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云开月冷(1 / 1)
“云开月冷”这个题目不会显得晦涩吧?其实意思就是,本来拨开云雾见青天,可惜却是见到月色清冷,因为真相很多时候都让人从心里凉到骨子里。不过,谢先生是情非得已,余寨主会原谅他的(剧透可耻,某下台一鞠躬。。
余忍冬转回清宁斋,院门处守着个年轻道姑,远远看见余忍冬便笑着招呼,“余施主你可算来了,净敏师叔要我告诉你,还是余施主往常住惯的屋子,不过这次要委屈你跟谢施主一起了。”
余忍冬笑的温和,“不会、不委屈。倒是辛苦素琳小师父了。”
素琳笑嘻嘻的摆手,对他施了个礼便离开。余忍冬悠悠然向熟悉的屋子走去。
房门轻轻从里面打开,门里门外,谢嘉和余忍冬相对默然。
余忍冬本来心里有很多话想对谢嘉说。想对他解释展袖的事,想跟他诉说如今的形势,想说此次峨眉之行的无奈与意外……可惜如今真的面对,却不知从何说起。
“去了那么久,也该累了,进来歇着吧。方才净敏师太说,巳时初是斋饭时间,会有小师父送过来。”谢嘉温声说完,留下门便转身进了屋。
余忍冬应了一声,低下头跟过去,有些像做错事的小孩。
“师太可安好?”谢嘉问的客气。
“已经算是稳定下来了,有阿衡照顾,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这么一停顿,两人又无话了。
“本想带先生见见师太,不料……抱歉。”
“无妨。我本来也不过一时起意,能跟出来散散心已经不错了。嘉本俗人、冥顽不灵,见与不见,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话听在耳中,余忍冬莫名觉得有些难堪,有些丧气,低头轻声道:“嘉,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好不好……咱们非要这样么?”
谢嘉在心里苦笑,客气和气、有礼有距,这样有什么不好。不是余忍冬先不言不语的离开,他如此温驯体贴的配合着不争不闹,维持一副兄友弟恭的和乐景象,他还有什么不满。
余忍冬觉得分外疲惫。她从来独立,甚至有些我行我素,那是种因自信强大而生的任性洒脱。一直以来,她的身边虽然追随相伴的人很多,却没有谁能让她如此失措失控。
她从来不需要对身边人解释太多。他们中有些人,对她全意信赖依仗,不必听她的任何解释;另一些则如怀砚、于寂衡,知她甚深,对她的言行深意能见微知著、闻弦知雅,无需解释。
而面对谢嘉。她明知谢嘉亦知她,也该不必解释的,却难以如对怀砚那般坦然淡定,满心患得患失。她不懂如何去解释,可是这样放着谢嘉不理不睬,她又焦灼不安。
“唉,忍冬,你该知道,我是懂你心意的。你所做的,我虽不闻不问,却不是漠不关心的,我知道你做的什么打算,所以便配合着你的布局,怎么你反而乱了阵脚?”谢嘉终还是不忍看她自苦。
话说是心有灵犀,毕竟也需要那“一点”才得通。自己最初也是困顿于迷障不得跳脱,原以为忍冬比他豁达、又占了先机,理应看得透彻,原来理智上的笃定并不能安抚情感上的忐忑。
谢嘉虽然是内敛含蓄、谨言慎行的性子,然眼见余忍冬如此苦闷,倒也不介意做那点醒他的人。
余忍冬不由一笑,她本不是这样被旁人三言两语牵动情绪的人,只是那个人是谢嘉。谢嘉肯这样直白的表示理解和支持,她心中不由便觉得无限欢欣,“嘉、嘉,你原来是这样想,我好欢喜。”她贴近了谢嘉,扑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不住的笑。
谢嘉看着余忍冬,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眸中一点晶莹亮如星子,略长的睫毛微微颤着,一副娇憨模样,别有风情。
看着因他几句话便开怀的余忍冬,谢嘉心情顿时复杂起来。不过,有种反应叫做本能,娇憨欢悦的余忍冬感染了谢嘉,他觉得自己也似少了几分担忧,不由想亲近一下似乎分离很久的爱人。
相拥的怀抱,胶着的视线,紧攀的臂,贴合的唇,绞缠的舌……道门肃净,青灯古卷,实难斩断世间情爱。
唇舌略微分开一点空隙,气息不稳,余忍冬凑到谢嘉耳边,断断续续吐字,“我们、这便、回家……”
温热气息窜入耳廓,谢嘉身躯微震,重重点头,双臂把余忍冬抱的更紧。
余忍冬执意要即刻动身回去,甚至不肯听于寂衡的劝多住一天,而且余忍冬一直跟着谢嘉,对展袖的态度更与前些天的温柔关切截然不同。
