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05章 折斩芳草丝（1 / 1）

翻来覆去，最终合上滚金的红封，“啪”的一声扔到了案桌上，素手抚到额间，阖上眼，眉头紧锁，总调不着一个尚为满意的人选，可有人却沉不住气了，“福晋，三阿哥过府了。”汀兰正用凤仙花给我染着另一只手的指甲，小季子叩了门，进来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低声禀道。

“果然是孩子心性，到底是沉不住气。”翘起指甲正对着阳光，略显透明，鲜红的蔻丹明艳动人，扶着案桌缓缓的起身，茜瑾上前牵扯这衣摆处的褶皱，“请他进来吧，好茶伺候，我片刻就过去。”漫不经心的吩咐下去，手指无意间掠过额间金箔裁剪成的兰花，闪着诱人的光泽，小季子打了个千，“嗻”了一声，遂退了出去，我侧首对旁边的汀兰说：“去宝纶阁知会大格格前去正厅。”

见汀兰往宝纶阁的方向走远之后，跨过门槛向正厅走去，全身优雅端庄，步子不疾不缓，花盆底踩在青石砖铺成的地上有节奏的响着，走到正厅，就见一身紫色常服的弘时负手而立于一副写意画前，听到声响之后，回过身来正要请安，“八婶……”

我上前虚扶一把，恰好也不动声色地打断他的请安，“弘时到这儿来，可为何事？”坐在上侧的，弘时亦告了座坐在东侧，叫他三阿哥总有些不习惯，那么多年的三阿哥从胤祉硬生生地换成了弘时，总有些别扭。

“八婶，侄儿听额娘说，雨玲妹妹要嫁人了？”弘时抽搐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了出来，我若无其事地捻了一颗青梅放入口中，一挑眉颔首，这个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给齐妃的，在禛贝勒府时，我与她关系较为修好，所以希望她能帮衬着开导开导弘时，轻轻弹去手上的渣屑，玉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怎么，弘时可也想送份贺礼？”

“八婶……”弘时刚要张口，就听见外间传入汀兰的声音，“格格请，福晋和三阿哥都在里头。”弘时条件反射地向门口张望，身子微微向前倾，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莽撞。

雨玲目不斜视地踱步站定在离我几步之外的距离，“雨玲请福晋、三阿哥安。”如此生疏的称呼，生生地组断了弘时眼中的希冀，“快坐吧，弘时，你适才要和八婶说什么？”

雨玲姿态优雅地坐在我身旁的梨花木椅，弘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雨玲，紧抿着薄唇半天不语，直到我轻声咳了几声，他才挪开定在雨玲身上的视线，正对着我说道：“八婶，当年你和八叔亦是如此吗？”

当年？记忆似乎回到出嫁之时，明明两情相悦却不能白首同心，弘时，你是想借此影射你和雨玲吗？

“当年？这么多的风雨，八婶早已看惯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谁不要受着？”嘴角若有若无地浮出一丝笑容，多了一份淡然，少了份冷漠，雨玲只是望着庭中的芭蕉出神，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天空忽然飘起小雨，打在油绿的叶上“沙沙”地作响。

弘时还似乎心有不甘，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难道我们就一定得受着人生不愉快的那一部分吗？”我上下打量着弘时，紫色的常服衬着他白皙的面容多了几分俊朗，不再是当年一口一个“琴姐姐”的奶娃娃，“弘时，八婶也是为了你和雨玲。”

弘时一挑眉头，细长的丹凤眼半眯，这个动作极像胤禛，“难道，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吗？”

终究还是个孩子，我在心中苦笑，长叹一口气，“弘时，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上天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你们注定有缘无分，又何必强求？”

“八婶，我不明白，为何你和八叔就可以，我与雨玲就是强求？”弘时对我说着，可眼神却一直对着雨玲，我望了望雨玲，觉得她此刻安静的有些诡异。

“额娘，昨日送来的庚表我予额娘看过了，说是甚好。”许久未开口的雨玲终于站起身子，一服乖巧顺从的模样，可人最不会说谎的眼睛，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甘，稍纵即逝，“雨玲，你……”弘时终于放弃对我的劝说，继而转向雨玲，一副受伤的神情好似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独自舔着伤口，嘴张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八婶，侄子明白了，侄子祝雨玲妹妹佳偶天成，弘时告退！”弘时突然朝我作了一个揖，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他脚步踉跄了几下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身侧依然垂着头的雨玲，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肩，“想哭就哭吧，他说他明白了，其实，你们都不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总有看透的那一天。”

