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人故里(1 / 1)
余忍冬没有理会,转身已是面如结霜,余下的杀手终于觉得情形不太对,可惜为时已晚。
“这些人,留不得。”余忍冬开口,平平淡淡,身经百战的杀手却清楚其中蕴含的无限杀意。
十二个人同时暴起,手中刀剑一齐招呼向余忍冬。
这更像一场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拿剑的青年在对方发难的同时出剑,余忍冬也不见乏力,两人的配合没有默契可言,却杀得密不透风、毫无遗漏。几百个回合下来,地上多了十二具黑衣尸体。
也许是杀的痛快,也许是没了“闲杂人等”在侧,青年神色轻松、语调轻快了许多,“小妹,你果然不负……”
“湛世子请注意你的措辞,世子的小妹姓钟讳湄,现在恐怕正居岭东王宫——跟余某可没有半分关系。”余忍冬说话少了几分冷漠,却依旧不怎么客气。
“没有关系?!血浓于水、骨肉相亲,钟渔——这些你否认得了?你受了伤,别任性了,乖乖跟三哥回去吧。岭东是你的家,我们毕竟是你的家人,”钟湛说着,伸手便要去扶已有些摇摇不稳的余忍冬。
或许失血有些过多,余忍冬觉得自己气虚脱力,其实没怎么听清钟湛在说些什么,无非是骨肉血亲一家人那些老话……然而眼前忽然现出一只手,条件反射的,碧落已铿然出鞘。
剑鸣声唤醒了余忍冬,她猛力按下佩剑,抬头看向钟湛。
对上他漆黑的瞳仁,没有在其中看到震惊与受伤,而是一抹疼惜夹杂愧意的黯然。
钟湛轻轻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的手继续前伸,稳稳地扶起她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我是应该伤心的,不是因为你对我的防备戒心,而是为你如此的警觉隐忍。小妹,三哥欠你。”
余忍冬没有推拒,轻轻合上眉目,淡淡道:“他不欠我什么,你更不欠我,我今日所受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好,你不愿谈这些,三哥不提便是。我正要问你,这个谢嘉算怎么回事?”钟湛忠于他的兄长,可是他也爱惜这个妹妹。与钟湄是朝夕相处的融洽,对这个自幼分离、无缘守护的妹妹,却始终存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
余忍冬有些奇怪,想不到钟湛居然关心起这些事来,她都不耐烦多说什么,“我跟他,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喜欢他?他伤你至此,你也不后悔不放弃?”
“我自然是喜欢他。至于我跟他之间的纠葛,就不劳世子费心了。若说后悔,也不差这一件事、一个人。”
一句话触动两人心事。余忍冬赌气说完,闭了眼、抿紧嘴,打定主意不再开口。钟湛心有所思,一时也无话。
钟湛身为岭东世子,纵然武艺高强,也不会有孤身犯险的机会,他的手下早在城内等候,一切都准备的极妥当。
余忍冬不得不佩服钟湛的速度,不过几日,他们便进了岭东境内。
余忍冬一直没有设法逃离,倒不是伤势未愈,也不是牵挂什么人,她只是想看看这快要忘却的故乡如今是何模样。
钟湛起初以为余忍冬不会老实随他回去,不料一路提防,居然没派上用途,余忍冬一直沉默安分,钟湛也看不懂她的想法。这个妹妹小时候心思单纯、活泼烂漫,如今江湖历练,心里早已枷锁重重,她若不愿坦诚心事,他也无计可施。
钟哲侯从其父手中接下爵位后,把都城从海滨迁到了偏西的庐郡,故而他们入了岭东地界没多久便进了东都。
看着沿途民生情形,余忍冬不由暗暗点头,哲侯钟濂少年即位,手腕却硬得很,张弛有度、恩威并施,朝中人才济济、政治清明,又爱民亲民,在民间亦颇得人心。
“三哥你回来了!”
