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这个看客(1 / 1)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问题:第一,怎么进去?第二,进去做什么?
文静想了半天也没有回答上来其中任何一个问题,最后,只得落寞地想着,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清风拂体,冷月照影,月色下的旷野分外寂寥。文静一步一步走回营地,钻进帐篷,想睡,却睡不着。爬起来摸索过桌上宁雪带来的铜镜,抱着镜子端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着漆黑里双手端详处。
不需要有光去看,她也知道里面定是能照出个绝丽无双的女子面容,但同时,更加不需要有光,她也知道,那美丽的身体里面缩着一个卑小的灵魂。
都城的吹角奏开了一天的序幕。文静在那抑扬顿挫的号角声中醒来,跳将着穿好衣服,身边的宁雪也收拾完毕,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快?”
文静因夜里起的落寞,终于在心里生出一些自豪来,军训警训毕竟不是白训练了的,只是把哨声改为了号角声。
倒是宁雪穿戴齐整后,对着镜子多看了两眼,方才拉着文静出了营帐。士兵们也早整装列队,鲁将军正好上前报告列队完毕。宁雪扫视一眼,递给他一叠绢布,“擂鼓!送进城去!”
说完颇有大将之风地拂着披风坐到早已备好的主帐中位,看着一个士兵上前递给鲁青荣一张铁胎大弓,然后把绢帛系在箭上。
鲁青荣瞄准远处城门,振臂拉满弓,最后只听“嗖”的一声,利剑划破长空,嗡嗡地像流星一般向对面城楼上的守卫飞去。
文静看着城楼守卫躲开,看着那箭落入城中直至不见,转过头去看宁雪。宁雪颇为满意地拍拍手,“鲁将军,辛苦了,准备升帐!”
“挑战书”已下,众将士方才埋锅造饭,慢悠悠地及至餐毕,方才整列朝北城行进,及至百米处,升帐整列以对。
宁雪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坐于高头大马上,文静在她身边,遥望着对面城楼旗帜飘飘下的持枪守卫,耳边是风吹动身后旗帜飘摇的声音。这一瞬间,她真有一种错觉,仿佛西北的风吹过黄沙而来,带来沙场秋点兵的气势。
即将发生的,是一场真实场景下的攻城。
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但,对面的城楼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文静有些纳闷了,不是说越好的攻城演习么?怎么感觉上只宁雪这边翘首以盼,对方却无动于衷?
再看看宁雪,空等半天,表情也不再像最开始的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皱着眉头撇着嘴,不知在思量什么。很显然,被无视了的飞雪公主此刻心情相当欠佳。
“鲁将军!”宁雪一挥手,咬牙道,“再射!”
鲁青荣似乎有些为难,“公主……”
宁雪不理,“射!”
文静看着这一幕,不明就里,眼看着鲁青荣挥手传令,一名弓箭手上前,弯弓竟是直接射向城楼上的守卫。文静大惊,压着心跳看着守卫挑枪将弓箭打落,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宁雪,“雪儿……”
宁雪不理她,只纵马上前两步,借用内力,张口喊着,将声音远远送出,“叫你们王爷出来!躲在门后当什么缩头乌龟……”
文静记得在哪个电视里看过,两军交战,一方不理时,另一方有采取“骂街”之术激怒对方主将,开城应战。眼看着宁雪竟然亲自扮演这“泼妇”的角色,他们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攻城计?
宁雪骂了几句没把对方守城将激怒,倒把自己给激怒了,“风南礼,你若再不出来,休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文静静眼旁观望着北城城楼守卫纹丝不动,刚才被弓箭瞄准的守卫,挥枪解危之后,又重新站在原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再回过头来看宁雪,龇牙咧嘴以后,眼中竟闪过一丝狠辣,轻轻挥手,再次招上的竟然是一排手拉火箭的弓箭手。
看着那弓箭手并成一排站在队伍前面,熊熊的火箭烧得正旺。文静心下骇然,“雪儿,你这是……”
火攻?若只是攻城演习,能用火攻吗?玩火自焚,一不留神造成无法控制的局面,那该如何?
宁雪摆手,咬牙切齿道,“你别管。我就不信风南礼不出来!”
“飞雪公主,请回吧!”北城的守城将见状,估计也是担忧宁雪会真的采取火攻之术,登上城楼远远地送来喊话声,“如今敝国与贵国交好,不宜兵戎相见。”
“既是交好,为何本公主已至城下,风南礼却避而不见?翁副将,你只管传话,本公主再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即刻攻城。”
对面的翁副将不得已下了城楼去,文静回头看着宁雪,心头疑惑越来越重,“雪儿,你到底是要攻城还是想见……六皇叔?”
宁雪哼哼冷笑着,“攻城若不见风南礼,那还有何乐趣可言?本公主就是要打破他马背飞将军的神话!”
