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前日他派韩岳来容美要人,我曾答应放人的,只是,他要的那人是我女婿,而我曾得罪于冯大人,我怕冯大人仍记前嫌,公报私仇,所以特地来请梅姑娘帮帮这个忙!我今日特备了一席,只是想请梅姑娘替我多多说些好话!”
冯大人?梅娘一听说这个名字,嘴角就流露出几丝鄙笑,因为这位冯大人就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了,所以,她哪里还当他是自己的相好呢?于是说道:“主爷提着猪脑壳,找错了庙门吧?别说是冯大人小女子不认识,就是认识,我也断然不会去求这没心没肝没肺的东西!”
少土司一听,知道不好,又说:“就算帮我个忙,陪一下韩岳韩大人也不成吗?”
“不成!”梅娘断然回绝,“我这庙小,供不起这尊大佛!更何况,小女子身处下贱之地,就是有这攀龙附凤之心,也断然不会低三下四地去求人的!”
真是天意啊!少土司见无解,只得叹息着离开了。他恨不得将送与高起的宝贝偷回来,再献与这个韩大人,可即便去偷,时间也来不及了啊!第二天,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韩岳把东乡土司带走了。
这一年,覃楚昭获罪正法了,东乡也被强行“改土归流”了。少土司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病倒了。因为他从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知道自己的末日也快到了。那天夜里,他坐在行署书卷椅上,望着天空的繁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颗,突然一颗流星划过,他就笑了,一颗老泪随之滚将出来。
第五十五章 改土归流(1)
一
时间仿佛凝固了,千年也只这一瞬了。这时候,少土司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因为湖广总督迈柱又将容美土司参了,说土汉之犯法奸民多潜藏于容美,各司积案累累终难完结。于是,施南土司覃禹鼎强奸的事也出来了;两司在铜鼓山私凿路径的事也出来了;两司私藏炮位,容美偷运硝黄的事也出来了;容美上演巴曲《桃花扇》和《南桃花扇》的事也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全都出来了!而少土司在一次又一次的辩驳之后,也觉得力不从心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
这天,冯长雄又派韩岳来容美带覃禹鼎了。少土司想也没想,就让韩岳带走了。没过多久,施南土司就被拟罪改流。现在,容美周边,除了一个积极主张改流的忠洞土司外,再没有其他土司了。容美被孤立起来了。而时间,也在少土司的脑海里凝固了。
凝固了,凝固了!一切都凝固了!
这天,少土司坐在行署的书卷椅上,也像凝固了一样,生根了一样,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因为,每天都有探报回来报告外面的消息,虽然那些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只要是消息,少土司就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在思考;要是连消息也没有了,那么他就真的是个聋子,是个瞎子了。终于,少土司知道了雍正帝在迈柱的奏折中的批示:在容美实行改土归流!
这天,少土司坐在书卷椅上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已是五月里了,他笑过后就睡了过去。可是一睁开眼来,就见一只白鹤嘎嘎地在他眼前不停地叫唤。紧接着,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啊啊,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啊啊,容美消失多年的白鹤又飞回来了!少土司大为震动,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白鹤了,于是,这群白鹤就天天在鹤峰之间飞来飞去,翩翩起舞的。
这是什么预兆呢?少土司眼前一亮,就赶到了调年堂,来问他的梯玛大叔了。
事实上,梯玛也老了,满头的白发飘开来,他就像一只白鹤仙翁,时刻都有可能飞去。少土司说明了来意,就问梯玛大叔,如今白鹤又回来了,这将是什么预兆呢?天赐笑笑地说:“看来,容美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容美就要改朝换代了!”
“你为什么要诅咒土司呢?”少土司一脸木然。
天赐摇摇头,笑道:“因为土司失去民心了!”
“民心难道那么重要吗?”少土司不解地问。
“是的,很重要!”天赐点了点头,说,“因为民心可以决定一个王朝的存在与否,更何况一个区区的土司呢?”
