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谁人真心(1 / 1)
“送个人而已,用这么久。我现在有些怪十少不仗义了,把这么个金贵人物送来咱们这里,咱们这山神庙,怎么养得起这么尊大佛。”怀砚见余忍冬回来,忍不住冷言几句。
余忍冬心中想着,今日好好的谈正经事,居然被自己给引到那么诡异的路子上去了。不过,得那一句话提醒,再派人手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该知道的也就差不多了。
引出了谢嘉的承诺,实在是意料外的收获。可惜现在时机不对,大局未定,他们之间不能再出波折,不是还有来日方长……
怀砚一开口便是有些冲的语气,余忍冬原体谅她多日操劳担忧,况且她一番谨慎思量也是为自己、为山寨。然而怀砚一再挑衅,饶是余忍冬迁就惯了,如今正跟谢嘉情浓意浓,也有些动气了。“怀砚,你便是怀疑我余忍冬看人的眼光,也总不至于信不过小十吧。你既然还记着谢嘉是小十的朋友,便早该把那些胡思乱想收拾干净。”
怀砚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是惊怒又是委屈,一时间气得话也说不出口。原以为余忍冬面上虽不表现,心里总还是该防着谢嘉的,孰料她如今竟是一开口就声讨自己,已然表明对谢嘉不做怀疑,更把季殊扯了进来。
她缓了缓气,冷笑道:“原来竟是我胡思乱想,是我疑神疑鬼、妄作恶人!你余大寨主阅人无数,他季十少洞人心机,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哪敢质疑你们信任的人!”
余忍冬看她气得手都抖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过去攥了她的手,缓了语气,“砚儿,咱们有多少年的情分了,我是什么心性你不知道么。我一向可是不知轻重缓急的?再说了,谢嘉是什么样的人,咱们也是有数的,砚儿你这次有些执拗了。”
怀砚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余忍冬服软,她渐渐也就没了气,叹口气道:“你以为我嫌自己事儿少瞎操心呢。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你这人啊,大事小事的精明算计,偏偏到自己的事上,木头桩似的、几鞭子抽不出一个机灵来。什么智谋、什么轻重缓急,到末了还不是把自己赔进去,咬牙撑着委屈受尽不吭声……这些年我看的还少!”
余忍冬赔笑轻晃着怀砚,“好砚儿,我脑子不灵光的时候,不是还有你么。再说了,我也没一昧痴傻误事啊,你看我这一去送人就得了老大一条线索呢。”
怀砚夺回自己被摇的发酸的胳臂,一脸不屑,“你少糊弄我了,不过就是怕回来被我数落没个交代,才套了人家几句再回来哄我。”
余忍冬只是嬉笑,“你看我也没少皮少肉,哄得几句不就是赚了几句。”
“你还有脸说……照我看,本来能得十句,凭你这没个正经的态度,也只能听个三句了!”
余忍冬待要与她分辨两句,忽然变了脸色,一个转身跃出房门,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怀砚身形分毫不动,却已凝神戒备。
“不愧是绿林王!这么快就被发现,暗夜深感惭愧。”说着惭愧却依旧冷清自若的女音,假山后面随之转出个纤拔的墨绿身影,秀气的鼻梁上架了只银色面具,罩住半张脸。
余忍冬微微皱眉,“地网阎罗堂,暗夜使?”
袁英雌拱拱手,“袁英雌见过余大寨主。”
“江兄离开十八寨已颇有一段时日了,倒是不知暗夜使来此所为何事?”
