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来世,你是我的新娘!(1 / 1)
我的脚下是一片妖红如血的曼珠沙华,我的眼前是洁白高耸的处刑台。
曼珠沙华,是盛开的罪孽。雪白的花朵被浸染成为血红。即使是不可能实现的誓言,依然一直一直的绝望等待。
处刑台,是结束的罪孽。殷红的庄严被洗刷成洁白。即使是包裹着无数圣洁的外衣,依然掩盖不了石缝里散发的腥气。
我的双手被架上处刑台上的十字架,貌似耶稣的受难,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悲凉中带着古怪的滑稽。我不是救世主,却意外的承担了救世主的悲剧结局。此刻,除了苦笑,还能怎样?我不会再哭泣了。
一个身披青袍的男人上前,手捧厚厚的经卷,对着我大声的朗诵着什么。我侧头倾听,只听懂了两句。他说:“......有生有死的境界谓之此岸,超脱生死的境界谓之彼岸,是涅磐的彼岸。”
这样的场景类似神甫对死刑犯最后的祷告呢,有趣。我不以为然的看着那些如送葬队伍一般守在我四周的士兵,长时间的祷告让我昏昏欲睡。原来,死也并不简单。
寂静的处刑台上,青袍男人冗长拖沓的朗诵如诗一般昂扬顿挫,却也如报告一般苍白乏味,我几乎要打哈欠了。若不是看在场的人都面色肃穆,我不得不强忍着困倦,打起精神来赴死。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那么,我的彼岸又在哪里?
远处,有微风吹来,带着腥甜的气味,和绝望的靡丽。拂过面庞,我的心竟为之一颤,漫上来一种陌生的情愫。
“陛下万岁!”四周的人群跪倒一地,向那微风来处五体投地。我望向那众人膜拜的方向,怔然。
那是怎样的画面啊......
他,白衣胜雪、披发赤足,一双幽蓝眼眸含痴带怨,欲语还休。那一头比太阳更加耀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将他笼罩在一片光华之中。这光华如梦如幻,美到凄厉也不真实到极至。仿佛是一片奢华的海市蜃楼,下一秒就蒸发在空气里,无处寻觅!
他,迤俪前行,款款而来,每走一步,那雪白足掌之下便盛开出一片妖红的曼珠沙华。仿佛是踏着地狱的烈火重生的阿修罗,指引人们通向幽冥之狱。
他,还是那个他吗?
“水帝?”我谔然,看着这个轰华灿烂却孤冷僻孤寂,透着无限悲凉的男人。
“叫我翌。”他微笑着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低语。
“翌?”我哑然失笑,“什么时候我们这么熟了?”这个男人疯了不成?我们可是敌对的。
“叫我翌。”他重复,抱着我的手有些抖。我本能的想要推开他,却如着了魔一般愣在那里。内心有一个地方隐隐的疼了起来,仿佛这样的怀抱很自然,很熟悉。
“翌。”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他忽然激动起来,抓着我的肩膀摇晃,“圣儿!你记得我了吗?你想起来了吗!?”
“疼!放手!”恍惚里,被他这么一晃,我骤然清醒了起来,“我不是月上圣儿!我是月上紫!”倒霉催的!我上辈子欠了多少桃花债啊!难道都要我这辈子来还吗!?
他听我这一吼,欣喜的脸上突然露出绝望的神色来,幽蓝眼眸失了神采,空洞洞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虚,分明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圣儿,你不记得了吗?我是翌,总是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你的翌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爷爷带着我给狂漓太子请安,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呢,胆子特别小,总是小心翼翼的跟在爷爷身后,不敢出来。没有人喜欢我这个爱哭鬼,小鼻涕虫,只有你例外。你总是那样亲切的摸我的头,叫我‘小可爱’。如果不是为了能每天见到你,我也不会自愿留在东宫当太子的侍童。”
“圣儿,你知道吗?能够远远的看你一眼是我每天最快乐的事情。能够当你的仆从是我毕生的荣幸!可是,你已经有了迦勒慕纱和樊天跟随左右,我只能争取留在狂漓的身边。因为只有留在东宫,我才能获得远远看你一眼的权利!”
他的眼神忽然悲戚起来,“可是,即使是这样微小的权利,他也要剥夺!他厌恶我看你的眼神,威胁我不要妄想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将我驱逐出东宫,禁止我踏入皇宫一步,否则就将我放逐到离你最遥远的地方!圣儿!他没有权利这样对我!可是我又不得不屈服!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从!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那时候,我第一次憎恨自己的出生,憎恨自己不是东宫之主!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天,我发誓一定要成为站在权利最顶峰的那个人!只有这样我才有权利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我忍耐着,年复一年。等待着回到你身边的日子。为了这一天,我抛弃所有,只身前往幻境城。你说过的,握有军队就握有权利,我什么苦都可以受,做牛做马也甘愿!在那个炼狱魔窟一样的幻境城,岁月在厮杀和鲜血里流失,从一个小小的兵卒到刑军统帅,痛苦也好,荣耀也罢,都是为了你!”
