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1)
给程孝信收尸的那个早晨,程家的老老少少都来了。老太爷程香久听说去给孝信收尸,突然就清醒了,他麻利地穿衣下床,像平日下地一样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坐到最前面的一顶深蓝色轿子里。
年仅八岁的程天笑披麻带孝走在队伍之首。他没有哭,只是迷茫地望着睛朗的天空发呆。他想不明白,死了亲人为何要哭。二伯说他不哭即是不孝,可他还是哭不出来。他只是被压抑的气氛感染着,胸腔里填满了滚滚热浪。当二伯失望地转过头不再瞅他时,程天笑的眼泪才无声地落在大襟上,天笑呼出一口气,觉着哭出来要比强忍着好受多了。
程孝信像个贵重的文物,出土后被安放在乌黑的楠木棺材里。身下的黄丝绸材里子,不曾有半点细褶,大红棺罩为他遮挡住阳光,不至于落个暴尸荒野。这些都是四位兄长提前安排好的,老太爷大病初恙,生怕身子承担不起,土里挖人的事就避讳着他。
天笑走在最前面,所以首先看到程孝信的程家人是他,他扒着高高的棺材帮沿,怯怯喊了一声:“爹――。”爹累了睡熟了,爹没被他唤醒。
老太爷程香久下了轿,甩掉两旁伸过来搀他的手,径直走到天笑身边,拉住孙子走向刚刚还埋过孝信的土坑。
“孙子,跪下!咱喊爹的魂魄归家。”
他也跪下去,告诉孙子他喊一句,孙子喊一句。
“爹呀,咱回家吧!”
“爹呀,咱回家吧!”
“你不是还要做天翼吗?野洼风大,魂魄被吹散了就做不成了。”
“你不是还要做天翼吗?野洼风大,魂魄被吹散了就做不成了。”
“不管你是花子还是孝信,都要回家去,家里暖和。”
“不管你是花子还是孝信,都要回家去,家里暖和。”
“行礼!”
“行礼!”
祖孙二人对土坑叩了四个头。入殓了,程香久招呼提前来挖尸体的忙活人:“几位受累,把孝信的伴儿也挖出来,重新安葬在这吧,那个棺材是给他的,材里有寿衣。”他冲程家队伍中的材夫挥一下手,材夫会意将棺材抬到土坑前。祖孙二人返回孝信材前,对直挺挺躺着的孝信又重复了一遍喊魂的话。再次行礼。
程孝信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怀着他遗言活下来的妻子。按乡俗他没有资格进程家祖坟,孤零零一个人睡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榆树下,中间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坟前是丈高的隔年芦苇。孝信的坟边埋着爹给他的老白马,是按梅子的意思办的,白马也像人一样拢起了坟丘,只是比孝信的略小点,齐肩并立,像朋友故人,又像手足兄弟,坟前均无碑,梅子烧纸时,给榆树旁的丈夫少留点,给白马多留点。她说,她不会屈着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