“主上派暗夜来给余大寨主送上一个消息。”
“愿闻其详。”
余忍冬跟袁英雌是第一次见面,怀砚却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暗潮。或者说,袁英雌对余忍冬有潜在的敌意,而余忍冬则本能的因这份敌意而对她生出戒备。两人的对话显得无比程序化。
怀砚暗暗称奇,明明江彝跟余忍冬关系极好,为何这位江堂主的心腹爱将却对余忍冬如此敌意。
袁英雌隐在面具后的双眼一直在上下打量余忍冬,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余忍冬实在是个俊美得犀利的男人。“主上接到情报,颜太后与德侯接触。想必余寨主也早有所了解,德侯最近在岭东与蜀西交界一带动作频繁,不敢就说他对蜀西志在必得,但蜀西恭王韩胥毕竟与他是同族远亲。韩胥膝下无子,无论怎么看,似乎德侯都是最有可能成为蜀西新主的人。”
“多谢江兄费心留神,也有劳袁暗使这一场奔波。怀砚,你且带袁暗使去客房休息一下,替我好好款待贵客。”
“不必费心。暗夜此次前来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余寨主多多保重。”
“如此忍冬也不勉强,如有需要,袁暗使不必客气。后会有期。”
“余寨主客气了。告辞,再会。”
袁英雌转回假山后面便消失了形迹。
怀砚神色有些古怪,“少爷……”
余忍冬转身走回书房,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想法。
“少爷,她真是从这条暗道过来的……”
“这有什么。袁姑娘是江兄的心腹,江兄是我的好兄弟,山寨有部分暗道是不曾瞒他的。这次袁姑娘也是奉命来给咱们报信,江兄便是告诉了她这条暗道,也无损大局。”
怀砚突兀道:“你怎么确信那真是袁英雌?”
“我见过她的面具,其实也听过她的声音,不会有错。”
“可是……”
“砚儿,不必多说了。谨慎是好的,但我们也不能盲目质疑身边每个人,无人可信、岂不是最大的悲哀。我知道关于山寨出了奸细的事令你很紧张,切忌慌了手脚、草木皆兵。放轻松,相信我。”
怀砚暗暗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点点头,“好吧。”
“砚儿,咱们要重新布置一下京都的人手,关于长公主……”
“忍冬,明日午后寨子里有什么要紧事么?”谢嘉小心的问。
余忍冬顿了顿擦剑的手,“没有啊,怎么了?”
“中秋渐近,我们北地有赏菊畅饮的习俗……嘉听说这成州外有一青城山,野菊烂漫,风光秀丽,我十分向往。”
余忍冬以指轻弹剑身,笑道:“好啊!难得嘉有兴致,忍冬当然要奉陪到底。我这便叫人去准备些菊花酒和点心。”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其实青城山的秋色,也不过如此?”余忍冬轻晃手中酒杯,倚上了一块山石,斜睨着静静注视脚下山峦的谢嘉。
谢嘉转身,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走过去把余忍冬拉过来,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对上她闪烁的目光,眼里透着温柔笑意,“怎么会……只要跟忍冬在一起,哪里都是美景。”
余忍冬放松了身子靠在谢嘉怀里,“既是如此,要我说咱们蜀山的景色就很好了,为何你还执意要来青城山呢。”
“我想与你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啊。”
“少来这一套!我这一趟偷溜,回去不知道要被怀砚怎么数落呢。你帮我想一套好的说辞才是正经。”
“咯咯……小娃儿,不如你们就把命留在这里,不用回去,也就不用交代了。”一个苍老中透着阴狠的声音蓦然响起,原本宁静祥和的山间好似温度都顿时降了几分。
余忍冬神情一凛,手腕一甩,杯中未饮的酒向来时山路泼出去,伴着几声压抑的痛呼声,低矮的树丛间跃出一拨蒙面黑衣人。另一手握了一下谢嘉的手,顺势带起两人。
余忍冬已然站稳,把谢嘉严实实的护在身后,手中酒杯狠狠掷出。酒杯被一只干瘦枯老的手接住,那只手的主人浑身隐在黑色斗篷里,整个脸也被遮住,只有眼睛处的两个黑洞透出阴狠冷厉的凶光。
“咯咯、咯咯……小娃儿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老朽好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如今棺材里爬出来看看,倒是感慨后生可畏啊。”这人开口,俨然便是之前那个声音。