“可是,等我从幻境城归来的时候,你却不在了!我疯了一样带着十万刑军冲进善见城的皇宫,看见的却只有死在望月台上的狂漓!那一刻,我的心死了,活着的只是躯壳。如果不是爷爷告诉我,你还会回来,我早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你,我愿意等,千年,万年,亿年的等。”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怜惜而小心翼翼。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泪,大滴大滴的从他幽蓝的眸子里涌出,承载着太多的悲伤和苦难,又无比的赤诚和眷恋。
“你知道吗?我多想第一时间去拥抱你啊!把你紧紧的抱在怀里!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做!圣儿!原谅我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如果不是为了统一圣古大陆,给你一个完整的日不落帝国,我不会拖到现在才......”他已经哽咽不能语,欣长的身体颤抖着,如秋风里的落叶。
“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忍打断他的话语。内心里却忍不住的想要呐喊——‘我是月上紫!不是月上圣儿!’忍耐真的很痛苦啊!
“圣儿!我的圣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喃喃自语,搂得我更紧,似要将我揉碎了。
“哎~~~~”我哀叹一声,“可是你要我死。”
这男人,分明要我死来着,这回子倒是装出一副情圣模样来。
“圣儿,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要让你死。”他妩媚一笑,柔情无限。
“什么?”我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果然,‘爱你爱到杀死你’是现实存在的!决非虚言!
“过去的无法挽回,我们的路在未来。”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说,“我的一生已经到了尽头,能撑到现在全凭着我对你的思恋。我知道你是月上紫,不是月上圣儿。圣儿就如同我这行将就木的生命,属于这里,属于过去。而你月上紫不属于这里,你属于未来——那个我无法预知的时代。”
“不要惊讶,我知道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活在对过去的缅怀里。你终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让你回来不过是做一个了断,也圆了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心愿?”我看着他幽蓝的眸子,那大海一般深沉的颜色里带着无比安详的神采。这样的眸子我见过,那是苍鹤临死时的眸子。
“对,心愿。”他柔柔的抚摩着我的发,神色平和,“我这一生,漫长如宇宙的星辰,却没有一天是幸福的。我只有乞求我的来世能够幸福。”
说着,他突然用手抓向自己的胸膛。纤细洁白的手指如同锐利的匕首,深深的刺进皮肉里。鲜血如同妖冶的曼珠沙华,绽开在洁白的衣襟上!
“你做什么!!”我被眼前的鲜红震住了,仿佛那疼痛是加诸在我身上一般,心口火辣辣的疼!
他看着我,唇边荡漾开比曼珠沙华更加冶丽的笑容。手指坚定的没入胸膛,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
“你知道吗,我一直将它藏得很好!”他说着,从胸膛里抽出血色妖娆的手,那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握成拳状,缓缓在我面前展开。
一颗流光溢彩的泪滴状透明宝石呈现在我眼前!小如泪滴的宝石上带着温热的血丝,诡异而纯洁。
“我一直将它藏在我的心里,用我的心血来喂养。它,就是——怜心!”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喷溅在我脸上。
“怜心,何为怜心?那是大地女神怜悯众生疾苦的泪!也是能够达成一切愿望的三生石!”他看着手里的宝石,苍白的面上升起不自然的潮红。人们把这叫做回光返照。
“如果用自己的心血来喂养三生石,那么,它实现愿望的力量就更加强大了。而我许下的愿望就是......永世都与你不离不弃!就让我们从新开始吧!”他举起三生石,按向我的额头。
“疼!!!”我挣扎起来,额头灼烧一般的疼痛仿佛是在接受一个可怕的烙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宝石容入我的皮肉和我的血脉!
“我的愿望......终于要实现!那是会跟随你永生永世的烙印!属于我的烙印!”一只小巧华丽的蓝色蝴蝶出现在我的额头,蝴蝶上点缀着小小的碎钻,璀璨而妩媚。
“我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来世,你是我的新娘!”他大笑着踉跄后退,鲜红的血液从胸口的血洞里涌出,将那一身白衣染成绯色,甚至顺着衣摆淅淅沥沥的滴了一地。
我从那疼痛的折磨里解脱出来,虚弱得抬不起头来。忽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那束缚着我的十字架竟缓缓的升入空中!
“行刑!”迷茫中听见脚下的他声嘶力竭的大喊。我望着他那一身鲜艳的红衣,仿佛看见了盛开在幽冥之路上的彼岸花。
鲜红的曼珠沙华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佛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