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毁婚(1 / 1)
宫愔没有回绿野山庄,而是遵照那名使者的嘱咐,直奔南阳吉庆寺,取得名册,兼程赶往襄阳,将名册交到了冯夫人手中。
至此她才知道,当日一战,绿野山庄伤亡惨重。杜松重伤不起,被邢虎拼命救了出来,杜芳芯则掉入汝河,生死不明,居后接应的水逸与杜芳蕊也被伏击,侥幸逃出。不惜用明教使者设下这个陷阱并亲自率军剿杀他们的,是新任洛阳将军阿扎合。此人是新近从关外调任洛阳将军的,明教探听出来的消息,只知此人出身于忽必烈的怯薛亲军,常年征战,积功至万户,此番因为前任洛阳将军年老无能,中原局势不稳,蒙古王廷秘密换将,将阿扎合从驻守了五年的关外调至洛阳。阿扎合调任时,带来了他麾下的三千亲兵以及一个女真猎手组成的百人队,女真猎手善于设伏寻踪,那些亲兵又是百战精兵,明教猝不及防,吃了这个大亏,若非宫愔带回了那本名册,这一战的损失将难以数计。
宫愔那匹胭脂马,太过神骏,阿扎合一收兵便悬赏四方捉拿那匹胭脂马。
冯夫人叮嘱宫愔,最近一段日子不要露面,待过了风头再回落霞寨。
提到落霞寨,冯夫人忽而笑道:“明教内部只怕出了问题,这次派往江南的五名使者,全部被捕,其中一名使者,是落霞寨救出来的。听说此次救援,立功最大的,是你那位表兄英若风。”
宫愔忽然听到“英若风”三个字,心中“突”地一跳,本能地抬起头来望着冯夫人,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目光中饱含的渴求。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落霞寨的消息、更没有听到英若风的任何消息了。
冯夫人如她所愿谈起了英若风的事情。
派往江东的明教使者,也被蒙古人抓了起来,送往大都,明教教徒和江东武林打算在路上伺机营救。英若风一个后生小辈,虽然近几年已有干练之名,这样大事,还是轮不到他主持,他负责的只是为落霞寨派去的援救人马提供准确消息并保障退路。但英若风竟然探听到蒙古人使用掉包计设陷阱的消息,因为时机急迫,英若风一边通知其他人马,一边率领自己的五名属下先行出发,在蒙古人押送真正使者的路上设下疑兵之计,迫使对方一个百人队延误了整整一个时辰,落霞寨的人马抢在蒙古援兵之前赶到,全歼那个百人队,将使者救了出去。经此一战,落霞寨固然让明教欠了他们一个大人情;而英若风也一战成名。
至此江东武林才不情愿地承认,英若风的消息比他们更准确,而且不止一次是这样了。
冯夫人感慨地道:“这年轻人,岂止消息准确一项长处?单看他能够用六个人拖住一个蒙古百人队,就绝不简单!假以时日,前途未可限量啊!”
她向来不太看得上落霞寨,觉得宫家诸人,以龙子凤孙自居,自视太高,其实也不过是草莽英豪而已。然而先有宫愔,再有英若风,都让她刮目相看,若是落霞寨年轻一辈之中,能再有几位这等人物,宫家的雄图霸业,倒真个大有可为。
宫愔的十八岁生日,在六月初六,她在襄阳躲了一月有余,终究按捺不住归心似箭,向冯夫人提起,想要早日回去。
冯夫人并不多言,只将弟子出师时领取的令牌交给了她。
无论宫愔回到落霞寨中之后有何境遇,她随时都能够回来做萧九音。
宫愔默然叩拜,双手接过令牌。
她与其他师姐妹不同,一旦离去,重逢之日,遥遥无期。
在襄阳时,她一直在思念落霞寨中的人。
然而离别之日方至,她已经开始想念冯夫人和生死不明的杜芳芯了。
宫愔急于离开襄阳,是为了抢在季少刚去落霞寨履行婚约之前,便赶到武夷山,截住季少刚。
武夷山中的初夏季节,晨风中尚带着几分凉意。
季少刚在土地庙前翻身下马,让连五将马栓到庙后的老樟树下。其他人都被留在山坡下,以防不测;毕竟仅凭着“三年之约”这四个字,以及三年之约的临近,还不能判定来人究竟是不是宫愔,不能掉以轻心。想设陷阱诱杀季少刚的,大有人在。
不过,从对面山坳丛林中走出来的,正是宫愔。三年不见,宫愔虽然面带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却仍是神采飞扬,初生的旭日正照在她脸上,令得她整个人就如一颗珍珠般闪闪发光。
连五见季少刚有些发怔,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宫小姐一路辛苦了,先到舍下休息一下如何?其他人——”
宫愔截断了他的话:“没有其他人,我是自己来的。”
她从襄阳千里迢迢回到江东,没有回落霞寨,而是先来了这里。她要先解决这个压在心头三年的重负,解除那无形的枷锁,让落霞寨再找不到理由坚持这个她绝不肯接受的婚约,然后才能一身轻松地去见英若风。
连五听她的语气,竟是私自前来赴约,而且神情坚定,毫无转圜余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季少刚定一定神,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请连五叔做这个见证人,不知宫小姐意下如何?”
宫愔转过目光看看连五:“也好。记住了,不分胜负,不许叫停!”