少土司摇摇头,不想再与梯玛争辩什么了。因为他知道,梯玛可以预见前世和未来。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土司就要从容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所以,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了。于是,他颓然地走出了调年堂,只见那片白鹤就像白云一样浮在天空里,轻轻地移动着。嘎嘎的叫声,就像呼唤土民起来反抗似的,令他一片茫然。
第五十五章 改土归流(2)
这天,少土司终于接到雍正的谕旨了。他哈哈大笑之后,就开始回奏了。他说,捧读之余,恨不能马上进京,俯候询问,况受恩深重,身滞边城,屡请陛见,以申马之恋。其实,他是托词支延,不敢进京,因为他知道欲置他于死地的流官太多太多了。而这时候,王柔又调到湖北任按察使来了。少土司知道,这个改革的积极倡导者,开始对容美动刀子了。
一夜之间,少土司的头发就白了,全白了。
二
这一年,也真是怪了,自从五月开始,天就漏开了。雨淅淅沥沥的居然下了几个月。直到九月,阴雨无休,山水泛滥,时退时潮,不但收成无望,而且百姓耕种的田地,至今还在水中。少土司于是询问餐霞子、沈道士、智靖等几个百岁高僧,都说是跟老土司田玄死的那年一个样子,怕是容美又有一场大劫难了。
这天,少土司终于看见一出海市蜃楼了,于是七八十年前的情景再次浮现出来,仿佛历历在目。那一年,容美也是淫雨霏霏的,龙溪水涨,田地颗粒无收。见到这样的情景,少土司就想起了梯玛的一席话,为了挽回民心,便带着大小官员,下乡赈灾去了。
这一天,正是十月二日,少土司刚刚回到行署,就收到了雍正的“暂停革职”调他进京的谕旨。可是,这次不是高起来的,而是韩岳来的,韩岳持文要将他押送刑部。少土司就犹豫了,于是就把田畅如、向日芳、田琰如、田耀如等几个心腹叫来。大家看后,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田畅如于是问道:“主爷真想进京吗?”
少土司说:“我不知道该去不该去,所以才问你们啊。”
“我以为主爷不能去!”田畅如站起来说,“如今容美周围,全是重兵把守,一旦有变,如何应付?再说,冯长雄每每派韩岳前来,而韩岳正是他的心腹,要是报复于你,半途有变,就将遗恨终生了。根据探马来报,施州卫在康熙三年时,仅有驻军五百四十二名,可如今呢,突然增至一千五百七十七名,用意难道还不明朗吗?你看,北面相邻的建始县境内的红沙堡,夔州参将带兵八百名,还有巫山营游击带兵一百名分防。相邻的巴东县境内,有湖北防汛把总驻守。东北面,有夷陵总兵冯长雄带兵七营。在南面,有桑植刘总兵、镇篁杨总兵驻守。还有四川总督密令重庆预备兵一千名,夔州预备兵一千名,时刻准备进犯。你此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少土司无奈地说:“不去又不行,去又去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向日芳上前,说:“主爷,天无绝人之路,你还是等等再说吧。”
等等?还怎么等?少土司被逼上绝境了。他在家又躺了一天,想了一天,于是立即将容美遭灾,他自五月以来未尝一日安居司属,亲向各属边,督率各员,抚恤荒民之事上奏,祈假宽限两月。于是将奏折交给韩岳,就下乡抚恤灾民去了。
不久,雍正的批示下来了:
使不得,汝作速来京好,略再加以推诿,抗违之罪,则朕虽欲宽汝,而亦不能矣。
第五十五章 改土归流(3)
少土司看后,见皇帝下了最后通牒,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就准备跟韩岳进京。可是田畅如、向日芳等几个心腹都不让他去,他就进退两难了,只好又上“吁天请命”的奏折。他总认为自己幼入汉籍,承职以来,受恩深重,受恩深者,嫉妒恒多,寻疵常及于先世;扪心自问,臣祖父三代,所受一品之爵禄,赐官锡不必过论,即臣十一年来受皇恩破格垂恩,且累年来,人人参奏,皇上事事矜全,皇上何负于臣,而臣为此逆天悖理之事?受恩反存不良之心,自作非为者,此与禽兽若异哉?而且声言,迈柱在未参之前,就与恩施知县钮正己合谋,令夷陵镇冯长雄调七营兵丁,由巴东进剿容美,且欲剿灭诸土,改诸土为县,保钮正己为知府,俟臣起程之后,尽钩合司土众逃走,使臣进退无门。而且,令臣“奉旨入京询问”之事,迈柱不示一语,仅令夷陵镇中军韩岳持文押送刑部。又将密稿示钮正己,钮又遍示诸土司,以此恐吓。而且向土民扬言,臣据把口,窝藏忤逆王子在家,又诬有不轨之行等,都是诬陷。今急迫无门,四路大兵塞径,恳求皇上天恩,全臣微躯。
这已是他最后的哀告了。
三
少土司送走韩岳之后,就天天等待皇上的消息了。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雍正帝在他的“吁天请命”的奏折上,又批了一大段恩谕:
汝自侍卫圣祖,教育作成,高深厚恩,且不必多论。朕即位十余年来,保护恩眷汝者实为慈父,料汝忍于悖逆,自取倾覆,必无此心,岂有此理?是以据督臣参奏,朕未准提问,特命来京,俾汝得自鸣心迹,而人亦无可指,实所以矜全汝之恩意,况叛逆之罪,岂诬捏而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