钟湛以其受伤需静养为名,一直让余忍冬乘马车。进入宫城时,她正安坐马车里闭目养神,思考来日之计,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豁然张目。
只听外面钟湛笑声明朗,“三哥不过离开了几日,咱们的小郡主就思之如狂了?居然到宫门口迎接,三哥真是受宠若惊。”
“你想的美啊!你不在,我不过就是日子过的无聊了点。人家来这里特地等的,可不是为了你。”车外少女娇声婉转,一派天真快乐,余忍冬听在耳中,不由面带微笑。
钟湛打趣道:“这可奇了,不是为了我,还有谁有这么大面子?难不成小郡主人大心大,有了意中人、小情郎不成?”
余忍冬一时忍不住,掀了帘子轻斥道:“钟湛,你少在那里胡说,整日里胡言乱语没个正经,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语气!钟湛有些激动的转身,看着轻身跃下马车的余忍冬,仿佛看到很多年前,自己因顽皮捣乱被父王罚抄书时,从窗外跳进来的男装小童。明明粉雕玉琢、稚嫩可爱,却一副小大人模样教训他要行止端正,罗嗦一通后塞给他一包芙蓉枣糕,再骂骂咧咧、手脚并用的从窗口翻爬出去。
然而不待他激动太久,身后兴奋的尖叫马上打断了回忆。
“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阿姐!”钟湄越过钟湛扑到余忍冬怀里,冲力之大让钟湛不由皱眉,伸手往后扯她,“湄儿你小心些,你阿姐之前受了伤,禁不得你这野蛮劲。”
钟湄立刻紧张的跳出来,抓着余忍冬的双臂左右上前一气细看,“真的吗?伤在哪里?还痛不痛?给我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竟敢伤我的阿姐?”
余忍冬微微笑着,把慌张的小姑娘拉回怀里,轻柔的环着她,“没关系,一点小伤、不怎么碍事。咱们的小郡主都长成这么亭亭玉立、明艳美丽的大姑娘啦,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钟湛轻声道:“小妹,随我去见见大哥吧。他很惦记你,我想……他现在应该很想见到你。”
余忍冬没有理会,拉住钟湄的手,笑道:“咱们的小郡主在宫城里一定是呼风唤雨、神通广大,我的住处就交给你来安排吧。我有些累了,带我去歇歇,咱们好生叙叙如何?”
钟湄有一丝犹豫,然而想到余忍冬还有伤在身,需要休息,立刻点头拉着她就走,“好啊、好啊,就住我宫里吧,我保证是整个东宫最舒适的住处了!三哥有空来找我们玩啊。”
看着钟湄拉着余忍冬走得飞快,钟湛苦笑一下。小妹,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湄儿对你尚且如此思念,我和二哥对你的牵挂,何止是思之如狂。既然能对湄儿毫无芥蒂,又为何不能放下对我的戒备,更为何要对二哥冷漠如斯。
回到钟湄的凝安宫,刁蛮小郡主立刻清空内殿、遣散了所有宫人,安排人准备浴汤、晚膳。然后强行给余忍冬验伤换药、陪她沐浴更衣。
余忍冬从钟湄准备的衣饰里仍是挑了男装换上,一收拾好就给她拉住说个不停。
“阿姐,你……你还是不肯原谅二哥三哥,你心里很怨恨他们对不对?你肯对我笑、肯和我说话,我是很高兴,可是这些年来,二哥三哥也是真的很想你,你能不能……不要恨他们了?”钟湄两手并用抱着余忍冬手臂,问的小心翼翼。
余忍冬神情恹恹,口气淡漠,“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十分对不起我的事,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本来无望,何来怨恨?”
钟湄都快哭了,“阿姐我错了,我不提他们,你不要摆这种表情、用这种语气好不好?看到你这样,我……好难过。”
余忍冬安抚性拍拍她的手,“没关系,我真的没事。”
小郡主立刻高兴起来,“那我们说点别的吧。蜀山什么样子的,那里好玩吗?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了伤,谁伤了你?快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余忍冬轻笑,“这个仇,你可报不了。”
“什么?!这个人这么厉害?他是个武林高手?”