双韵在一边悄悄看着,觉得展袖脸色一直很难看,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跟了寨主这几年,却怎么都看不懂这几天的寨主,所想所为皆出人意料。
于寂衡劝不过,竟然猝不及防变了脸,玉面冰冷,气冲冲的直接把余忍冬赶出了道观。
余忍冬脸上挂着果然如此的苦笑,却由着山门在自己面前轰然闭合,神情自若的招呼大家离开。
虽然很想赶路,毕竟同行的是两个女孩子和一文弱书生,余忍冬还不至于要求昼夜马不停蹄,落日时分他们便停驻,余忍冬带他们去一处小驿馆打算借宿一晚。
这一夜,其实无人安睡。
没有人知道余忍冬为何如此匆忙,谢嘉只知他带着目的而来,且显然没有达成目的而归,至于缘何归程急迫,却难猜测了。他更感到不安的是,彼此贴的更近、了解更多,他却越发觉得余忍冬像个迷。十八寨之外,余忍冬认识很多人,而他认识的人又似乎个个人才出众,是机缘偶遇的相识还是筹谋策划的结交,似乎不得而知。
双韵的不安,来自余忍冬对她的一句耳语,进房间分开之前,她的寨主说——暂别保重、密道离开、乔装回寨。
余忍冬和谢嘉住了一间房,分床而睡,思来想去半宿谢嘉才勉强入睡,不多久却被余忍冬摇醒。
“嘉,醒来、醒来了!”余忍冬边摇边轻唤他。
“天已经亮了?是要赶路了么?”谢嘉努力克制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思维。
“不,天还不算大亮,不过我们确实需要赶路了,我们——只有你和我上路!”
跟着余忍冬从密道出来,谢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余忍冬早备下一骑轻骑接应,两人在晨光熹微里密室逃亡,然后快马加鞭往蜀山赶。
余忍冬千算万算、紧赶慢赶,到底还是在青城外郭,跟一队杀手狭路相逢。直到这时,谢嘉才算明白余忍冬此行目的。
二十个人一队的杀手,也算数目可观了,而且对方功夫好、配合默契,余忍冬一边对战一边护着谢嘉,显然招架的勉强了。
余忍冬发了狠,剑下并不留情,眼见得杀手这队人马已躺了小半,且余忍冬杀的起劲,气势见长。
“忍冬……”被余忍冬护在身后的谢嘉突然轻声呼唤,虽然声音很轻很迟疑,余忍冬还是听在耳中。
剑气横扫,暂时迫得对方都无法接近,余忍冬乘隙倒退几步,更贴近谢嘉时才回首。
“噗——”利刃刺入肌理的声音,近在耳畔。
侧偏过去的脸上,安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换成错愕,余忍冬猛然扭头,狠狠一剑结果了打算趁隙偷袭的杀手。
她不能去看谢嘉的脸,此时此地,她不敢面对那张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她也不能让谢嘉看到她眼中的哀伤悲愤,这种时候,就让面对着敌人狠辣果决的余忍冬存在吧。
抽离了一直紧攥在手的剑柄,掌心由湿热变得冰冷,又一点点蔓延全身。谢嘉依旧平静从容、依旧身长玉立,没有余忍冬、也就没有人能看懂,他眼中翻涌的疼惜与挣扎。
余忍冬虽然中了一剑,却并没显得多么狼狈,身前的土地上染了点点血色,手中的剑依然舞得行云流水、摇曳生姿。
形势顿时诡异起来。本来是武王的人在追杀谢嘉和余忍冬,此时谢嘉倒戈反叛,余忍冬顿成奋战孤军。
可她仍是立在谢嘉身前,依旧一副护着他的架势,也不担心谢嘉随时可能自身后再给她一剑。
事实上,谢嘉似乎确实有这个打算。他静立了一会儿,抬手缓缓自发髻上拔下了束发的簪子。
“跳梁小丑、乌合之众,贼胆倒是不小——居然敢欺负小爷的人!一群人单对付一个不说,连捅冷刀子的下作手段也使得出来。对一个小辈如此机关算尽,孟煜当真不嫌堕了身价。”
朗朗男声在叮叮当当的兵器击撞声中响起,随即一道暮霭色身影窜入相搏对峙的人群,持剑立于余忍冬身前。
来人是个二十七八的俊逸青年,剑眉星目、白净斯文,髻发高束、银蓝缎带低垂,一袭暮霭色宽袍轻软娇贵,做富贵公子哥打扮。手中宽剑却锋凌横扫,气势逼人,与他的文弱形象极不符。
听这人口气,似乎是来相帮余忍冬的,虽然只孤身一人,但实力不可小觑,武王的人心里便怯了。
然而余忍冬却不见轻松,拧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青年似乎并不把对手看在眼里,竟然转身背对敌人,轻弹着剑刃带笑慢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自然是为关心你而来……还有,这就是你面对着亲哥哥应有的态度么?”
