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1 / 1）
这是他们成亲半年来的第一次争执，虽然并不算激烈，但是存了疙瘩下来。
多年以后，一向强健的她辗转病榻时曾想过这一场争执，这场争执就好象她的病一样，平时不生什么小病，一生病就是大病。他与她从不起争执，一争执却是难以调和。
他跟她说那些江湖人为鬼宫而来，她的心就一直往下沉，这两年来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是发生了。但她还是抱着侥幸问：“为什么是为了鬼宫？”
他道，鬼宫宫主练血玉功，听说要取活人鲜血养蛊供他练功，武者之血更佳，你应该知道这事吧？
她点头。
他又接下去说：“去年夏天，鬼宫抓了一些江湖人，
其中有一个囚凤庄的人，囚凤庄与南风堡是姻亲。南风堡后来发现他的失踪与鬼宫有关，曾上门索人，但没能成功。”
这些她都知道，心中有愧，故而不开口只静等。
他又说道：“我在大茫山中遇到南堡主，他托我寻找那人。”
她一下子抬头看他，原来那一阵子他说受人所托寻一个人，竟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低沉但是平静：“我在鬼宫外五六里的谷中找到了他的尸身，身影干瘦，形如被吸血。”她的心微微一颤，依旧沉默。
他又道：“我还在周围发现了许多具白骨，看来受其侵害的并不止囚凤庄一家，山中这两个村中有人失踪的事也可得到解释。我将此事告知了南风堡，南风堡因而向白马庄求救，因此我想此番大批人马应是遵盟主令而来。”
她努力按了按快跳的心，有些艰难的说道：“一苇，鬼宫既有难，我，想要回去。”
他一惊，一把按住她的手：“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为何又要搅进去？何况，你还有了身孕。”
她有些悲伤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可毕竟那儿有我的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他正色道：“依依，鬼宫此番行事，实在是有违天德，那些无辜被劫被喂血玉蛊的人又何曾不冤，这终是要遭报应的。鬼宫有此下场，也是应得的。”
她何尝不知道姚一荻的行径违天德，他还逆人伦呢，用自己的父亲做人器。可是公理正义无关已身时是公理正义，关乎已身时，却是打击。
她几乎要说出那个秘密，但想到父亲的嘱咐，又咽了下去。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可那里究竟是我的家，姚一荻再怎样，他也是我十几年的哥哥。还有，我的父亲还在地宫。”
冷一苇宽宽的眉头皱了起来，带了一丝隐忍的不悦道：“可是姚一荻如此对你……你还对他割舍不下么？”
她感觉有气微微上撞，说了一句：“可如果那是你的父兄在那里呢？”
他略一愣，却十分认真地道：“即便他们是我的亲人，行此不端之事，作为人子我固然不能灭亲，但也不会阻止天下大势。
”
她的脸白了，心中忽起了一些别样的猜测。
他注意到她的剧变的脸，忙搂住她道：“依依，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我说的话重了些，但你也不要着急。在我看来，除了白马庄的常庄主，可能这里的人没有人是姚一荻的对手。其实我第一次探宫时也与他交了几手，因此知道他大概的实力。那时他的血玉功刚开始练不久吧？你上次也说到他练到了第五重，现在快半年了，说不定血玉功大成也不一定。再者，武林众豪虽说者齐集于此，但似乎无人能突破鬼宫迷障，找不到真正的入口。南风堡的南堡主当时入鬼宫时也是正式下贴，由人引入的，此番攻打未必能行。”
她捉摸了一下他的话，才觉得心略定了定。
见她脸色缓了下来，他又劝道：“依依，你也要想想你腹中我们的孩子。”
她的手不自觉地扪上微突的小腹，低了头下来。
他又安慰道：“我们且先等等看看，到时再说吧。”
她抬头对他：“如果鬼宫势危，你会如何？”
他静了一静，还是沉静地道：“我不知道。或者你想救谁？而我还担心，这武林众豪会被鬼宫戗害。”
此事暂且按下，但她从此便有些心神不宁。去溪边洗衣时发呆，衣服差点顺水漂走。冷一苇有些担心她，本想接过洗衣之事，又怕她闲着更会东想西想，便陪着她去溪边洗衣。
只是在溪边，总也会遇上那么几个认得冷一苇的武林人，跟他搭讪几句。
大约十来天后，她在自己的屋中隐隐地听到了七音钟的声音。她只怕自己幻听，便奔了出去，来到一处坡地上，此番却是听得真切了，果然是七音钟响，而且是七音同响，那是说明宫中遇到了急难，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听到过鬼宫的七音钟七音同响的。听真切的一霎那，她身如秋风中的落叶，簌簌地抖了起来。
她想回去，又想要一个给她拿主意的人。偏生这日，冷一苇说是去打探消息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等得焦急，在屋中团团打转，如热锅上的蚂蚁。终于决定不管怎样也要去瞧上一瞧。
正欲出门，就见门口冷一苇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见他回来她的心略定了定，道：“你听到没，鬼宫的七音钟响了，是不是形势于鬼宫不利？”