“不是,他大概都算不得江湖中人,几乎没什么武功在身。他会伤到我是因为……”余忍冬语气平淡的讲着几天前那场变动。
“无耻小人!太可气了!阿姐,我一定要去把这个谢嘉揪出来给你报仇,他怎么能如此负心绝情、背恩弃义!”钟湄涉世不深,虽然已年近双十,却仍是赤子热心,看不得世间卑鄙丑陋,尤其是牵扯到自己最喜爱的阿姐,难免义愤填膺。
余忍冬看着也不由得好笑,却又些微有点感动,“你倒是听我把话听我说完啊。你不必为我鸣不平,谢嘉并不是真心背叛,至少,他一点也不想伤害我。那一日,他选择最不利于他的时候动手,分明是以进作退,为我安排了最佳的脱身时机。可惜当时我居然会一时激愤,没能立刻领悟他的心意,倒是枉费了他一番筹谋。”余忍冬一边磨墨,一边对钟湄耐心解说。
想着那个温柔和气、心肠柔软的书生,握着剑该是有多抵触难过,却仍是稳稳地刺进了她的胸膛,又精准的避开了肺腑心脏,只是造成了血流如注的假象。
谢嘉果然比她有勇气,比她心志强韧。
斜阳微光映着她的面容,平和的语意,略翘的唇角,眉眼间一抹温润的暖意,无比安宁,无限馨雅。
钟湄被这样神情的余忍冬所惑,待到收神回想了下,才明白过来余忍冬表达的意思,小嘴微嘟,“阿姐,你也太维护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吧!什么时候都要替他说话、为他着想。我只听说,在你全心全意护着他、为他与人相搏时,他毫不留情的给了你一剑。而且一击失败也不思悔改,还打算从背后偷袭你。他根本就是一直在对你虚情假意、可恶至极!可恨三哥居然没有杀了他替你出气。”
“湄儿你想想看,谢嘉不精武艺,武王派出的人众多且高手如云,纵然我武艺高强,也很难带着他全身而退。我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料想武王必定拿什么他看重的人或物威胁他——也许是他的家族亲人吧——那种情况下,如果他跟我划清界限,不但权衡利弊下我会自保而退,他也有侥幸瞒过武王解救亲族。谢嘉料定我会明白他的打算,事实也是,如果你三哥没有出现的话,再过不了片刻,我也正要伺机离开。”
钟湄负气,“总之你就是要维护他!”
余忍冬放了笔,看着纸上字迹,淡淡道:“是啊,因为我爱他。不论别人看来发生了什么,我都愿意信他。”
钟湄从外面跑进来,蹑手蹑脚绕到余忍冬身后,看着字迹未干的宣纸,略有惊讶。
“冰麝萦余香,黯然神伤。少壮偏结愁肠,浮沉跌宕,忍得冬凉。流花飞谢绕廷堂,清嘉风骨藏,只得江湖伶歌漫唱。”
纸上蝇头小楷、婉约秀致,依稀可见旧日少女风情。
钟湄不由开口:“阿姐竟然还练蝇头小楷,听三哥说你行走江湖也是扮男装,不会显得太过秀气么?”
“故地重回,故人再见,一时忍不住,换回了少时习字的笔法。”余忍冬倒是有些惊讶钟湄心思如此细致敏捷,不愧是她的妹妹,纵然天真纯稚,却不是愚笨之人。
自回来之后,余忍冬就在钟湄的凝安宫住下,日里只是作画习字,间或陪钟湄说说话、弹弹琴、下下棋,也不怎么出门,更不肯见人。
除了钟湄日日缠着她,只有钟湛得闲来便看看她们,闲话几句,带些新鲜玩意来。正主钟濂倒是完全没有现身,只是时不时派人赏些东西。
寥寥几日过去,看似悠然清闲,其实余忍冬并没有心情去享受这浮生几日闲。
一切的从容而安,只因她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