连五先下令叫山坡下的人走远一点。毕竟,今日的比武,不论胜负,都不宜张扬。
季少刚抽出乌蟒鞭,望着对面的宫愔,做了个“先请”的手势。宫愔缓缓拔刀,指向季少刚,旭日中的身形,让连五暗自皱眉。这三年季少刚对宫家刀法细加揣摩,连带他也对宫家刀法十分熟悉;但是宫愔这么一站,神凝气定,很明显并非宫家那种迅猛刚烈的路数。
对峙片刻,宫愔已明白季少刚不会主动攻击,一则自己远来是客,二则擅长以柔克刚的乌蟒鞭本身也不宜先发制人。她道一声“得罪”,脚踏连环,以腰力带动弯刀,季少刚见她来势,神情不觉郑重起来,暗暗动力,举鞭格挡,刀与鞭即将相接之际,宫愔忽地一翻手腕,刀势从下劈变为上撩,乌蟒鞭挡了个空,立刻顺势下削,宫愔撤刀,刀尖勾住鞭梢,往斜刺里一带,季少刚望回一夺,连环飞腿随即踢出,宫愔反手一刀在乌蟒鞭上一拍,飘纵开去。
连五心中的担忧更深了一层。宫愔现在的刀势,忽刚忽柔,飘忽不定,进退攻守,隐隐然一直占着主动。
季少刚忽地往回一跳,注视着宫愔,神情严肃:“宫小姐,这不是宫家刀法。”
宫愔抚着刀刃上渐渐显现的点点殷红花瓣:“不错,这不是宫家刀法。不过,这有关系吗?”
季少刚略一思忖便道:“请宫小姐稍候,我要换兵器。”
连五将鞍边挂的一对钢鞭拿给他。季少刚年少时性情暴躁,用这钢鞭时下手不知轻重,几次闹出事来,是以季明山收了他的钢鞭,让他改用乌蟒鞭;这对钢鞭,这些年还只在生死搏杀的时候用过。现在他居然要换用这对钢鞭,让连五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季少刚咬着牙低声说道:“别苦着脸,我自有分寸!说什么我也不能输给了她!”
宫愔轻轻吁了口气。她原本想着季少刚不知要换用什么奇门秘器,原来是钢鞭。虽然原本设想好的对付乌蟒鞭的办法都用不上了,毕竟在襄阳时与擅用钢锏的归常青不知斗过多少次了,这两种兵器,招式特性都十分相似,即使季少刚的路数似柔实刚,料来也不至于无法应付。
两个人都是志在必胜,连五看得是心惊胆战。拼过数十招后,仍是难分高下,宫愔的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脸色立时变了一变;季少刚也不好受,右肩左腿都挨了一刀,右肩的刀口更深一些,鲜血染红了半件上衣。他脸色铁青,下手更急更快,一鞭狠似一鞭,宫愔连挡十余鞭,也连退了十余步,紧咬着嘴唇,蓦地里反腕一挑,季少刚右手的钢鞭抽在她左肩上,而宫愔的反手一刀也挑中了季少刚的左手腕,鲜血飞溅,钢鞭把持不住,当啷落地,被宫愔一脚踢了开去,回手一刀又格开了季少刚的右手钢鞭。
连五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几次想要叫停,都被季少刚和宫愔的眼神逼了回去。
季少刚终于利用左腿流血过多已经不太灵活的假象,骗得宫愔为抢攻他的左翼而露出了一个破绽,钢鞭立刻横扫向宫愔后颈,打定主意便是让宫愔在左腿上再砍一刀,也要将她打倒在地。连五看得清楚,失声叫了起来;后颈如此脆弱,被钢鞭扫中,只怕有性命之危,季少刚再怎么控制力道,宫愔恐怕也会因此而重伤。
但是季少刚的手突然僵住了。
那柄弯刀,在劈向他左腿时突然反转挑起,刀尖勾住了他的咽喉。
钢鞭去势已滞,弯刀却还游刃有余。
季少刚慢慢收回钢鞭,宫愔也慢慢收回弯刀。
他们各自后退两步,对视片刻,季少刚强压住心中的愤怒说道:“你宁可和我同归于尽?”
他若不及时收手,很可能便是同归于尽的平局。
宫愔迎着他的视线答道:“不错。”
季少刚的心中,失望的愤怒如岩浆般翻滚着。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他放手让宫愔制住自己——他等了三年,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宫愔始终不肯妥协——他蓦地惊悟,看向宫愔:“你有喜欢的人,所以才不肯嫁给我?”
宫愔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季少刚心中念头转得飞快。只能如此解释,否则宫愔不会这样一意孤行,执意违背宫惟勇和整个落霞寨的意愿,不惜以死相胁也要逼他落败好解除婚约。那个人是谁?若是让他找出来……他得不到的,那个人也休想得到!
季少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将钢鞭丢给连五叔,看着宫愔,良久,拱一拱手:“我会派人去向宫寨主说明此事,解除婚约。”
他如此干脆利落地了结此事,倒让宫愔有些意外,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敬意,轻声说道:“多谢了。”
季少刚看着她将弯刀还鞘,马上便要离开,忍了又忍,终究忍无可忍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宫愔默然不答。季少刚沉默一会,说道:“是我唐突了。我换个问题吧。这三年,你究竟在哪儿学的刀法?我不会外传,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知道自己败给了谁的弟子。”
宫愔终究挡不过心中的歉意,低声答道:“襄阳冯夫人。”
季少刚怔了一怔,恍然大悟:“萧九音就是你?”
望着宫愔策马而去,季少刚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若是没有那个人,宫愔未必不会接受自己吧?若是让他找出来……
连五牵着马过来,担忧地望着季少刚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更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说出自己对英若风的猜疑。武夷山和落霞寨的盟约,绝不能因为这儿女之事而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