看到她一脸的焦急，他忙上前：“依依，你要出门？”
她点头：“我很担心。”
他握着她的手：“可是你现在这样子，去了也帮不上忙。可能还须宫人护着你。”
她的心，微微有些发凉，他这么说，就表示他不会介入此事，哪怕是为了帮她。
她强调道：“那儿有我的父亲和兄长，还有我呆了十几年的家，我是不可能看着鬼宫被毁的。”
他有些急道：“依依，你怀着身孕，确实不太适合再去。而我，也没有立场入鬼宫帮忙，我……”
她点头：“我了解，我……没想过让你跟我一起去。”
他的神色十分纠结，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往前走，他却没有让开身子，有些艰难地道：“依依，他们，这会儿只怕也入了迷障，入了鬼宫了！”
仿佛兜头一盆冰水，她一时半会儿竟是愣在那儿不会动了。
突破迷障意味着武林群豪已完全知晓鬼宫的入口在哪里。而据她知道，能入了迷障而全身而出的唯有面前这个男人，第一次他有香丸驱蛊，破解机关入内只有小伤，而第二次迷迷障换了机关，是她带他进去的。他这般聪明的人，入了两次，迷障再变，其规律总是因迹可循的，再要破不过是举手之力。
她喃喃道：“是你！你终究与他们是一起的。是你帮他们破的迷障？”
他急道：“不是，我只是帮他们寻人。”
她却是听不进了，有些悲凉地问道：“那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就抱着探察的目的？又或者你第一次从后崖入宫，原本就只是探宫而不是来探我？”
他大急，想着要怎样解释，门外却有人在叫“冷公子、寒玉公子！”
他返身出去了，只匆忙对她说：“你略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听到门外人对他说：“常盟主来问公子，是否与在下等一起前去？”
他的声音低而轻：“不必了，如果你们遇上难敌之人再发讯号吧。”
那人的声音十分欣喜：“哦，公子。听说那魔头练邪功正到第九重瓶颈，功夫会散失一大半，常盟主说胜算还是挺大的，因公子此前帮助过我们，所以邀公子一起。”
他比较冷淡，声音依旧低：“不必了，你们可应付便好。”
她气血往上冲，拎过自己的包袱皮，将以前从鬼宫带出的东西一扫而入，打了个结背上身，便出门纵跃而去。死也罢活也罢，她以后是不会再回来与这样一个冷酷的人在一起了。
他大约没想到她这样就走了，愣了一会儿，方敷衍过那来报告的人，急往她走的方向追去。
她心急，将轻功发挥至极致，他一时竟未追上。
她是从后崖他以前常走的路入的鬼宫，她也看到后崖附近有武林人，大约是抄后路的，却不知入宫的路径。
赤魅殿是全宫最高处，所以她一下子便看清了事势。武林众人从宫门涌入，与玄衣的鬼宫门人混战一团，而黑衣人显然是有些寡不敌众，她甚至已看到修罗殿前堆积的尸体和前门大殿燃起的火光。
她想去修罗殿找姚一荻，求他给出钥匙可以去救父亲，可是修罗殿中并没有他的人影，一地的尸体中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大护法，她想去搀扶，大护法却摇头道：“我是不成了，莫浪费体力，宫主往赤魅殿去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七八人涌入殿来，大护法将她往后一推，喝了声“快走！”她穿过望风厅时已听到那群人的呼喝，她掠上后墙时听到修罗殿内一声巨响，一回头就见掉落瓦砾碎石的大殿中窜起火光，那是大护法引爆了手中的霹雳弹。
她回了赤魅殿，刚从偏殿找到她的那把刀，就看到门口人影一闪，本能地横刀于胸口，可那人见到她后却是惊喜交加：“圣女，你在这里？”
她定睛一看，是桂护法。桂护法道：“太好了，请圣女随属下突围。”
她问：“宫主呢？琴娘呢？”
桂护法道：“宫主在望月阁，琴娘方才和宫主在一起，现在却不知哪里去了。”
她提步要往望月阁走，却被桂护法拦住：“宫主命属下护着圣女出宫。”
她还要说什么，却听到有人群往这边涌过来的嘈杂声，依稀得还夹着几个粗豪的嗓音道：“那魔头就在这里了。”
桂护法再不犹豫，拉了她便朝后崖奔去，她听到了追捕者的嘯叫。两人联手伤了些围堵的人后跃上了后崖。但不过片刻，殿中就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霹雳弹的巨响，一瞬间，火便烧起来了。
两人都有些楞神，桂护法悲痛道：“是宫主，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她的心终于一沉到底，那意味着他们说得没错，姚一荻是到了练功的瓶颈处，功力不如前，却做了如此激烈的一个举动。
她看着赤魅殿火起，渐渐地连成了片，屋宇的坍塌声清晰可闻。父亲，必是不能幸免了。当赤魅殿如破败的棉絮般在火中委顿时，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正向火中的大殿奔去。她身子一顿几乎要喊出声，可那声音却是卡在嗓子眼中，还未来得及拭一下眼睛，就看到赤魅殿厚重的屋顶轰然垮塌，瞬间呑没了那个身影。
她顿时石化，再拖不动脚步，眼中除了那人影便是火光。竟是连他也要埋在里面了吗？他们真是一家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