文静怔住,原来这所谓的攻城演习是挑战,想必是年年挑战,年年失利?低头凝视着前方香坛里的香柱,宁雪还真叫人点了一枝香记着时间。一点火星在风中微亮,慢慢在不知不觉中带走那香柱的生命,随之飘出的白烟不及成形已是散开。
文静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一时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只盯着那香柱发呆。及至烧到最后,翁副将的声音又在对面响起,“飞雪公主请回吧,如今两国交好,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宁雪气急,“若是交好,为何避而不见?本公主今日非逼他来见不可!放箭!”
“等等!”文静急了,上前拉住宁雪,“雪儿,你若是想见六皇叔,只需好生说话,他哪有不见之理?若是想攻城,搭梯攻城即可,为何一定要火攻?”
宁雪挥手将她甩开,“风南礼欺人太甚!本宫好歹也是米那国公主,岂容他如此怠慢欺辱?放箭!”
文静被宁雪推开,连人带马蹬蹬后退两步,只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箭一支一支嗖嗖地往城楼上疾驰而去。城楼的守卫挥舞着□□,能拦下的拦下,不能拦下的,火箭掉落城墙,落在她视线之外,看不分明。但看并没有浓烟升起,想必并未引起大的火灾。文静心下稍定,要再去劝阻宁雪,却见宁雪已然抢过一个弓箭手的弓箭,亲自弯弓射箭,将目标直接对准城楼的旗帜。
文静不知该如何阻拦,宁雪这一场所谓的“攻城军演”显然已成了一场混乱,她这边攻城不断,那边似乎轻描淡写就化解了她的攻势。原以为会引起动乱的火攻似乎也并没有造成文静想象中的结果,只是伤了对方一名守卫,随即被后补守城士兵替换下去。
宁雪这一箭直接射向城楼军旗,翁副将站不住了,飞身跃起,挥起大刀将火箭从中劈开,改变去势。宁雪见一箭失利,不等翁副将落地,又马上射出第二箭,目标竟然直击翁副将面部。翁副将刀势挥开,迅速回收,将第二箭打落。二箭甫落,三箭又至,翁副将亦借着灵活的身姿避开。宁雪也不相让,一箭接一箭,却箭箭落空。而那些看起来威胁力十足的火箭掉落城墙,甚至落到城中去,却始终未引起什么大的火灾动乱。
宁雪见屡射不中,气得银牙一咬,“我就不信连他一个副将也赢不过了!”弓箭扔至一边,便甩着马鞭纵马上前。
旁边一直保护她的鲁青荣见状忙下令停止射箭,与听雪一左一右,跟随宁雪策马而上。宁雪纵马疾驰到城门附近时,突然踏鞍而起,再凌空虚踏两下,竟直接要跃到城楼上去。
文静在后面看得胆颤心惊,不知何时突然响起了战鼓的声音,身边的士兵见主将攻向城楼,同时又有战鼓的催促,也纷纷纵马上前,踏起黄沙万丈。后面的步兵也扛着枪助阵,一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黄云密布,那几乎响彻山谷的呼吼声响起,果然……
是战场的声音。
文静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反而愣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身下的白马被马群人群挤着往前几步,却并未多走。马匹从身边过去,步兵也从身边过去,文静在这黄云的波涛里漂浮两下,隔着那壮观的黄沙漫天里黑压压的马群人群,远远看着宁雪米黄色的披风在这一幕景中仍是娇俏显眼。
她看着她隔空甩开长鞭,脱落几个守卫的□□,再接着他们□□的力量翻身跃上城楼。她看见鲁青荣在听雪的协助下也跟着跃上城楼保护宁雪。她还看见翁副将执刀横立,阻拦他们上楼。
随风乱舞的旗帜,随风乱飞的长发,随风乱响的吼声。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文静心里突然想起了这不知什么时候记住竟还没忘记的一首诗。古代的城楼,守城的将士,不顾生死的攻城者,满城将士,黄金为甲菊作巾,只待一声令下,满城菊花,长安仗剑,带来火舞黄沙的气象,菊巾染血也不退缩,勇往直前,拼尽全力,即使知道没有任何期盼,仍是要努力,只为当初不知对谁的承诺。
文静茫茫然间看着那明明灰黄的幕色,却不知为何,看在眼里全成了金黄,这一幕攻城,竟像是活生生地身临其境地重看了一遍《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电影。原来,这两军的交战,不过是一场斥资多少亿的视觉盛宴,原来她所感觉到的古从军行的豪气,沙场点兵的气势,真的只是感觉而已。
原来,不过是宁雪他们为她演出了这么一场逼真的攻城之戏,这浩大的场景,乱真的情节,所有的所有,不过就是导了一场戏,不过就是一场身临其境的4D电影。
她,不过就是电影院里的一个观众、一个看客而已。
周围有人撞到她的马,跟着动了一动,文静仍是看着面前不知演到哪一段了的电影发呆。
她当了多久观众了?