余忍冬虽然镇静如初,神色却显然很凝重,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鬼、王、屠、人、朽。”一边说,一边缓缓拔出腰间佩剑。
那阴冷目光更犀利了几分,“咯咯、想不到你这个小娃儿居然能叫出老朽的名号,倒是有点见识。怪不得除掉你们这么两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娃儿,孟煜居然叫老朽出手呢。”
余忍冬深深吸了口气,手紧紧攥着剑柄。鬼王成名几十年,早在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想不到居然给武王招揽了去。今日,恐怕少不得一场恶战。
“嘉,一会打斗中我们退到崖边,你摸到那棵潘龙松,树根处有一根绳索,下去等我。”余忍冬以密音吩咐谢嘉,“盯住我的左臂,看我有动作你便跳下去。”
谢嘉看着眼前阵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武王起初就打算除掉余忍冬了事,虽经谢嘉陈词利弊有所松动,但把余忍冬收为己用只是个想法、并非承诺。
谢嘉知道武王身边潜藏着不少武林高手,然他身为文臣谋士,与那些高手少有接触。这个什么鬼王他虽然没见过听过,看余忍冬慎重严肃以待的模样,也知道极难对付。
眼下这形势,多说多想也无用,谢嘉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动作,免得分了余忍冬的心神。
从那鬼王现了身,余忍冬或许是有些紧张,面上八风不动,行动却缓慢很多,不论是说话还是拔剑、运气。余忍冬心里想,这老家伙内力高深,打斗中要支撑必定艰难,不如在动手前多耗些功夫想脱身之计,也为谢嘉争取些时间来观察周遭形势。
这举止看在鬼王眼里,倒是暗暗赞叹,这娃娃年纪轻轻,却稳重老成,不骄不躁,怪不得招孟武王的忌惮。他本来厌弃武王这次行动派自己出马是大材小用,如今看来倒是颇有趣味。像这种冷静理智的不像话的人,追杀起来才会少一点无聊。
余忍冬已剑指鬼王,沉声道:“屠人朽,你天赋异禀是武学奇才,本来追求武道的巅峰并无过错,你却不该如此灭绝人性,为练就一身邪功而掳掠孩童、杀人取血。如此残暴嗜杀,罪无可赦!我虽然武功远不及你,今日既然叫我遇见你,少不得拼死也要为那些惨死的无辜幼童讨个天理公道!”
余忍冬平素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是他端起一张脸来义正言辞的时候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鬼王也不生气,咯咯笑起来,两手从衣袖里抖出来,手里早没了什么酒杯,只有地上浅浅一层细粉。
余忍冬一眼看去,瞳孔微缩。
鬼王的手像鹰爪,手背上青筋暴起,似蜿蜒吐信的毒蛇,碧青里透着暗红。那是内力精纯高深的体现,再想到这人邪里邪气的性子,只怕血里都是带毒的。
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几分,“谢嘉,你退后些,别平白遭波及。”谢嘉立刻听话的后退,一直到挨着崖边一株潘龙松。
鬼王道:“咯咯,原来绿林王竟是个多情种子,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哈哈,真是有趣、有趣。”
余忍冬面不改色,“多情寡情,你这种冷血无心之人岂能了解,至于男女……”他左臂忽的一扬,原本紧束的袖口散开,里面密密的飞出一把细针,去势凶猛迅疾。
他悠悠然说着话便洒了一把暗器,毫无征兆,又出手狠决,图的便是攻他们个措手不及。
谢嘉掩在宽袖下的手上套了一只鹿皮手套,是方才余忍冬握着他手时塞过去的,此刻这只手正攥住潘龙松根部一段绳索。余忍冬抬臂同时,谢嘉翻身便跃下山崖。
余忍冬暗器一出,不待他们缓过劲,持剑飞身刺出,剑光纷纷,舞得密不透风,当中一点寒光,直冲鬼王面门而去。
鬼王几个挥袖已扫开大片暗器,冷哼一声,五指成爪迎着余忍冬的剑锋而上。
余忍冬忽的眸光一闪,鬼王也是老练成精的人物,立刻便觉不妥,骤然指爪变掌,雄浑内力顿时向直撞上前的余忍冬冲去。
余忍冬恰也在这时收了势,竟生生借着强大内力的推动,倒退着几欲跃下山崖。
鬼王恼恨,即刻便扑了上去,然余忍冬手中长剑竟然脱手飞出,硬是把鬼王阻了那么瞬间,就是这瞬间已足够余忍冬从崖边消失。
“御剑术!”鬼王惊讶的怪叫,“你们给我上去把住那绳索!”
鬼王这话刚喊完,那柄一直纠缠住他两手的飞剑陡然转了方向,铿然一声几点火花闪过,绳索立刻断开,绳头飘飘忽忽的坠下崖去。飞剑几个旋身,不再理会气急败坏的鬼王众人,也随之飞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