此言一出,连谢嘉都愣住了。谁也没听说过,绿林王还有个武艺高强、贵气逼人的哥哥。
“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这里可是蜀西境内。绿林王姓余名忍冬,整个江湖武林、人尽皆知,余某孤身一人、从无亲眷。”余忍冬不为所动,语气淡淡,谢嘉却看着他垂下了剑。
“哈!人都长到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这么倔。绿林王余忍冬或许没有我这个哥哥,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冲动莽撞,毫无长进。他不会希望你在此胡言乱语,除非你有把握把这里的人杀光后还能带走我。”余忍冬打断他意有所指的话,冷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一番对话倒是让众人看清了形势,来人跟余忍冬显然渊源颇深,只是针锋相对、意味暗藏的对话,显示着两人也未必同仇。
自称是余忍冬哥哥的青年也不怎么着恼,背对他的众人看不到,他虽然语意闲散带笑,眼中却闪着一簇火光,“你看你自己,从小就不可爱,说话总是夹枪带棒,也只有他能受得了。”
谢嘉心中突地一跳,这人对余忍冬眼含关切、语透亲昵,尤其在提到“他”时,更显示出对余忍冬似包容似宠溺的意味。
余忍冬始终冷着脸不领情,“你若无事,恕余某不愿奉陪。”
“武王为你摆了这么大阵势,你以为你走得了?”闲散青年忽的神情一肃,喝道:“什么人敢在小爷面前鬼鬼祟祟,出来!”
余忍冬冷笑,“你别公子爷当惯了,走到哪里偏把威风耍到哪里。这里可没有你的美婢娇妾、仆从如云,不是人人都会把你的话当梵言纶音。”
然而隐藏着的人还真的听从了。
一个浑身黑衣紧裹、面罩银具的高瘦身形自叶茂枝繁的树上当先跃下,紧接着同样装束、面蒙黑巾的四人也从稍远些的树上跳下靠拢,一时都立在了谢嘉身侧,跟余忍冬他们三角状对峙着。
如此一来,余忍冬其实是被几伙互不相干的人层层围住了。最里是临阵背叛发难的谢嘉和来历不明的青年高手,然后是武王的人和刚出现的黑衣高手。
青年也不见慌乱,反而取笑道:“我说小渔,这不会是你的人吧?包的跟一群□□似的,你不能这么没品位!”
闻言,四个黑衣人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银面具首领模样的人却一摆手止住,另一手骤然挥出一长鞭,迅疾准确的紧紧缚住了谢嘉的腰。
余忍冬空着的手立刻便握住了鞭身,盯住挥鞭的人,想开口说你当我是死人,却发现那人正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那种眼神,不算熟悉,余忍冬却立刻想起了它的主人,不由微顿。
就这略一分神之时,只见对方反手一旋,余忍冬立时感到方触及鞭身的手一阵突兀火辣的疼痛,顺势松手略退半步,谢嘉便被对方拉了过去。
余忍冬摊开左手,掌心几排细密的血点,再看捆住谢嘉的鞭子,正中一段被余忍冬握过的鞭身,赫然一圈寸长的精钢倒刺。
拿鞭的人一把谢嘉拉近,便松开鞭子拽过他推给身后的人,四人配合默契的制住谢嘉,似保护、似扣押。
忽听身后一声嗤笑,“原来谢公子还是奇货可居的人物,居然被这么多人惦记着。”他知道余忍冬的身份,自然不难猜到她跟谢嘉的关系。
余忍冬抬手扶住插在左腹的剑柄,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谢嘉,别以为你逃得了。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语毕,陡然施力拔出短剑,血渗出的不快,却很快在之前的斑斑血迹上大片蔓延开。
余忍冬眼神一冷,手中断剑掷出,直直向谢嘉飞去。横空抽出的鞭子这次却落空,鞭梢与短剑相碰铿然,短剑犹自斜刺向谢嘉,拿鞭的人再次出手,待一只带黑掌套的手终于攥住剑柄,剑尖与谢嘉的脸相距不过一指宽。
反手把短剑别在腰间,单手做了个手势,四个黑衣人架稳了谢嘉,齐刷刷的疾步倒退,显然是要撤退的架势。首领模样的人警惕的看着眼前静立的余忍冬,等手下退出一段距离才慢慢试探的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