总有那么一天，会做到知足常乐；总有那么一天，会坐到看透纷纭；只不过是早与晚罢了，而我与胤禩，却如同他们一般，都没有看透。

那么一天，近在眼前，远的，却在天涯。

前些日子，九公主的府上派人送来了庚表，我自是与她们母女看过，那日雨玲也说了，春浠甚是满意，九公主家的孙五福随谈不上什么公子才俊，但也能保她一世平安。孙五福的额娘是康熙的皇九女，温宪公主，与胤禛是一母同胞，且额驸舜安颜又与佟佳皇后有着裙带关系，凭如此，雍正自是不敢动她。

我与胤禩商量了一下，并无异议，他便准备拟一份奏折，第二天早上去请雍正下旨赐婚，可就在折子欲上奏之前，雍正在朝堂上责胤禩，谕诸王大臣：圣祖生前，因胤禩种种妄行，致皇考暮年愤懑，“肌体清瘦，血气衰耗”，伊等毫无爱恋之心，仍“固结党援，希图侥幸”，朕即位后，将胤禩优封亲王，任以总理事务，理应痛改前非，输其诚悃，乃不以事君、事兄为重，以胤禟、胤禵曾为伊出力，怀挟私心。诸凡事务，有意毁废，奏事并不亲到，敬且草率付之他人。

四月初八日，因胤俄逗留张家口之事再责胤禩。

四月二十六日，胤俄被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五月十四日，处置苏努，著革去贝勒，撤出部分佐领，同其在京诸子于十日内往右卫居住，“若不安静自守，仍事钻营，差人往来京师，定将苏努明正国法。”

五月二十日，谕责胤禩及其亲信，称：七十、马尔齐哈、常明等皆夤缘妄乱之人，为廉亲王胤禩之党，命将七十革职。

每日不是大惩就是小罚，我们早已是习以为常，时常在我和胤禩用膳时接到一道这样非议的圣旨，而我们俩皆是相视一笑，置之不理。

而雨玲的婚事也因此被暂搁置下来，还是六月二日时，额驸舜安颜上奏，雍正才想起似乎还有这样一件大事，大笔一挥，便下了道圣旨，无非是“朕允之，实乃天偶佳成”之类云云。日子定的有些仓促，就定在了六月二十七日。

正厅里早已停放了许多系着红绸的彩礼，附上有许久没有如此大肆铺张，张灯结彩地欢庆，寅时许，便有宫里派来的嬷嬷为雨玲开脸、抿发和上妆，柔顺的长发盘成精致的燕尾髻，全身喜庆的红色衬得雨玲的面容越发地白皙。

因之孙氏五福是九公主之子，所以雨玲是作为宗室多罗格格出嫁，从慈宁宫出阁。我带着她进宫去拜别各位嫔妃、太妃及太后。待到时辰一到，宫外的嬷嬷高声道：“吉时到！”我拿过一旁宫女端着托盘中红艳的苹果，郑重地放到她手中，握紧她冰凉的柔荑，“玲儿，不是额娘一心想拆散你们，只是，额娘阿玛如今地处境不容你们这般如此，九公主那边定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若是，有下辈子”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容，“瞧我，在你大喜的日子说这些。”

雨玲淡淡一笑，娇艳的好似一朵绽开的百合，微风轻轻拂过，吹起额间的发丝，“额娘的意思，雨玲都明白，雨玲不怨阿玛额娘。”朱唇上擦着鲜艳的品红，显得异常妖冶，雨玲轻轻抽出被我握住的手，盖上盖头，由宫女搀扶着上了花轿。

看着她半徐半缓的步子，心中似乎产生一种愧疚，耳边竟又是想起那日弘时说过的话，“为何你和八叔就可以，我和雨玲就是强求？”你们不是强求，根本就是荒唐，怨只怨，你们是堂兄妹，怨只怨，你们的长辈水火不容，怨只怨，你们是生在帝王家！

吹吹打打的声音渐行渐远，细水长流一般的送亲队伍向额驸府前行，府里走了一个人，又凄清了几分。

若是，有下辈子，别再生在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