是卧虎一般的存在。难保她不会趁着众人大意之时对小姐下手。任何时候，都不要将自己的后背展露给敌人。”神无似乎对我的触碰有些不适应，不动声色的撤回自己的手，慢慢的与我擦身而过，消失在转角的街面上。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是随风飘落的花瓣，寂寥得惊不起飞鸟的翅膀。
“任何时候，都不要将自己的后背展露给敌人……”我默念着她的话，心里却酸楚至极。她竟如此的细心，早已看透了我的软肋。是的，我总是那么轻易的将自己的后背展露给敌人。不是因为毫无畏惧，而是因为……藐视生命，藐视这命运之神玩弄于股掌的生命！要么死，要么痛快的活着，我的后背绝不会畏手畏脚的遮掩着，有本事便一刀砍来，看地狱之神敢不敢收我这不羁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